嬴曦來到鳳儀殿,穿過重重帷幔,終于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他放輕腳步,緩緩來到她的背后,忽然伸出手,一把將她抱住。
霓裳一驚,隨后便感受到他的氣息,不禁頗有些責(zé)怪地嗔道:“你想嚇?biāo)牢野?!?p> 嬴曦笑著,一只手卻頗有些不老實(shí)地在她玲瓏的身段上游走,口中卻是說道:“為了留在這陪你,今兒我在朝堂上可是吃了不少苦頭,該怎么補(bǔ)償我?”
霓裳微微向后,靠著他的胸膛,眼神迷離,任他施為。聽他說話,卻忽然轉(zhuǎn)過身,淺笑道:“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嬴曦大笑,攬著她的腰肢,將頭埋在她的秀發(fā)里,輕聲道:“可是,關(guān)中時刻遭受著胡人的威脅,我肯定不能久留于此……”
霓裳抬起頭,伸手撫摸著他的臉,說道:“那你舍得離開我嗎?”
“舍不得!”
嬴曦?fù)碇鴳阎械拿廊藘海㈤]著雙眼。霓裳卻微微趴在他耳朵邊上,小聲問道:“你有什么辦法?”
嬴曦笑著,湊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兩句。
聞言,霓裳不禁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問道:“遷都?”
嬴曦頷首,說道:“如今朝政尚不安穩(wěn),我若是回了關(guān)中,難保那些大族會不會起異心,但若是我長久逗留此處,便是舍本逐末,關(guān)中必然也會生變,當(dāng)今之際,最好的辦法,唯有遷都關(guān)中?!?p> 霓裳沉默,半晌,她忽然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道:“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這一回?fù)Q到嬴曦默然,他低頭看著霓裳,說道:“生領(lǐng)尚書事,死謚宣成侯。這是我畢生追求?!?p> 霓裳微閉著眼睛,說道:“那便按照你想的去做吧,不管怎么樣,我都會全力支持你。”
聞言,嬴曦不禁將她抱得更緊,低下頭,輕吻著她的紅唇。
……
清早,嬴曦自復(fù)道離開南宮。
獨(dú)孤霓裳賜予他一座車騎將軍府,就在獨(dú)孤信的府邸不遠(yuǎn)處。嬴曦坐上馬車,趁著街道上還沒有人,匆匆回到府上。
剛進(jìn)府門,便見到沈邕偷偷迎上來,小聲道:“主公,清河公主來了?!?p> 嬴曦一愣,問道:“什么時候來的?”
“估摸著,約有半個時辰了?!?p> 聞言,嬴曦不禁暗叫大事不好,他皺著眉頭,說道:“為何放她進(jìn)來?”
沈邕不禁苦笑道:“我倒是想攔著,可我也攔不了?。 ?p> 見他臉上表情,嬴曦啞然失笑,想起清河公主的性子,他便也沒有再責(zé)怪沈邕,只是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吧?!?p> 沈邕拱手退下,嬴曦則獨(dú)自跑到正廳,見四下無人,愣怔片刻后,嬴曦連忙撒腿跑到書房。
一推門,果然見到清河公主跪坐在書房里,抬起頭來沖著他笑。
嬴曦關(guān)上門,悄然走到矮幾后坐下,皺著眉頭問道:“公主這么早過來,可是有什么要緊事情?”
“沒有啊,怎么,難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嬴大將軍了?”
清河轉(zhuǎn)過頭,一雙靈動的眸子打量著他。
嬴曦咳嗽一聲,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清河又接著問道:“這么早,你干什么去了?”
嬴曦有些心虛,笑著說道:“昨日批閱政事,睡過頭了……”
“哦?”清河狹長的眼睛瞥著嬴曦,笑道:“可沈長史與本宮說,你一大早便有事出去了?!?p> 嬴曦一愣,清河卻是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小鼻子輕輕嗅了嗅,說道:“這椒花的香味兒,可是只有鳳儀殿的榻上才會有……”
說著,她忽然面色轉(zhuǎn)冷,斥道:“大膽嬴曦,竟敢作此等大逆不道之舉!”
嬴曦也被她說得一驚,但很快他便收斂起心神,淡淡地說道:“此等事情,公主還是不要打聽的好?!?p> 清河見他表情,心中不禁有些怒意,她又湊近了些許,說道:“你知不知道,若是讓朝臣們知道,你與當(dāng)朝太后私通,結(jié)果會如何?”
嬴曦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道:“會如何?難道你覺得,他們可以調(diào)動大軍,來宰了孤這個亂臣賊子嗎?”
