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娘家是在隔壁縣,隔壁縣是全國有名的金都,他記得八十年代初大嫂的老家那里發(fā)現了一個探明儲量一百多噸的大型金礦,短短的幾年時間里造就了好多暴發(fā)戶。
難道真是金礦石?
孟夏本科雖然不是地質學專業(yè),但卻上過地質學的課,大一暑假還參加過地質學實習,對各種礦石不說都認識,但金礦石卻是見過也摸過的。
手中的這塊礦石越看越像是金礦石,而且是品位很高的金礦石。
“大嫂,你家那邊這種石頭多嗎?”孟春曉強忍著激動問道。
“也不是很多,這幾塊我是上山挖草藥的時候在溝里撿的,咋了三兒?”
“沒事沒事,我就覺得挺好看,這塊我拿走了啊?!?p> 孟國慶對老三抱著塊破石頭不放相當不解,不過也沒說什么,只以為老三見獵心喜罷了。
臨出門前,大嫂又塞給孟春曉兩個生雞蛋,假惺惺地推辭了一番后,孟春曉直接揣到褲子兜里了。
晚飯相當豐盛,洋槐花和苞米面汆的蒸丸子,蠶蛹炒雞蛋,讓一個月沒見過葷腥的孟曉春大塊朵頤。
對著平日里罕見的“美食”,孟國慶卻有些難以下咽:“娘,你又去借糧食了?”
老娘笑呵呵道:“剛才去你三大娘家借了點苞米面,沒事,現在麥子已經種下了,再過兩個月收了夏糧,娘就把糧食還了?!?p> 三姐兒嘴里塞滿了窩頭,含混不清道:“這個月咱娘都借了兩次了?!?p> 老娘習慣性地抄起筷子就要打三姐兒,不過筷子落在三姐兒頭上時力道卻小了很多。自從上次把三姐胳膊打折后,老娘便很少再打孩子了,即便打,也是做做樣子。
孟國慶心里很難受,三大娘是啥樣的人他能不知道?
他還記得前年考上了高中,開學前老娘為了給他準備上學吃的口糧,厚著臉皮到去借糧食。
八月底九月初的時候,各家各戶的夏糧差不多都要見底了,秋糧還沒成熟,誰家都沒有多余的糧食,老娘跑了好幾家都空手而歸。
回到家老娘一直沉著臉,最后咬咬牙去了三大娘家。
三大娘家人口多,六個兒子兩女兒,除了兩個女兒嫁人外,六個兒子都沒有分家。因為壯勞力多,三大娘家的日子相對來說過得比較不錯,至少在石灣村是數一數二的。
孟國慶根本不想讓娘再拋頭露面去借糧食,可老娘堅持要去,最后他爭不過,決定和老娘一起去。
三大娘正在廚房里烙大餅。
他鼻子靈,老遠就聞到了烙大餅的麥香味兒,饞得他直流口水。
聽到老七家的來了,三大娘來不及將鍋里的烙餅轉移藏起來,直接蓋上鍋蓋,自己坐在了鍋臺上,用身子擋著孟國慶娘倆的視線。
老娘就當什么也不知道,說明了來意。
孟慶國至今也忘不了三大娘當時的話。
“老七家的不是我說你,老七本來身子就不好,這兩年在生產隊也沒干多少活兒,現在更是在炕上躺著,你一個婦道人家不想著讓老二下地掙公分,還讓他去念什么高中,你說高中是咱這種窮人能上的?”
老娘只是賠笑說:“俺家老二聰明著呢?!?p> “聰明能當飯吃?。‖F在又不興考大學了,都是工農兵大學生,咱們這種人家沒關系能上得去嗎?要我說,干脆讓老二退學得了,省得你整天操心?!?p> 老娘依舊賠笑:“三嫂子,咱們大人可以多吃點苦,也不能苦著孩子不是。老二也是你侄子,將來賺錢了肯定好好孝敬你!”
老娘說了一大堆好話,三大娘不情不愿地松了口,卻只借了三斤苞米面。
這點東西省省吃只夠孟國慶吃三五天,他要在學校住一個月,剩下的時間怎么辦?
