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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舊夢

第七十六章 遺我無所受

天都舊夢 七月之赫 3926 2019-08-27 01:43:31

  “陛下安好!”羅綺撿起南紅貝,望了二人一眼,低頭伏跪在道旁。

  “你怎會在此,來了多久,聽到了些什么?身邊人都去了何處?”蕭陌負手冷冷道。

  見他當著云若的面審犯人一樣審問自己,羅綺一陣委屈,又覺難堪,眼眶不由泛紅,低聲哽咽道:“回陛下,臣妾剛剛過來。素日無事,想到前天夜里陛下提到丹楓紅霜之景,便想過來看看,順便摘取一兩片紅楓好做陛下寢服的繡圖。剛至此處就見此物落于足下,而后就見到陛下和若妹妹行來?!?p>  說完將南紅貝高高托于頭頂,姿態(tài)極是謙卑恭敬,也極為楚楚動人。

  她說得也算合理,此處的確是通往那棵丹楓的必經(jīng)之路。但不知怎的,蕭陌聽來心中極不舒服。他生于斯立于斯,對于婦人爭寵的伎倆怎會全然不知。雖然還不能確定哪里出了問題,但他就是知道,眼前這看似柔弱無辜的婦人,方才那不經(jīng)意的話語當中,每一句都滿是機鋒。

  她到底想干什么?

  蕭陌冷冷地盯了羅綺一眼,取過那物放入懷中。

  羅綺松了口氣,偷偷覷了云若一眼。雖然她早已避在一旁,將空間留給蕭陌和自己,但是羅綺還是覺得羞辱,仿佛自己在向蕭陌下跪的同時,也在朝云若下跪一般。

  憑什么!如今自己已是正三品婕妤,雖不比前朝那般地位僅次于皇后,但好歹也位同二十等侯,于婦人來說,也算極致;更何況陛下后宮僅自己一人,召幸時有,生下皇長子不過時間問題。而云氏門第再高再顯赫,終是一介臣子。自己已然率先登天,而她依舊在原地徘徊,無論陛下待她多少情深,終是枉然。

  如此一想,底氣回升,借著蕭陌不再與她說話,徑直站了起來,雙目與云若平視,還朝她笑道:“若妹妹難得進宮一趟,若是有空,何不到姐姐那兒坐坐?嗯,我的寢宮在綺香殿,承蒙陛下恩寵,殿名還是照著我的名字起的呢。”

  說完瞧了蕭陌一眼,羞澀斂眸,極是動人。

  蕭陌蹙蹙眉,并未說話。

  云若微微一笑:“姐姐福澤深厚,妹妹也替姐姐歡喜。不過禁宮內(nèi)苑,并非阿若可以隨意走動的地方,因此姐姐盛邀,阿若只能勉為推卻。”

  “妹妹怎的如此見外?這皇宮雖然規(guī)矩多,但終究抵不過陛下一句話。只要陛下允了,誰還會多事?是吧,陛下?”羅綺朝著蕭陌盈盈笑問。

  蕭陌瞧了云若一眼,見她并不言語,垂首斂目,看不清神色,心知她并不愿意。而自己內(nèi)心其實也不希望她去那個地方,于是對羅綺說道:“你不是來摘楓葉的么,可有摘到了?”

  羅綺輕聲回道:“楓葉未曾全染,底下猶是半紅半青,所以臣妾尚未摘取……”

  蕭陌皺眉,正要說話,羅綺立刻又道:“不過方才臣妾倒是瞧上了一片,可惜太高,臣妾夠不著……”說完偷偷覷著蕭陌的臉色。

  “如此,朕陪你去摘吧?!痹缭绱虬l(fā)了,也省的總往阿若與自己跟前湊。

  羅綺似是不敢置信,掩唇道:“陛……陛下愿陪臣妾摘楓葉?”

  “嗯。”蕭陌應(yīng)了一聲,帶頭往前去。

  羅綺立刻跟上,還不忘轉(zhuǎn)頭瞧云若,見她面色淡淡,不緊不慢跟在后面,心中得意,嬌聲喚道:“若妹妹快些,那處極為偏僻,莫要跟丟了。”

