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院子外的榆樹,干枯的樹枝上沒有一片嫩葉,這才想起如今才三月初,離榆樹發(fā)芽還早著呢。
有點懷念小時候吃的榆錢飯,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肚子不爭氣“咕咕”叫起來。
抬頭看看太陽,下午才過了一半,估摸著也就三點鐘的樣子,想到還要挨到天黑才能吃飯,孟夏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為85后,活了三十多年,孟夏根本沒有饑餓難耐的體驗,那種胃部痙攣,頭暈眼花,呼吸急促的窒息感覺,一點一點地灼噬著內(nèi)心,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了一般。
修完了房頂,孟國慶送走王茂松,回來后發(fā)現(xiàn)老三靠在院墻上睡著了,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屋里,放在炕上,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聽到老三砸吧著嘴說著夢話:“紅燒肉,糖醋排骨,清蒸鱸魚…….?!?p> 孟國慶忍不住笑了:“還真是在做夢。”
剛出門,老太太朝他招手:“老二,過來?!?p> 老太太偷摸地進了里屋,解開拴在后窗把手上的繩子,將吊在房梁上的籃子小心翼翼地放下來,從里面掏出七個雞蛋,用藍布裹起來,遞給孟國慶:“趁著天沒黑,去楊老師家看看?!?p> “娘,家里有雞蛋中午咋不吃?不行不行,留下來給你和三兒吃。”孟國慶感覺手里的雞蛋有些燙手,老太太自己病了卻舍不得吃,反而拿出來讓自己送人。
老太太直接把雞蛋塞到孟國慶懷里:“這是攢著給你楊老師的,這幾年多虧了楊老師,娘雖然老了,但心里卻不糊涂,沒有你楊老師,你能學(xué)習(xí)好?聽話,快去快回?!?p> “哎,行吧”,孟國慶不情愿地應(yīng)道。
孟夏迷迷糊糊地醒了,是被餓醒的,發(fā)現(xiàn)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起的有點猛,一陣頭暈眼花,掙扎著下了炕,鼻子抽了抽,聞到地瓜干的香味。
順著香味慢悠悠地往廚房走去,剛到門口便聽到三姐兒的哭嚎聲,夾雜著老太太的怒罵:“讓你偷吃,讓你偷吃!”
本來想過來找點吃的,現(xiàn)在有了三姐兒的前車之鑒,孟夏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
“三兒”,揉著空空如也的肚皮出了門,就聽到孟國慶的聲音,緊接著手里多了個熱乎乎的東西。
“土豆!”孟夏連皮都沒剝,狠狠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問:“哪來的?”
“楊老師給的?!?p> “楊老師?哪個楊老師?”孟夏狼吞虎咽,幾下便把拳頭大地土豆吞進肚里。
“還能哪個楊老師?我初中的校長,你忘了,我還帶你去過他家?!?p> 孟夏一下子想起來了,隨即便是一喜,自己的老娘,也就是孟國慶的媳婦兒不就是楊老師的外甥女嘛!
想到這里,孟夏眼珠一轉(zhuǎn):”哥,我記得上次去楊老師家,正好那個叫啥的姐姐在呢?“
孟國慶笑道:”蘇梅,你小子還記得呢?!?p> 孟夏直點頭:“對對,是蘇梅,哥,你今天見著蘇梅了嗎?”
“蘇梅也是你叫的,你得叫姐!”孟國慶在三弟后腦勺上拍了一巴掌,“這土豆還是你蘇梅姐給的呢。“
孟夏捂著后腦勺:“別打我頭,我都這么大了!哥,你啥時候再去楊老師家?我要跟你一起去!”
孟國慶沒往深處想,痛快道:”行,等我下次放假回來。對了,剛才我把娘讓你退學(xué)的事兒跟楊老師說了,楊老師挺不高興的,說過兩天來家里一趟,勸勸咱娘。你知道的,咱娘很尊重楊老師,只要楊老師開口,肯定沒問題?!?p> “哥,其實我在家自學(xué)就成?!泵舷膶ι喜簧蠈W(xué)沒什么想法,只要能讓他去參加考試就行。
孟國慶沒好氣道:“拉倒吧你,有老師教你都學(xué)不好,還自學(xué)?”
