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終有報(四)
路完康似是有些愧疚地低下頭,說:“莊主,您還記得嗎,那時大少爺已經(jīng)八歲有余,身體羸弱不能習武,所以夫人一直想為您再生個麟兒??墒欠蛉讼群髢纱螒言袇s都未能保住,一直嗔怒于您殺孽太多。您帶人偷襲段家時夫人又懷上一胎,所以便瞞著她。可是夫人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消息,竟然尾隨著找了過來。夫人見我要將那嬰兒扔進豬圈,自然母性大發(fā)心生憐憫,一把搶了過去。她知道莊主您一向斬草除根從不留情的做法,便讓我回去,待您問起來就說已經(jīng)被豬吃了,她帶著那孩子坐上馬車走了?!?p> “走了?帶到哪里去了?”胤千雪問道。
“那晚回來之后,我曾私下問過夫人,夫人說她將那嬰兒送到了常去拜佛上香的大雷鳴寺,說那孩子若自小在寺院中長大,就是將來有緣得知了身世想必也已經(jīng)佛根深種慈悲為懷,不會向我司徒家尋仇。后來,夫人就順利懷胎生下了大小姐……莊主,夫人、夫人她當年也是太想為您再生個孩子了,后來,她總是在四下無人之時,對我說她一向身子孱弱,自知不能陪您白頭,若不多生幾個子女在您膝下圍繞,她怕將來您孤單啊……”路完康嗚咽著說。
此時的司徒云侯已是濁淚橫流,毫無神采的眼睛溢滿淚水在灼灼跳動的燭火映照下,深情無比。枕邊人窮盡一生氣力只想為她多生幾個孩子伴他左右,不然何至于在生第三個孩子時氣血兩虧,母子雙亡。他前半輩子想要稱霸武林,后半輩子卻想馳騁商界,總是抽不出太多時間陪她,讓她孤單半生只能對鏡自憐,滿心孤苦卻無人可說。
“蕓娘,蕓娘,是我對不住你,我來找你了……”
“噗”
司徒云侯一口血噴出老遠,整個人都猶如無骨風箏般綿綿癱軟,灰色的眼中瞳孔漸漸散漫,沒了氣息。
“胤宗主,我知道的都和你說了,記住你答應(yīng)的,放過小少爺?!甭吠昕缔D(zhuǎn)臉又看著司徒云侯的尸體喃喃道:“莊主,莊主,天上地下,老奴都追隨您……”
言罷,竟然狠狠一咬舌頭,嘴角淌下一串鮮血,自盡而亡了。
窗外依舊星月生輝姣姣光潔,照進花廳門前的一方地上,映著地上遍布的殷殷血跡,煞是刺眼。轉(zhuǎn)眼間,司徒云侯一家人的鮮活人命除了小孫子司徒雷了都已死個干凈。
胤千雪自聽完路完康說話就面無表情,這會,他看看仍在昏睡的司徒雷,走了過去。
他剛邁一步,陸清塵也上前邁了一步,擋在了他的面前。
“陸先生,別這么不知死活!”琴無涯警告道。
“我、我陸清塵雖為一介書生,滿腸酸腐意氣,但今日、今日你若執(zhí)意要學司徒莊主斬草除根,我、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將你攔下!稚子無辜,焉受其累!”
陸清塵自知不會武功,磕磕絆絆地對胤千雪說道。
他說的同時,眼光還在四下打量,尋思要不要撿起一把刀,更有氣勢一些還能壯壯膽。卻又一想,司徒莊主武功那么高就瞬間就被打倒了,他別說是拿一把刀,就是抗上一捆刀怕都是沒用的,也就作罷了。
“無知螻蟻,妄想撼樹!”
先前被司徒云侯暴起之時一腳踢出去的金甲,在一旁伸手便一拳向著陸清塵打過來。陸清塵毫無準備,只覺得一道風在耳邊呼呼襲來,還沒等他抬手阻攔,就見胤千雪揚手揮了揮衣袖,已經(jīng)擦到耳朵的拳頭就消失了。
金甲被那衣袖揮得向后翻了個跟頭,堪堪站住,趕緊躬身道:“宗主贖罪?!?p> “我堂堂一宗之主,會是個言而無信之人?”
