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開春,車隊接收到的活一件挨著一件。有幾筆預(yù)定的家具需要運到另一個城市,別人都是家有老小不愿意出差。這趟活自然而然落在江奐的身上。帶著空車回來的路上,一個夾著皮包的男人,在路邊不停向他揮手。
江奐慢慢降低車速,停到他身邊,“你是要搭車?”
夾包的男人擦汗打開車門坐上來,“小兄弟,我到前面山腳下最近的地方就行。走了好久,實在走不動了。求你捎我一段吧!”他的身上散發(fā)著泥土的味道。
“好的?!苯瓓J沒有多問繼續(xù)安靜的開車。平時他帶著運輸?shù)娜蝿?wù)回來,路上也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他都會停下車捎一段。
江奐回到單位把車交了上去。打開工具箱,拿出工作本寫下了日期和去往的地址。這才準備下班回家。迎面幾個同事擦肩而過,他們還在議論食堂的那場爆炸。至今依然沒有一個明確的結(jié)果。
又是幾天過去。高磊忙了起來,也沒有找江奐聊天。姥姥也有些想念那個還沒進門就大聲打招呼的高磊。江奐答應(yīng)姥姥,運完木材廠剩下的鋸末就抽時間看看高磊。
工廠每到這個季節(jié)都會大量的制作木質(zhì)家具,機器下面掉落的鋸末,大家會裝一些拿回家燒火。住在山上的老員工們還在等房子封頂,才能從山上搬下來住。他們運送東西不是很方便,用自行車馱回家也不夠用幾次。車間的人就拜托江奐開著拖拉機,每家分一點。這樣點火燒炕做飯就不用發(fā)愁。這一轉(zhuǎn)就是半天的時間,留守的幾戶也從伐木工變成護林員,他們住的也有些分散。
運完鋸末,還有他們需要的日用品捎過去,才算結(jié)束今天的工作。江奐還了拖拉機,蹬上自行車往回家的方向騎,逐漸看到聚攏的人。高磊面對他們有點焦頭爛額,身邊幾位同事不停的讓圍觀的人向后退。他們的身后是一個很大的鐵質(zhì)斗子,專門裝生活垃圾。
有幾位戴著口罩和手套的同志對地上的東西仔細研究著。江奐不自覺的向前走了幾步,想看看地上的東西到底是什么。高磊見狀把江奐從人群中拉進去,又比剛才進了一些,他小聲說:“你怎么在這?快點回家吧!”
江奐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去看那地上用白布墊著的東西,“上面好像沾著鋸末。我能不能仔細看看?”
高磊皺著眉頭堅決搖頭,“你不是討厭這些嗎?還是不要看了。免得像我惡心的想吐?!?p> “我剛送了一趟鋸末,看著眼熟……”江奐知道自己話一出口,后面會發(fā)生很多事??涩F(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白布上面放著的正是人身上的肉。以前在部隊訓(xùn)練時,遇到過翻車事故,同行的駕駛員腿部骨折很嚴重,肉完全翻了過來,好在就醫(yī)及時保住了那條腿,反復(fù)的訓(xùn)練后還能勉強開車。也就是那樣的經(jīng)歷,他更確定那是人身上的肉……
高磊也是滿頭霧水,從沒見過這樣的狀況,在現(xiàn)場勘察的幾個人分不清到底是人肉還是動物身上的肉。他想到無法對所長明確匯報結(jié)果,就硬著頭皮帶江奐走到近處。幾個人蹲下盯著那塊被狗啃了一小口的肉,江奐要了一副手套,小心翼翼的捏下肉沾上的東西,對著太陽看了一下又湊在鼻子邊聞。
身邊的幾位看到他的舉動,有些反胃想吐,指著身邊的另一堆對高磊說:“這些好像也是一起的。哇啊…”還沒說完,兩個人跑到一邊哇哇開吐。高磊本身就想吐,看著江奐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怕丟人硬是干嘔幾下咽了回去。
江奐摘下手套,聲音聽起來很沉重,“東西包好拿回去。找個專家鑒定一下。那上面粘的東西,你得跟我走一趟看看。詳細的咱們路上再說?!?p> 高磊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嚴肅,指揮著同事對現(xiàn)場拍照整理之后,叫他們先回去。圍觀的人也到了做飯的時間很快散了。在這些人中,韓所穿著便裝慢慢走著回所。接到電話就匆忙趕來,眼看著江奐在前面被拉進警戒區(qū),很有常識的戴上手套查看物證。韓所更加覺得他身上有很多秘密,這不像一個轉(zhuǎn)業(yè)回來開車的普通人。那么他師從何處呢?
江奐確定只剩下他和高磊后,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氣,“你帶槍了嗎?”