“你……”
清河一時怒急,竟不知怎么說他才好。最后,卻只能將頭一扭,倔強(qiáng)地不去看他。
嬴曦似也意識到自己語氣的不善,稍稍平復(fù)心情后,他看向清河。
看來齊王說的是對的,清河這小妮子,是長大了……
嬴曦咳嗽一聲,見她依舊沒有理會自己。只得離開坐席,來到她身前。卻見清河微仰著頭,眸中似有淚光閃動,嬴曦見狀,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兇你,別生氣了!”
清河倔強(qiáng)地扭過頭,看也不愿看他一眼。嬴曦?zé)o奈,只好跪坐在她身前,一言不發(fā)。
兩人就這般保持著尷尬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清河才開口道:“人家是為了你好,才會跟你說這么多,你倒好,反過來兇人家!”
嬴曦有些無奈,只好應(yīng)和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認(rèn)打認(rèn)罰,絕不多言!”
清河卻忽然笑了出來,眼眶中的淚水卻忽然流了出來,嬴曦見狀,連忙用衣袖為她擦拭。
感受著他輕柔的動作,清河一時動也不動,呆呆地看著他。就在這時,忽然從外面?zhèn)鱽砹饲瞄T聲。
嬴曦放下衣袖,說道:“進(jìn)來?!?p> 沈邕退開門,說道:“主公,譙王和獨(dú)孤公子來了。”
嬴曦道:“帶他們過來。”
清河有些慌亂,說道:“那我先走了!”
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嬴曦不禁覺得好笑,問道:“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河長公主竟然也會有害怕的人!”
清河瞪他一眼,忽然又跪坐一旁,賭氣道:“本宮不走了!”
嬴曦失笑,就在這時,沈邕已經(jīng)帶著姬康和獨(dú)孤信進(jìn)入了書房。
兩人一進(jìn)來,便立刻注意到了跪坐在一旁的清河,獨(dú)孤信瞥了瞥嬴曦,表情頗為玩味。
姬康看見清河,先是一愣,隨后便皺眉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清河瞥了他一眼,還未說話,嬴曦便已經(jīng)咳嗽一聲,說道:“這個……是孤怕你再帶寒食散過來,所以就先做好準(zhǔn)備。”
姬康一瞪眼:“做什么準(zhǔn)備?”
嬴曦干笑道:“這個……做……哎喲!”
話只說到一半,惱羞成怒的清河便抄起手邊的書簡朝他砸了過去,正中嬴曦的額頭。
嬴曦揉著有些發(fā)紅的腦袋,狠狠地瞪了清河一眼。
姬康卻是捧腹大笑,嬴曦沒好氣地看著他,說道:“別鬧了,談?wù)?!?p> 聞言,姬康也不跟他客氣,直接便盤坐到一旁,問道:“說吧,一大早獨(dú)孤如愿就將孤給拉過來,究竟是有什么好事?”
嬴曦笑了笑,只是接下來說出的兩個字,卻讓姬康拍案大怒。
“不行!絕對不行!我大周定都洛陽,已經(jīng)差不多有四百五十年,怎能因你一人之故而遷往別處?這件事情沒得談,孤絕對不同意!”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要走,卻被嬴曦和獨(dú)孤信一人拽住一只胳膊,硬拉著他坐下。
嬴曦看了看因為他的話而處于震驚中的清河,解釋道:“如今的王畿之地久遭戰(zhàn)亂,早已無兵可用,無險可守,我又不可能久離關(guān)中,你自己說說,若是不遷都,你們能保得住洛陽?”
姬康皺眉道:“那也總比挪窩強(qiáng)!”
獨(dú)孤信道:“殿下可別忘了,當(dāng)年文王與武帝便是自岐、渭之間崛起,且平定天下后,定豐鎬為西京。”
姬康道:“雖說如此,但是誰又能保證你把都城遷回老本營是個什么想法,萬一你是想要弒君篡位,奪我大周天下,那該如何?”
嬴曦大怒,說道:“姬叔夜,孤沒有和你說笑!”
姬康拍案而起,大聲道:“你敢在宗室王族面前稱孤道寡,這不是想造反是什么!”
此話一出,清河不禁掩嘴輕笑,嬴曦?zé)o奈,努力平復(fù)情緒,說道:“你仔細(xì)想想,若是我長留于此,關(guān)中群龍無首,獯鬻定然會入侵,但若是我此刻順了楊賜那群老東西的意思回關(guān)中,我且問你,憑你們的力量,能夠和山東士族扳手腕嗎?”
