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雨飛花謝。
班長所托非人。
整個陪同過程中，綠的表現(xiàn)讓人很不放心，任誰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好在，連勛與幾個大人的聊天沒有絲毫障礙。只不過，每當眼角余光掃過身邊的女生時，他就會開始反思自己哪里做錯了。
他承認因為她的抗拒和排斥有點生氣，但那并沒別的意思。
男生永遠不會想到，綠此刻心里正在刮著龍卷風。
行程接近結(jié)束，秘書模樣的人去了停車場，趁班主任在前面熱情洋溢地介紹學校去年新建的游泳池，這位榮譽學長推推鼻梁上的眼鏡，瞥了眼身后兩米處垂著眼睫的女生，小聲問身邊的高個男孩兒：“惹女朋友生氣了？”
明知是誤會，但男生并沒解釋，只是朝后看了一眼，嘆氣：“雖然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什么，但總歸是我的錯。”
學長過來人似的拍拍他后背，眼神意味深長，什么也沒說。
黑色轎車幽靈般停在校門口，說著客套話的大人們交替著握手道別。臨上車前，年輕的企業(yè)家看著清冷街道雨打花謝的殘景，神情頗無奈：“老師，您幫我算一算，我這是第幾次錯過雪云道的櫻花了？”
“你在學校三年沒看夠？當年是誰天天載著女同學逃課去賞花？”
眾人哈哈大笑。但畢竟時移世易，對方現(xiàn)在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即便玩笑話也只能點到為止。
等他坐進車內(nèi)，綠正打算松一口氣，誰知他又落下車窗，招手叫住連勛。
男生走上前去，由于個子太高，無法與車內(nèi)人保持平視，他只好退開一步，將雙臂撐在車身沿線。
綠沒聽到他們說什么，只看見學長將座位上那只沉甸甸的牛皮紙袋遞給男生。男生接過，道了謝，乖巧地退到一邊。
車里人朝大家揮揮手致謝，眾人原地目送他離開。
任務(wù)結(jié)束，時間剛好八點。
“連勛，你負責送陳綠回家，這是打車錢，你們收好。”
“好的，老師?！蹦猩鷱陌嘀魅问种薪舆^白信封，目送她離開。
回教室的路上，男生走在前面，他左手抄兜，右手提著牛皮紙袋。
耳廓的紅固執(zhí)地不肯褪去，學長那句“女孩子就要用好吃的哄的嘛”，好像善于蠱惑人心的女妖在朝他的敏感的神經(jīng)吹氣。
“給你。”
像丟燙手山芋一樣，男生粗魯?shù)貙⒓埓M女生懷中。
綠撐開袋口，里面裝著三只紅絲絨曲奇。
“這個很難買到誒?！鄙洗嗡完愜栽诤懵∨帕撕芫藐犚矝]買到。
看著女生發(fā)亮的眼睛，男生覺得學長有點神了……
“你喜歡？那都給你好了?！?p> “那怎么好意思?！?p> 男生好笑，不好意思你手捂那么緊？
等反應(yīng)過來，他馬上意識到這話聽著有點耳熟，“干嘛學我說話？”
綠淡淡一笑，加快腳步往前走。
這算，和解了？
回到教室，男生直接停在外頭?！澳氵M去吧?！?p> “你不換？”
“沒那么講究?！蹦猩扑M去，順便關(guān)上門。
綠縮了下脖子，男生的手溫穿透薄薄的夏衫抵達她的蝴蝶骨，讓她覺得有點癢，就像隱藏在身體里的那對翅膀不安分地想要刺破皮膚那樣。
換好衣服，像是不打算被陳茉察覺，綠用力撫平那幾道新生的皺褶，將制服原原本本折好放回柜子。
關(guān)上柜子，她長吁一聲。
男生的鑰匙串像葡萄一樣掛在陳茉的柜門上，顯眼又明確。
仿佛料到她會選擇將制服偷偷放回原處，而不是對陳茉坦白“昨天借了你的備用制服穿”一樣，男生打開柜子后索性就沒拔走鑰匙。
女生之間，不論關(guān)系再親密，例如“你拿去吃嘛不用和我說”“你拿去用嘛不用客氣”這樣的話，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一旦真的不問自取，多少還是會介意的。
再加上，綠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是如何打開柜子的。一旦坦白交代，勢必要將連勛供出。