  蕭陌似乎也放緩了腳步。三人七拐八拐,一同來到楓樹下。

  時近黃昏,巨大的楓樹遠望如紅云蔽日,近看擎葉如蓋。因著時節(jié)的關(guān)系,葉子尚留青,只有中部及以上的葉子已經(jīng)紅透。

  羅綺往偏上一處枝干指了指,云若仰頭看去,只覺紅彤彤一片,哪里分得清哪片是哪片。蕭陌縱身一躍,摘取之后又輕松跳下。

  羅綺小步上前,跪接,珍而重之地按在胸口。

  打發(fā)完羅綺之后,蕭陌向云若走來。走至面前,伸手,他的掌心赫然又躺了一片火紅的楓葉,猶如赤紅的心臟。

  “你既不肯再取回那物,那么收下它吧,終是朕的一片心意?!笔捘巴p聲說道。

  他的目光誠摯溫柔,神情里帶著一絲歡喜和得意,就像三年前的那個傍晚,他拉著自己來到沙灘上,從礁石下掏出一個把事先放置在那里的竹筒,遞到她面前,然后一臉笑意地看著她從里面倒出一條小小的彈涂,驚喜地尖叫著,蹦跳著。

  “這是市集上的人告訴我的,以后咱們用這個方法抓彈涂,可以抓好多,油炸,紅燒,還是熬湯,隨你選!”

  那樣歡樂的場景仿佛就發(fā)生在昨日,他還是她最倚賴的師兄,還是她自然而然認定的人,而后的事情,那些令她不堪忍受并且無從接受的一切又好像夢一場……

  罷了,一片樹葉而已。

  云若默了良久,終是慢慢朝它伸出手去。

  “妹妹,禮輕情意重,陛下巴巴地跑來給咱倆摘葉子,如此恩寵,妹妹若是不收,姐姐倒要替陛下覺得委屈了呢!”羅綺在旁笑盈盈道。

  云若伸到半空的手突然頓住,隨著羅綺的笑語,一種夾雜著背叛和嘲諷的惡心感覺從心底瘋狂涌現(xiàn),讓她再也無法直視和接受來自蕭陌手中的任何東西。

  她努力地平復(fù)著紛繁雜亂的情緒,在蕭陌瞬間變得晦暗不明的眸光當中,朝二人笑笑:“阿若不敢推拒陛下好意,既然陛下想送臣女楓葉,那臣女斗膽,自己來挑選一片吧?!?p>  說完,云若越過二人,在楓樹最枝干最下面的部位,隨手摘了一片。

  “喲,這葉子離紅透還遠著呢,再長些時日方可滿色。沒想到妹妹的眼光甚是有趣呢!”羅綺掩唇笑道。

  “一葉兩色,涇渭分明。猶如人之一生,無常隨形。如其二心,不復(fù)合一。滿色雖好,無奈世事多艱,強求而不可得,只得棄之另選,各生歡喜。阿若覺得如此也未嘗不好。陛下以為臣女說得如何?”云若突然轉(zhuǎn)頭向蕭陌問道。

  “你……真的不悔?”他艱澀地問道。

  “臣女親自所選,自然不悔。”

  ……

  ……

  不知不覺,天早已暗下來。

  蕭陌一直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如同雕塑一般,任憑夜風(fēng)侵襲,任憑露水潮淅,目光一直停駐在眼前的楓樹上。

  距云若離開的時間多久,他就站了多久,望了多久,羅綺也陪了他多久,直到白允兒領(lǐng)著羅澈趕過來。

  羅綺看到二人,略顯疲憊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喜色,快步上前對羅澈道:“阿兄快來勸勸陛下。自打若妹妹離開出宮,陛下便不言不語地在此處站了許久。也不知若妹妹為何那樣狠心,竟惹陛下如此神傷?”她擔(dān)憂蕭陌,言語當中也不乏對云若有抱怨之意。

  羅澈卻恍若未聞,只輕聲對白允兒道:“麻煩公公將婕妤送回去?!?p>  “阿兄為何趕我走,我不走,陛下在哪兒我便在哪兒?!北涣_澈的態(tài)度冷到,羅綺賭氣說道,同時又看了好幾眼蕭陌的背影。但見他依然一動不動,仿佛不曾察覺有人到來,也不曾聽到他們要趕自己走,羅綺心中極為委屈。

  白允兒走過去對她說道:“娘娘,小羅大人與陛下有要事要談,我等不適合在旁。而且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您還沒用晚膳,如此對身體不好,還是讓奴婢送您回綺香殿吧?!?p>  羅綺又望了蕭陌一眼,見他始終對自己不聞不問,終是傷心,又觸到羅澈涼如秋風(fēng)的目光,最后還是跟著白允兒不情不愿地走了。

  他們一走,羅澈走過去,對蕭陌說道:“夜深露重,陛下保重龍體要緊,還是早些回承元殿吧?!?p>  蕭陌瞧也不瞧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素日矜貴威嚴的背影此時看起來極為蕭瑟,讓人覺得他的心底就像是一片寒雨浸潤的江面,無比孤寂,無比冷涼。

  “陛下!”羅澈突然跪在蕭陌面前,額頭重重抵在堅硬的地面,“陛下,臣有話要說!”

