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穿著王大娘才送來的半新棗紅的暗花襖子,那襖子剪裁精良,襯得女人的身材凹凸有致,一雙雪白的手如同扒了皮的蔥白,松松地插在一起,女人呆呆地看著墻邊線出神,似是一點都不關(guān)心周圍的事情。
李志望看得發(fā)愣。
拐子見袋子里有一堆紗布包成的一小袋一小袋的東西,外面也沒加標(biāo)簽,就好奇是什么東西:
“志望啊,這是一袋啥?”
拐子問完了以后,也沒聽見李志望回答,一扭頭,就看見李志望正看著女人出神。
“喂!看啥呢?”拐子扒拉一下他,見他一個激靈看向自己,臉卻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心下奇怪:
“你咋的啦,這屋也不熱啊,臉紅成這樣?”
說完,順著李志望剛剛的目光看過去,心下一沉,面上卻依舊嬉皮笑臉,做出一副大悟的樣子,
“哦,你看她呢,沒啥好奇怪的,她就那樣兒,一天的時間,一半以上都在發(fā)呆,唉,你來看看,這是個什么東西?!?p> 李志望見拐子沒有起疑,心下放松,忙湊過來看了看:
“哦,這個啊,這是雞湯料理包,你說現(xiàn)在城里人就是會享受,他們熬雞湯非得配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又嫌一樣一樣地配起來麻煩,就去買這種料理包,把雞肉弄干凈了放鍋里,倒上水,再把這個小包往鍋里一放,再開火煮就可以了?!?p> 拐子聽完,稀奇得很,這倒是方便了,這是好東西,可得收好了,到時候拿幾包去李莊的店里換點鹽回來也是不錯的。
“拐子哥你還真有福,娶了這么一個漂亮的媳婦,嫂子一看就有旺夫相,拐子哥你以后日子可有享不盡的福了。”
拐子聽后,哈哈大笑,似乎對這話很是受用,兩人寒暄了好一陣,李志望才起身告辭,拐子把李志望送出門,看著那身影漸漸遠去,翻了個白眼又吐了口痰,這才把門帶上回屋。
拐子把東西收拾好,又把身上的臟衣服脫下,一個出溜就進了被窩,炕被燒得發(fā)燙,被窩里也暖和,拐子剛躺進去就被困意包圍住了,往左邊看看李光宗還睡得香甜,便也懶得再管其他,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拐子是被一陣鞭炮聲炸起來的,一睜眼就看到一個巨大的禮花炸在天上,大年夜,城里的孩子都回家過年了,帶回來千奇百怪的禮花、鞭炮,一時間鞭炮齊鳴,把拐子生生地看呆住,李光宗也醒了過來,看了看他爹還在那里傻看著,也不哭叫,自個兒爬了起來,爬到了窗臺上,看著禮花竟不害怕,自個兒樂得哈哈直笑。
拐子隱約間聞到了一股子魚肉的香味,他這才想起來年夜飯的事情,別人家的魚味都飄到自己家里了,自己家還沒掀開鍋呢,拐子披了件衣服下炕,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想是在大雪天里凍了那么久,感冒是在所難免的,可一到廚房,瞅著鍋臺前站著的人,拐子驀地愣在原地。
女人坐在鍋臺前正往底下填著草,鍋里咕嘟咕嘟的在燉著什么東西,拐子湊過去撈了一塊,發(fā)現(xiàn)竟然是雞肉,里面還放著一包上午李志望送來的雞湯包。
“這肉哪兒來的?”
女人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地填著草,拐子又聞到了那股魚味,他覺得是從身后傳來的,一轉(zhuǎn)頭,拐子徹底失語了,他上午釣的那條魚此刻正以兩半的姿態(tài)臥在盤子里,老抽色的魚湯,紅紅的小辣椒以及綠白蔥花都在刺激著拐子的味蕾,拐子覺得自己肯定還在做夢,要不就是感冒出現(xiàn)了幻覺,他使勁掐了自己一下,疼得眼前都出現(xiàn)了短暫的黑幕,待到眼前清亮,那條魚居然還在那里。
“親娘來,田螺姑娘下凡了?!?p> 這時女人一貫冰冷的臉上出現(xiàn)了短暫的龜裂,說不出是什么表情,總之肯定不是什么好表情,她淡漠地瞥了一眼拐子,又專注地干起了自己的填草大業(yè)。
從女人出現(xiàn)表情變化開始,拐子就信了這些都是女人干的,女人短暫的正常就跟不正常時一樣,都讓人驚異,拐子蹲到女人旁邊,一臉諂媚的笑容盡顯猥瑣。
“好媳婦,這些都是你干的?!?p> 女人沒搭理他。
“肯定是你做的,你就是天仙下凡啊?!?p> 女人填著草。
“那你告訴告訴俺,飯你會做,那雞肉你是怎么變出來的,難不成,你真是天仙?”
拐子再接再厲。
女人似乎是不耐煩了,指了指屋外墻上掛的一個布袋,深藍色的布袋表面滲出棕紅色的血跡,拐子出門去將布袋摘下來看,只見里面還剩了半只雞,竟然還是只母雞,拐子仔細瞅著布袋,覺得非常眼熟,似乎是在李二家里見過。
“李二今天來過了?”