而她不想那么做。
“好了沒？”門外的男生催促，活像個因為女友在試衣間流連忘返而等得不耐煩的男朋友。
“再一下！”
綠正坐在椅子上穿襪子，來不及阻止，男生已經(jīng)開門進來了，“你肚子餓嗎？”
他問。
“餓。”老實。
男生從她抬腿穿襪的動作上收回視線，“那快點，我們找點什么吃。”
“可是下雨天攤販不出夜市?！本G紅著臉穿好襪子，低頭扎鞋帶。
男生看著她頭頂發(fā)亮的光圈，揮揮手里的白信封，臉上壞笑：“我們有公款，可以去吃頓好的?！?p> 說完，男生率先走了出去，順手關(guān)掉日光燈。
綠在黑暗里無語，只好拿上包跟上。
錯落的腳步聲回響在靜謐的長廊里，雪白的墻上不時出現(xiàn)勵志的名人名言，都是他們看過無數(shù)遍的。
斜風細雨打濕了一側(cè)的欄桿，水珠在銀色的金屬表面凝結(jié)，滴落。
這條走廊綠走了無數(shù)次，可只有這一次讓她覺得特別。但凡男生走過的地方，感應(yīng)燈一盞接一盞亮起。
綠隔一段距離跟著他，饒有興味地看少年施展他的魔法。
然而男生卻突然回頭，站停，側(cè)身看她。
像是做壞事被抓了現(xiàn)行，綠傻傻地停下腳步，兩人再次陷入對峙。
她站在一片咖啡色里，任由燈一盞一盞熄滅。男生站在最后一盞燈下，光打在他身上形成一個霧狀輪廓，仿佛蒲公英的籽托在風中搖晃，當你湊近輕呵一口氣，那些白色絨毛就會飄散而去。
綠下意識握緊牛皮紙袋。窸窸窣窣。
上次這樣不遠不近地打量他，是他第一次撥通了她的電話號碼。
他比周圍的人群高出一截，站在春天溫暖的光里，很好看的樣子。
綠感到意外。
和一個男生這樣對視，居然沒有令她尷尬。這種情況從沒有過。
雨變大了。
風裹挾著一片殘櫻闖入情境，綠看見那片輕輕的粉色旋轉(zhuǎn)著落在他肩頭。
最后一盞燈也熄滅。
但她好想多看他一會兒。
“喂?！彼迥_。
三盞燈同時亮起。
“嗯？”男生有點疑惑。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向他，“沒什么?！?p> 他說：“你總是走得這么慢?！?p> “把你的腿捐一點給我咯?！?p> “你用得上？”
“哈哈，當然，只要你舍得?！?p> 男生輕扯嘴角，走在她身側(cè)。
和一個好看的男生相處，會讓女生產(chǎn)生許多沒必要的擔心和幻想。事實上，不論你在腦中架構(gòu)了一個怎樣恢弘的愛情故事，也及不上與他面對面的一秒鐘。
因為這一秒鐘，足以令一個世界崩塌，且萬分真實。
真實是——
他們都看見了燈在他們前方一盞一盞亮起，他們都感受到了燈在他們身后一盞一盞熄滅。
絕無僅有的感受。
魔法似的。
兩人站在樓道口，綠撐開背包找傘的檔兒，男生已經(jīng)走進雨里。綠匆忙撐開傘追過去，將傘舉過他頭頂。
男生斜眼看緊擦他頭頂?shù)膫忝?，淡淡的：“謝啦?！?p> 他們沿著坡路往后門走，綠很快發(fā)現(xiàn)，給他撐傘是個極累的體力活。
去年秋游時，班上女生曾一起討論過男朋友的身高問題。關(guān)于對方需要多高才能與自己最相配，得到一致贊同的答案是——“踮起腳尖剛好可以看見他身后的風景”——這樣的身高差近乎奢侈品。
想到這里，綠不由自主瞟了一眼男生。
唉，還是算了。
什么“肩膀后的風景”，太累。
普通女生的話，鉆他咯吱窩底下看風景還差不多。
但如果是陳茉的話，應(yīng)該……可以吧？
綠飛快斷掉這個念頭。
如果陳茉真喜歡他恐怕早就下手了，哪會留給別的女生來惦記。再來，前陣子她不是剛和人分手嘛，還哭得那么厲害，這說明她很喜歡之前那個男友啊。
在第三次撞上傘架之后，男生頗無奈地接過傘：“還是我來吧。”
也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
換人撐傘后果然好很多。
這種不大不小的雨相當惱人，不撐傘衣服全濕，撐了傘半濕。傘只有一把，需要兩個人靠得很近，才能保證不淋到雨。
出了校門，等了半天也不見有空車，綠抽出一張紙巾彎腰擦擦露在裙子外的小腿。男生見狀后，相當有魄力地決定：“去超市那邊吧？”