“娘,沒事,地瓜干挺好吃的。”為了安慰老娘,孟國慶言不由衷道。
地瓜干一點也不好吃,從小到大幾乎頓頓吃地瓜干,如果有可能,他一輩子也不想吃地瓜干了。
開學的那天,他用扁擔挑著兩籮筐地瓜干,斜挎包里裝著借來的三斤苞米面,這就是他一個月的口糧。
在學校,每天早上上課前,將地瓜干送到學校食堂,拜托食堂的大師傅替他蒸熱了。
吃飯的時候別人都拿著糧票排隊打飯,只有他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啃著地瓜干。
因為這,他沒少受同學們的白眼,好幾次他都聽到有人在身后說:“快看,就他,家里窮,衣服上全是補丁,整天啃地瓜干?!?p> 剛開始他心里也難受,可一想到家里的老父親身體不好,什么活也干不了,老娘為了供他上學,拼命種地,省吃儉用,又想到老娘出去借糧時三大娘的奚落,頓時覺得自己這點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他拼命讀書,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牛晚,有付出就有回報,每次考試他都考全校第一。
看到他如此努力,成績也好,漸漸的同學們不再說閑話了,也愿意跟他打交道了。
因為學習刻苦,作風良好,去年年底他在班主任的推薦下成了預備黨員,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年底就能轉正。
還有三個月就高中畢業(yè)了,擺在他面前至少兩條路。第一條路是去參軍,第二條路是楊老師安排他去鄉(xiāng)初中教書。
可現在他有了決定,回生產隊掙公分,用他的雙手替老娘撐起這個家。
睡覺前看到老三坐在炕頭抱著那塊破石頭翻來覆去看個沒完,孟國慶問:“三兒,干啥呢?一塊破石頭有啥好看的?還不睡覺,困死我了?!?p> “這就睡?!泵洗簳灾蓝绲膶W校遠,今天走了差不多五十里的路,肯定累壞了。
把石頭放到枕頭邊,孟春曉蓋上被子,剛閉上眼睛又馬上睜開:“哥,你啥時候去楊老師家?”
孟國慶打了個哈欠:“看看吧,明天去瞅一眼?!?p> “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孟春曉興奮地推了推孟國慶。
“行,睡了睡了?!?p> 沒一會兒孟國慶就打起了呼嚕,孟春曉想著明天能見到前世的媽而激動得睡不著。
石灣村所在的云河鄉(xiāng)是個比較大的鄉(xiāng),有兩所初中。一所在灶頭村,二姐孟春華在那教書。另一所在鄉(xiāng)上,孟國慶曾在那上過初中。
鄉(xiāng)初中的校長叫楊德,五十歲出頭的年紀,住在鄉(xiāng)革委會附近的楊家鋪村。
中午吃完飯,孟春曉便催著二哥去楊德家,卻見孟國慶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忙活啥。
“急啥急?!泵蠂鴳c手里拿著根舊筷子,用砍刀從筷子頭部一直劈到離尾部三分之一的地方,最后將一根小木棍夾在兩半筷子的結合處,然后用縫衣線綁實。
“哥,這啥東西?”
“鑷子?!泵蠂鴳c右手拿著筷子捏了捏,果然跟鑷子的模樣很像。
“你弄這東西干啥?”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路上,孟國慶爬到山上擼了一麻袋洋槐花,因為沒有壓實,所以很輕,孟春曉就能背得動。
孟國慶又在山背面翻石頭,不到一個小時便用鑷子捉了十來只蝎子,這讓從來沒見識過的孟春曉大開眼界,還興致勃勃地親自捉了一只。
“國慶來了啊?!睏畹抡谔炀锞幜鴹l筐,看到自己的得意門生來了,很是高興。
楊德的愛人聽到聲音后從屋里出來,埋怨道:“你說你這孩子,來就來吧,怎么每次都帶東西。”
孟國慶笑道:“也不是啥好東西,來的路上擼了點洋槐花?!?p> 又從書包里拿出罐頭缸,“順手弄了幾只蝎子,給我老師泡酒喝?!?p> 幾年前楊德挨過批斗,有條腿被打折了,走路一瘸一拐的。雖然這兩年社會環(huán)境好了一些,不過楊德家的日子還是苦巴巴的,要不楊德一個知識分子也不會在家里編筐子補貼家用。
楊德只有一個兒子,對外人說是過繼給了他大哥,但明白人都知道,那是因為當年他被批斗的時候兒子跟他斷絕了關系,正好他大哥沒有孩子,他兒子便住在了他大哥家。
剛坐下不久,孟春曉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又輕快的腳步聲,人未到語先至:“二舅,聽說國慶哥來了?”
脆生生的嗓音讓孟春曉立馬豎起了耳朵,扭頭看向大門。
一個穿著藏藍花棉襖的姑娘進了門,因為停得急,兩條麻花辮甩到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