胤千雪袖袍一展背手而站,睥睨地看著陸清塵說道。
“你以為我們宗主和那司徒老賊一樣是個濫殺無辜的心狠手辣之人?”
琴無涯狠狠地瞪了一眼陸清塵,說:“這山莊上下五十六口,莊主只殺了那些曾經(jīng)跟著司徒老賊燒殺擄掠的會武功的人,其他的丫鬟奴仆都在囚在后院。說你是個濫好人,居然還要胡亂揣測我們宗主!”
“啊,可、可是,他剛剛明明還想殺我呢,我也不是那燒殺擄掠的壞人??!”陸清塵結(jié)巴道。
“誰讓你撒謊說是我的朋友呢,我琴無涯除了宗門中人之外沒有朋友,你只是百靈的朋友,卻不是我的。”琴無涯板起臉說道。
“金甲,把這孩子放到車上帶回宗門;蕭木,快馬趕回中州,去大雷鳴寺打探,看這路完康所說是真是假;即墨炙,善后。”
交代完,胤千雪轉(zhuǎn)身看著琴無涯,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說道:“我只給你這一次撒謊的機會!”說完長袍一甩,轉(zhuǎn)身出了長廳。
陸清塵突然發(fā)現(xiàn),這長青宗主笑起來竟然也有幾分暖意。
一個黑衣人俯首得令,轉(zhuǎn)身出去了,金甲上前抱起司徒雷也走了出去。
最初挾持陸清塵的男子低頭把玩著手里的刀,玩世不恭地看著琴無涯說:“女人啊,嘖嘖嘖……”
琴無涯有些惱怒地白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陸清塵,跺跺腳扭頭走了。
只剩下陸清塵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問琴無涯去哪里,又覺得此時他們宗主大仇得報,她肯定會隨行一起回長青宗,自己也不算她的朋友,問或不問,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的大書生,難不成還要我請你出去嗎?”留下的那個叫即墨炙的男子說道。
陸清塵回自己房中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打好包袱挎在肩上走出山莊大門。門前空無一人,長青宗的人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離開了。身后的院中燃起騰騰火光,他轉(zhuǎn)身看著山莊漆黑的大門,聞著空氣中隱隱飄來的焦糊味,茫然地看著四周黑夜中遠處的數(shù)盞星點燈火,不知該去向何處。
他平日住在山莊很少出門,幾乎用不到銀子,便很少去賬房支取,房間里只有零碎幾角散銀,根本用不了幾天。
想想自己眼下已經(jīng)無處落腳,頓時覺得落魄無比。
突然,他感覺一陣風吹過,即墨炙不知從哪里輕輕巧巧地一個翻身落在他面前的地上,一臉的不耐煩。
“喏,無涯囑咐我交給你的!”
說罷,一個緋色的銀袋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他懷里。
陸清塵手忙腳亂地接住沉甸甸的錢袋,再抬頭看時,即墨炙已經(jīng)幾個飛跳起落瞬間不見了蹤影。
錢袋很沉,沉得像是掛在了喉嚨上,噎噎的。里面大約有二三十兩銀子,捧在陸清塵的手上卻像是捧著千萬斤的人情,重于一切。
“無涯,琴無涯……”
陸清塵喃喃著將錢袋揣進懷里,向長街走去。
身后的黑暗里,坐在墻頭的即墨炙滿臉的不屑,捅捅托腮沉思的琴無涯:“喏,你的陸先生已經(jīng)走了,還看哪,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書呆子一個,哪有我?guī)?!?p> “他還入不了本姑娘的眼,只不過,若換了你手無縛雞之力,未必像他一樣有膽識,敢在宗主面前挺身而出?!?p>
琴無涯站起身整整衣衫,縱身跳下墻頭,飄逸的長發(fā)甩進夜風。
“女人啊,嘖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