“槍?沒有??!到現(xiàn)場收個物證,需要帶槍嗎?”高磊疑惑不解捂著自己的胃,到現(xiàn)在還沒能驅(qū)散想吐的陰影。
“你快去借一輛自行車,戴上槍。我答應(yīng)這次幫你,機會只有這一次?!苯瓓J認真的對他說。高磊知道江奐耿直的性格,從來沒對自己說過謊。他跑到一戶居民家借了一輛自行車,過了好一陣才從所里趕回來。
木材廠選址到現(xiàn)在這個地方后,附近蓋了一批平房。住在山上以砍伐為生的人,也漸漸轉(zhuǎn)變行業(yè)進了工廠,漸漸的平房越蓋越多。住在山上的人越來越少,砍伐也變成了機械化作業(yè)。留自山上的人不多,大家也基本都認識。
江奐平日接到上山運輸?shù)幕畋容^多。對留守的幾個人也熟悉,偶爾他們會把從深山里打下的松子松塔帶回來分給江奐一些。算是答謝他幫忙運鋸末的酬勞。那塊肉上沾的鋸末碎,帶有淡淡的松油味。江奐清楚的記得給王漢送鋸末,他坐在小凳上堵在灶臺邊不用他進屋,他只好把東西放在墻邊。離開時和王漢打招呼,王漢把松塔和鋸末混在一起要往灶臺里添。
高磊對這些事并不清楚,從江奐的臉上看得出,此處非去不可還很危險。換做以前的話,他會推脫。帶著惴惴不安,兩個人終于到了半山腰的群居房附近。幾處房子幾乎沒有人生活的痕跡,江奐一路小跑往到王漢家,打開門沖進去。高磊追在后面很辛苦,上氣不接下氣,前腳剛邁進去就被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嗆了出來。
“大哥,血腥味怎么那么重?里面怎么了?”高磊不敢相信,迫切的想讓江奐確認一下。
江奐半天沒說出話,他不知道此刻該做些什么比較好。屋內(nèi)的土炕上,鮮血染紅了鋪蓋。王家的大女兒縮在衣柜與墻之間瑟瑟發(fā)抖,小兒子趴在媽媽的尸體上不停吸著母乳。他咬著牙平靜的對高磊說:“前面有防火站,那里有電話。叫你的同事快點來,這里有命案。嫌疑人……”
高磊啊的一聲栽倒在地上。江奐心想不好,拎著放在門口的錘子跑了出去。高磊腦袋在流血,王漢一只胳膊勒著他的脖子,一點點向后退,他的另一只手上拿著獵槍。
“本來想處理掉她,沒想到來了兩個多事的?!蓖鯘h狠狠的瞪著江奐,勒著高磊的手臂更加用力。
高磊被勒的滿臉通紅,眼淚打轉(zhuǎn)大聲嚎叫著,“你不是總上山送東西嗎?他居然還這么對你?以后你別跟我吹牛了??铀牢伊恕?p> 江奐也不示弱,“你弄死個人,情緒還能平靜嗎?就不想想我現(xiàn)在的感受嗎?”他和高磊搭話分散王漢的注意力,試探著挪了半步。
“我呸!你看不見,我都喘不上氣嗎?你跑的跟個兔子似的。追都追不上。說好帶我出頭的。你……”王漢松開手,高磊驚恐的目光看著他手里突然舉起的槍。“我說這位大哥,咱們一切好說。你要是真想跑,我們也攔不住?!?p> 王漢冷笑道:“你說什么我都不會信。殺了一個人也是死,何況我已經(jīng)殺了兩個人?跑到哪里都不如留下來得個痛快。你們來的真不是時候……”他余光看向江奐。隔三差五的見面也沒聊過天的兩個人,如今卻在舉槍對峙中。王漢的心里也在判斷,真有必要繼續(xù)殺人么?就在這片刻的愣神,高磊拔槍,聲音引得王漢迅速將槍口轉(zhuǎn)向他。高磊的手槍在空中劃成弧線,穩(wěn)穩(wěn)落在江奐的手中。上膛,擊發(fā),清脆的兩聲槍響…
這一瞬間的變化,讓時間稍稍停止。王漢的右手臂中了一槍,他還是比江奐慢了一步。高磊死死的把他摁在地上。下山回來的護林員聽到槍聲趕緊跑過來,協(xié)助高磊把王漢捆成個粽子,又返回救護站給派出所打了電話。
高磊坐在地上雙腿不停的發(fā)抖說什么也站不起來。王漢近乎狂笑的聲音聽起來很刺耳,高磊把腰帶上的手巾解下來,爬到他身邊塞進嘴里。又轉(zhuǎn)頭對江奐說:“一年多,槍法還是那么準。怎么練的?對了,剛才響了幾聲?我怎么聽著是兩聲?估計是我聽錯了吧!”
江奐躺在地上,倒吸一口冷氣,“還記得我去汽車班嗎?運輸路上司機受重傷,我跳出來之后輕微擦傷?!?p> “記得!那個司機休息很長一段時間。領(lǐng)導(dǎo)們考慮他以后的問題,就留下來康復(fù)治療。后來去當了秘書。你說這事干嘛?”高磊摘下帽子抹掉額頭上的冷汗。他覺得江奐語氣有點不對,就踉蹌著走到他身邊?!拔业膵屟?!”高磊跪在地上,把上衣脫下來摁住江奐的傷口,位置在左邊鎖骨的下方,說不好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情況。
“你能別發(fā)抖嗎?”江奐歪著腦袋看他,“以前玩中槍倒地的游戲,還覺得挺有意思。現(xiàn)在這么一看,太疼了。忽然想吃你炒的花生米。上次你爸往里面放了一把鹽,真骺的慌?!?p> 高磊哭唧唧的罵他,“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說吃的。我答應(yīng)你還不行嗎?等你在醒過來,肯定有花生米吃。我不放鹽給你放糖,用油給你炒的锃亮。在把我爸存的茅臺酒偷出來給你喝。放在酒柜里,不長毛,又不下蛋的。我給我最好的朋友喝。嗚嗚……”
江奐眼前有點發(fā)黑,安慰他說:“你能不能叫天黑的晚一點?下山的路不太好走…還有。屋里那兩個孩子,交到保育院比較好。親戚朋友誰會照顧好呢?老大怕是一輩子的陰影了?!悬c冷??!”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遠處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大家七手八腳背起江奐坐上吉普車就往區(qū)里的醫(yī)院趕。踏入屋內(nèi)的警察被眼前的畫面嚇得汗毛直豎。韓所走進屋,看了一眼炕上還在吸奶的孩子,扯下門簾把他裹起來。大女兒哄了半天才走出來,一雙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抱在懷里離開了那個噩夢般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