晚飯吃的依舊是地瓜干,可能剛才有個土豆墊了肚子,所以孟夏終于吃了一頓飽飯。
村里沒通電,老太太又舍不得點油燈,這個年代也沒別的娛樂活動,一家人吃完飯便爬上了炕。
家里只有兩張土炕,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兄妹四個擠在一張炕上,現(xiàn)在老爺子沒了,三姐兒和四姐兒便去跟老太太作伴,孟夏則是和孟國慶睡一張炕。
家里太窮,衣服都是大的穿了再給小的穿,孟夏現(xiàn)在穿的還是四姐兒的棉褲和二哥的棉襖,至于內(nèi)衣內(nèi)褲,那是絕對沒有的。
孟夏身上什么也沒穿就鉆進被窩,用頭蒙著被子,尷尬得要死。
孟國慶倒是穿著條大褲衩,掀開被子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笑道:”還不好意,又不是沒見過。“
孟夏翻來覆去睡不著,單薄的褥子下面鋪著麥秸稈,硌得后背疼。
”咋了三兒?冷?把腳放我肚子上?!懊蠂鴳c也沒睡,睜著眼睛望著黑漆漆的大梁。
“不冷”,嘴上說不冷,孟夏的雙腳還是很實誠的伸到了孟國慶的肚皮上。
早春三月的夜里還是很冷的,更何況兩人只蓋了一條不知道多久沒洗過的黑棉被,棉被上還有幾個破洞,露出硬邦邦的棉絮。
緊挨著炕的木窗年久失修,糊著的舊報紙在冷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寒意順著窗戶的縫隙鉆進屋里,孟夏的雙腳早凍得冰涼。
孟國慶的肚皮很暖和,孟夏長長的嘆了口氣,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轉(zhuǎn)念一想,孟國慶現(xiàn)在是便宜二哥,以前是便宜老爸,于是便心安理得了。
第二天天沒亮,孟國慶就醒了,孟夏也跟著爬起來。
喝了一碗地瓜粥,把小肚皮撐的圓溜溜的,可惜里面大部分都是水。
“娘,別送了,天冷,快回去吧?!?p> 村口,孟國慶挑著兩框子地瓜干,回頭朝老太太揮了揮手。
“好好學(xué)習(xí)!別惦記著家里,家里都好!”老太太扯著嗓子喊道。
“記得了!”
看到孟國慶轉(zhuǎn)身離去,孟夏突然有些不舍,這幾天的功夫,他覺得這個家里也就二哥對自己這個三兒最好。
“我去送送二哥?!泵舷倪~著小短腿朝孟國慶跑去。
“你咋來了?”孟國慶穩(wěn)穩(wěn)挑著扁擔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扭頭沖三弟笑了笑。
“舍不得你走?!蹦阕吡苏l罩著我啊,誰給我好吃的?
孟國慶卻信以為真,騰出一只手摸摸老三的頭頂:“三兒,二哥每個月都回家,很快的。這兩天你在家乖乖地等楊老師,然后就去上學(xué)?!?p> 見三弟用力地點點頭,孟國慶又囑咐道:“二哥走了,家里就剩下你一個男子漢了,你可要替二哥照顧好娘,別惹娘生氣,咱爹和大姐沒了,娘正傷心著呢,身體也不好……?!?p> 這次孟夏對著孟國慶的眼睛,難得沒有躲開:“知道了,哥,你就放心吧,家里交給我了,你好好學(xué)習(xí),等明年……,等以后考個好大學(xué),我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
老三前面的幾句話配上他認真的表情,讓孟國慶非常欣慰,感慨老三好像一下子長大了,是個男人了,可緊接著原形畢露,還是原來那個好逸惡勞的三弟。
自嘲的笑了笑,孟國慶嘆氣道:“以后是啥時候呢?一年后,五年后還是十年后?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
“哥,你要有信心!”孟夏揮舞著小拳頭給孟國慶打氣,“這兩年學(xué)校都復(fù)課了,難道高考就不能恢復(fù)嗎?”
“嗬,三兒啥時候會安慰人了?哈哈,三兒真是長大了!”孟國慶只以為老三胡說八道,壓根不信。
兄弟倆一直走到岔路口,孟夏這才依依不舍地朝孟國慶揮了揮手:“二哥,路上小心點?!?p> “回吧,別讓娘等急了?!?p> 望著孟國慶逐漸遠去的背影,孟夏發(fā)神經(jīng)似的突然大喊:“二哥,你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我以后要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千萬別讓我失望!”
孟國慶像是沒聽見一樣,只是埋頭往前走,不過嘴角卻勾起了一抹苦笑。
孟夏一直等到孟國慶消失在視野中,這才砸吧著嘴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惡狠狠地道:“姓劉的,明年你們要是敢頂替我老爸,我要讓你們后悔一輩子!好不容易能抱條大腿吃香的喝辣的,可不能被你們再給禍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