聞言,姬康不禁有些沉默,自開國以來,大周的歷代天子皆致力于打壓山東士族的勢力,從章皇帝重用霍光,到獻(xiàn)文帝扶持江南士族,其目的都是為了借助其他勢力來對山東士族造成制衡。但時至今日,這些舉措大多都已經(jīng)失敗。究其所以,就是因為山東士族始終掌握著文華與禮法,如果說在高祖武帝平定天下之時,朝廷是“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那么到了如今,便已經(jīng)是“征伐自諸侯出,禮樂自士族出”。天子的威勢在漸漸消減,諸侯坐大、士族秉政的趨勢幾乎不可逆轉(zhuǎn)。
偏偏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關(guān)中殺出一個嬴曦,在姬康看來,只有他才能借兵戈之威打壓山東士族,若是讓他坐鎮(zhèn)朝廷,便可效仿章皇帝,借用他的勢力來使朝廷達(dá)到平衡。
嬴曦說道:“你的父親和兄長在位時,其基本策略都是借關(guān)中之力壓制山東士族,如今天子幼小,滿朝大臣皆出自山東,僅憑宗室的力量已經(jīng)無法對其造成制衡,如今你們唯一的選擇,便是選擇與太后,以及太后所代表的關(guān)中大族聯(lián)合,而遷都關(guān)中,不但可以避免諸侯兵鋒,更可離開山東士族盤踞數(shù)百年的東都洛陽,如此豈非一舉兩得?”
姬康沉默,心下思索許久,方才說道:“你所說的確有道理,但朝臣們不會讓你如此輕易遷都的,甚至宗室之中,都會有許多人反對?!?p> 嬴曦?fù)u頭輕笑:“無妨,不過一群礙眼的蛀蟲罷了,我自有辦法?!?p> 姬康聞言,便也不再多言,站起身來,拉著清河道:“走吧?!?p> 清河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沒有反對,站起身來看了嬴曦一眼,便跟著姬康離去。
嬴曦沉默片刻,對獨(dú)孤信說道:“你與襄城公主,何時成婚?”
獨(dú)孤信有些詫異,答道:“我想等成功遷都之后,如此便不必勞煩父親動身來洛陽?!?p> 嬴曦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什么。獨(dú)孤信卻是說道:“兄長年紀(jì)也不小了,該考慮你的婚事了。”
聞言,嬴曦卻是笑道:“大業(yè)未成,此事暫可再放放。”
獨(dú)孤信皺眉道:“難道你打算就這樣與霓裳消磨一輩子嗎?”
見嬴曦表情有些陰沉,獨(dú)孤信又說道:“你與霓裳……我不愿多說,但是兄長,她終究是太后,你也終究要有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子?!?p> 說著,他稍稍頓了頓,轉(zhuǎn)頭看了看外邊,說道:“清河公主對你向有情愫,小弟的建議,是你與清河成婚,如此一來,你有了宗室外戚的身份,可以更加順理成章地掌控朝政,宗室中人對你的偏見也會少上一些。”
嬴曦輕笑道:“你這話,跟齊王那日與我說的話如出一轍?!?p> 獨(dú)孤信一愣:“齊王?”
嬴曦點(diǎn)頭,說道:“是啊,他也勸我娶清河,以此來獲得部分宗室的支持?!?p> “那兄長的意思是?”
嬴曦?fù)u頭道:“還是再等些時日吧,這等事情,急不來?!?p> 獨(dú)孤信無奈,也不好再多勸,便向他拱手,告辭離去。
……
鳳儀殿外,太后寢宮的幾位婢女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國舅忽然造訪,不知為何,還與太后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宮女們非常識趣,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獨(dú)孤信站在宮內(nèi)一處,霓裳則背對著他。二人已然如此對峙了許久,誰也不能說服誰。獨(dú)孤信無奈,只得說道:“你就算不為自己的聲譽(yù)著想,也得為安兒考慮吧,等他長大了,你可知道他會怎么看待你?”
提到自己的兒子,霓裳不禁身子一震,半晌,她轉(zhuǎn)過身來,與獨(dú)孤信相視:“安兒年幼便失去了父親,我讓他稱嬴曦為仲父,難道你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嗎?安兒他需要一個父親去教導(dǎo)他,我這樣做又何錯之有?”
“可安兒畢竟是天子!”獨(dú)孤信怒道:“嬴曦終究只是人臣,你覺得安兒會容許一個臣子做他的假父嗎?你有沒有想過,以成帝之明,尚且會對他的親叔叔周公產(chǎn)生懷疑;而嬴曦,他甚至連天子的叔父都不是,說到底,他只是一個以人臣之軀,與太后私通,給天子臉上抹黑的亂臣賊子!”
“夠了!”
獨(dú)孤霓裳再也忍受不了,伸手指著宮外,怒道:“你給本宮滾出去!”
獨(dú)孤信盯著她,嘆息一聲,轉(zhuǎn)身離去。走到門外之時,他忽然轉(zhuǎn)過身,說道:“若是嬴曦真的想要在朝中站穩(wěn)腳步,娶清河公主,是他唯一的選擇?!?p>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霓裳轉(zhuǎn)身,愣愣地看著殿外,目光中充滿了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