拐子進屋,臉色不怎么好看,女人照樣沒理他,他心中此時也有了數(shù),雞湯還在鍋里咕嘟作響,拐子卻一點食欲都沒有了。平時他在家的時候,除了王大娘,連鬼都不會上門,今天上午出去釣魚,不過才四個小時不到,竟然連著來了兩個人,其中有一個連面都沒照上,拐子沉郁地盯著女人,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把小短腿桌子擺上炕,又在大鍋上罩了鐵架子,把芋頭地瓜一股腦地擺了上去,鍋蓋蓋上。女人由著他動作,往鍋底塞了幾條木頭也就不再繼續(xù)填草,繼續(xù)恢復(fù)以前的呆坐狀態(tài)。
不過多久,鍋里的地瓜也熟了,地瓜的香味混著雞肉味讓人食欲大開,拐子掀開鍋蓋把飯都收拾在盤子里端上了炕,又拿了個小食盆把雞湯盛了出來,別說,那料理包還真管事,什么都不用放,光把一小包東西往鍋里一扔就讓一盆雞湯色香味俱全。
窗外的鞭炮聲已經(jīng)進入白熱化階段,就沒帶消停的,拐子瞅了一眼家里的老鐘,發(fā)現(xiàn)竟然已近十一點。
“這幫孫子,都跟鞭炮不要錢一樣。”
拐子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欣賞著空中的大花,拐子家里沒有電視,燈光也很昏暗,屋外夜如白晝,把家里照得比平日里要亮堂得多。女人收拾收拾也坐到了炕上,光宗從窗邊爬到了拐子腿上,看著桌上難得的“盛宴”直咬著手指頭。
拐子拿了兩雙筷子,遞給女人一雙,一家人默默地開始吃飯,盡管只有一菜一湯,可是這已是難得的美味。女人不慌不忙地擇著魚刺,跟以前張口就塞的樣子大相徑庭,倒是拐子,許久沒開葷,吃得滿嘴都是油,拐子剛開始喝雞湯,覺得不過是料理包的味道好,等到拐子擇了一塊魚肉,才發(fā)現(xiàn)女人真是廚藝了得,雖然拐子從他十八歲開始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但味覺也是從那時開始慢慢練出來了,誰家做飯好吃誰家做飯沒滋味誰家咸誰家淡他都知道,此時吃著女人做的魚,他竟覺得沒有一家做的飯能比得上女人做的。
這頓年夜飯終究是簡陋了,兩個人將飯收拾得一干二凈,李光宗乖乖地趴在他娘懷里吃著奶,不哭也不鬧,真是非常聽話。拐子吃飽后那股子興奮勁漸漸退散,疲憊感又如潮水一樣涌上腦袋,正在渾渾噩噩間,拐子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又坐了起來,發(fā)現(xiàn)女人也在閉目養(yǎng)神,就伸手拽了拽女人。
“媳婦,媳婦你起來了,俺有話跟你說?!?p> 晃了半天,女人才不耐煩地睜開雙眼,只不過眉頭緊緊地湊在一起,似乎在質(zhì)問拐子為何擾她清夢。
“媳婦,以后俺出門的時候你在家把門插好了,別讓別人進來,等著俺回來再招呼他們。”
拐子原想著女人不會理他,也只是交代一聲,沒想到女人聽后嗤笑一聲,竟張口說道:“你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你在家他們還能來?”
拐子沒成想女人是這種反應(yīng),一時間也有些動火:“所以既然你知道他們來是打的什么主意,就更得把門看好了?!?p> “他們來有什么不好,左右還得顧著你這潑皮,也不敢空著手就進門,都會拿些東西,家里眼見著就沒糧了,還真想餓死是怎么的?”女人眼中的輕蔑之色越發(fā)明顯,她倒難得說這么長的話,語氣也平緩,但拐子聽在耳朵里也顧不得稀罕,火氣直沖腦門。
“所以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他們來,然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還要臉嗎?”拐子從沒發(fā)過這么大的火,窗外鞭炮齊鳴,也不擔(dān)心別人聽到,便越發(fā)大聲嚷嚷了。
聽著拐子大發(fā)雷霆,女人無動于衷,卻把喝完奶睡著了的李光宗吵醒了,光宗小嘴一撇“哇”得一聲就開嚎,女人也不哄,把孩子塞給拐子,徑自掀開被窩鉆了進去,背朝著拐子。
“你要是以后出門,不愿意他們來,你就把門從外面鎖上,你要是想吃肉,就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他們也不敢對我怎么樣?!惫兆勇犚娕苏f。
“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敢干什么,俺在這活了30多年,你了解還是俺了解?”拐子余怒未消。
“他們就是不敢,因為我是個瘋子?!??????????????????????????????????????
“……”
拐子半天沒說出一句話,這時候只聽家里的大鐘“噔、噔、噔”地響了三聲,窗外鞭炮聲更烈了。
拐子望向窗外,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