綠“嗯”了一聲，雖然需要走一段，但超市門口比較容易打到車。
要說，男生穿著校服帶著女生在學校附近走動還是蠻惹眼的。
但男生腿長步子大，一不留神就會走到前面，落在后頭的女生則腳步凌亂，隱約有點狼狽。
二人雖走在一起，卻并不像對情侶。
在女生幾次三番跌出雨傘的保護范圍后，連勛終于忍不住出聲：“你這樣不行啊?！?p> “啊，什么？”
“我說，你還是抓著我吧?！?p> “……”
“不懂嗎？”男生順勢遞上自己撐傘的小臂，又給綠遞去一個眼神。
綠看著他因彎曲而形成V字的手臂凹槽，小聲嘀咕：“很麻煩啊，怎么走？”
“又來了。”男生垮下肩頭，頭微微偏向一側(cè)，看了眼她被雨水打濕的肩頭說，“我都不嫌麻煩你嫌什么？再說了，麻煩一下我會死嗎？”
男生的尾音收得極快。
他瞪大眼睛看著話音未落就已經(jīng)掛在自己臂彎里的那只手，不可思議地愣了片刻。
動作發(fā)生得太快，難免讓他覺得有點荒唐。
三秒后，他收起突出的眼珠，“喂，我說?！?p> “什么？”掛在他手臂間的手緊了一下。
連勛低頭的瞬間恰好迎上女生好奇的視線，黑與白沉淀在那里。
他突然感到手麻了一下，觸電似的，匆忙移開視線，“算啦，沒什么?！?p> 不過，用這個姿勢走了一段后，男生依舊覺得相當不便。
綠并不矮，但他實在太高了。出于一片好心他才讓女生攀住自己的手臂，然而最終卻弄得女生像多余的贅物一樣在他身邊跌跌撞撞。
同時，綠也感受到了這種不便。
她不是沒見過情侶們在下雨天互相擁著走的樣子，為了方便當然可以效仿，誰讓雨傘這么小。但真要她那樣配合，她卻沒有勇氣。
太，羞恥了。
雖然并無非分之想，如果按照同學與同學的劇本走，雙方坦坦蕩蕩將就一下也無不妥。
但說來微妙，男女之間那種天生的隔閡，往往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冒出來。以至于想靠近又不敢，想坦然又無法正視自己的膽怯。
于是陷入糾結(jié)。
連勛再次停下來，目光在臂彎里蜿蜒。
后知后覺的女生發(fā)現(xiàn)后，像被開水燙到一般迅速松開。
“你們女生還真是什么都得分清楚?！蹦猩p笑，也不等綠回答，下一秒就用撐傘的那只手做出一個類似于從背后圈住女生的動作。
“走吧?！辈蝗菥芙^。
綠屏住呼吸，將背挺得筆直，清晰地感覺到剛才堅硬的傘柄輕輕撞了一下她的蝴蝶骨。
姿勢僵硬地走了幾步，她忽然又感到肩膀壓了一份重量。
那一刻，離她鼻尖十公分不到的地方，是男生緊握傘柄的手。
綠只聽他幽幽地說了句：“手好酸?！?p> 喂喂，這人占女生便宜怎么做得這么自然？
不對??！不應(yīng)該這樣的吧？
我可以選擇淋雨嗎……
各種各樣的念頭充斥在腦仁里，以及“以后還是常備一次性雨衣吧”的念頭異常強烈。
但不管她心思如何活絡(luò)，嘴巴始終緊閉著。
只是，不管她如何強忍，暫時充當支架的她還是沒能忍住打了一個噴嚏。
“凍到了？”
“沒有沒有?！边B忙搖頭。
男生將雨傘換到左手，騰出長長的右臂，像條圍巾一樣圈住女生的脖子。
“這樣果然舒服很多。”男生露出笑容。
反之，綠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復(fù)雜。像是獸醫(yī)躲在暗處朝她吹了一針，眼前黑黑的，渾身遍布麻痹感。
“你也覺得這樣好點吧？”表情有點小得意。
氣息離得太近，綠的耳根一熱。
“?！币宦暎@個春天的最后一片櫻花，脫枝而去。
不喜歡蔥的這個人。
步子很大，所以走路愛回頭的這個人。
喜歡被麻煩的這個人。
被很多女生喜歡的這個人。
很多男生也喜歡的這個人。
她以為——“太遙遠了，只適合做同學”的這個人。
以及。
換了三個姿勢，終于發(fā)覺“對了”的這個人。
因為這個人，所以——肚子很餓沒關(guān)系，被路人盯視沒關(guān)系，櫻花凋謝了也沒關(guān)系。
誰讓他，如此坦然地圈住她的脖子。
像戀人那樣，和她走在這漫天雨點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