  蕭陌依然不理會他,仿佛顧自這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頭拔不出來。

  羅澈也不管,顧自說下去:“陛下登基至今,外患頓靜,主在內(nèi)憂。天豐雖置監(jiān)馬,于申氏而言,不過僅損十之一二,未動其根本;鄭相倚老控議,御史臺進言屢屢受阻,附之者擢進,背之者罹咎,百官有怒而無處可訴,朝事日??;各府獻繳私兵,世家看似配合,然其仆役數(shù)量和所圈之地的生民人口皆劇增,原因為何,陛下心知肚明。朝內(nèi)紛紜如此,唯云氏脫身在外,十余年來,峙守關(guān)塞,蓄力屯邊,幼子弱女無教而養(yǎng),其心中顧慮,不過唯恐因兵勢遭忌耳。倘若陛下強以云氏女君為后,強權(quán)遽然在握,申氏驚危而思動,世家聚謀而嘩變,到那時,內(nèi)憂轉(zhuǎn)為國禍,陛下當如何處之?”

  “臣聽聞民間鈍碌耕夫,戶有三日余糧,也會尋思著憊懶尋歡。陛下生而為貴,寶馬佳人,明珠鐺玉,何物不有?然十余年涅而不緇,寶劍藏鋒,磨礪至今,可是為何?”

  “陛下欲秉太宗遺志,言猶在耳,然此刻卻以私心障蔽太宗余德,可是想毀己滅身,棄天下于不顧?!”

  說完,頓首不已,鮮血直流。

  蕭陌終于動了一下,他緩緩仰首,望著無邊夜色,輕聲道:“明之認為,朕該如何做?”

  羅澈猶豫一下,毅然說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私情難顧,不若放下?!?p>  “放下?朕如何放下?”蕭陌似乎笑了一下,他緩緩轉(zhuǎn)身,“明之,你可知此前太皇太后與朕已有約定,倘若云氏拒絕讓阿若入宮,那么后位就需申家的女兒來坐。你也說朕十余年來涅而不緇,寶劍藏鋒,朕努力了這么久,隱忍了這么久,還會讓申家人再添一份移鼎之力嗎?”

  羅澈不語。

  “阿若為后,于公,可以重權(quán)強壓申氏,于私,她乃我心之所往,朕余生之幸,皆系其一人。倘若失去她,縱天下在手,翻云覆雨,高山之巔亦同萬丈深淵?!?p>  “所以朕不能放下,也絕不放下。今日阿若拒絕了朕,可是朕還有其它辦法。既然舊情打動不了她,那就用其它辦法。不管如何,都要將她留在朕的身旁,就算她會恨朕,朕也認了?!?p>  羅澈搖頭道:“國運耽于私情,臣絕不敢茍同,臣為陛下計,為天下計,希望陛下慎重考慮?!?p>  蕭陌轉(zhuǎn)頭微笑著瞧著羅澈,眸中閃爍著灼人的光芒:“明之,旁人都說你謙謙君子,為人最是溫雅,凡事不與人起沖突。但是只有朕知道,你實則內(nèi)里生就一副忠肝義膽,有言直諫,不避親疏,是難得的忠臣、直臣、良臣。朕一直知道你的性子,也欣賞你的性子,你的話朕從來都詳加考慮,絕少駁回。但是今日,朕不得不告訴你,國運私情并非相悖,魚與熊掌朕都要!”

  羅澈膝行幾步上前:“陛下三思!臣與云氏女君素日有些往來,臣雖談不上知其心中所想,但云女君向來心思玲瓏,見解獨到。她既不愿為后,必然有其考量。陛下傾心于她,又何苦逆其意,使其怨懟而不得歡顏?”

  蕭陌笑笑:“朕的一位師長曾經(jīng)說過,時間是最好的金瘡藥,不管什么樣的傷口,只要用上它就能痊愈。就算阿若開始抗拒,等她為朕生兒育女,為我蕭氏開枝散葉,綿延宗嗣,她必然會心甘情愿地與朕相守終生,不離不棄!”

  “陛下……”

  “明之!”蕭陌緊緊盯著羅澈,“就讓朕一意孤行一回!”

  許久,羅澈終于緩緩低下頭,再次頓首在地:“微臣但憑陛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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