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似乎一夜之間進入了冬天,早晚冷得掏不出手。
騎著車被冷風(fēng)吹得頭皮發(fā)麻,孟春曉只想著趕緊到家,然后一動不動地窩在火爐子旁邊。
到了巷子口,發(fā)現(xiàn)不少人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搬東西。
孟春曉有些納悶,這才十一月,離春節(jié)還早著呢,怎么現(xiàn)在就開始辦年貨了?
辦年貨也用不著買這么多東西吧,好家伙,那個大勺子是啥,掏糞用的吧?
推著自行車剛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后有人喊:“孟三兒,孟三兒?!?p> 回頭一看,趙立人也是大包小包的,就連脖子上也掛了一扇豬肉。
孟春曉笑噴出來,“趙哥,你這副打扮真帥!”
“你還好意思笑!麻溜的,趕緊幫把手,哎呦,累死我了,快快,先把這扇豬肉拿下來,我的脖子都快斷了?!?p> 孟春曉將豬肉搭載自行車后座上,納悶問道:“今兒這是怎么了?剛才看到好多鄰居都跟你差不多?!?p> 趙立人捶著肩膀說:“你不知道?要漲價了!豬肉、雞蛋、油、大白菜,沒有不漲的,連火柴都上漲到三分錢。不趁著漲價前多買點,以后日子怎么過啊。”
“那也不至于買這么多啊?!?p> “這還算多?我媽今兒一大早摸著黑去百貨商場排隊,來來回回搬了三趟,買了三箱子火柴,用個兩三年絕對沒問題。你要是去我家就知道啥才叫多,好家伙,現(xiàn)在連落腳的地兒都沒了?!?p> “不是,那你這些東西……。”
趙立人抹了把汗說:“你家的啊,你和孟哥都在學(xué)校,中午的時候二嫂挺著大肚子去我家,把任務(wù)托付給我了?!?p> 孟春曉哭笑不得,蘇梅也真是的,聽風(fēng)就是雨,家里又不是沒錢,上個月底首飾賣了一部分,趙立人送來了八千塊錢,根本用不著囤貨。
再說了,國家也不會任由物價一直漲上去,否則老百姓怎么活?
對著后座上的那扇凍豬肉,孟春曉愁得要死,也不知道啥時候的肉,下不去嘴啊。
兩人把東西搬進家里,蘇梅覺得還是太少了,說:“三兒,明兒你跟你二哥別閑著,早點去再買些肉,還有醬油、醋、鹽、火柴,能買多少就買多少,這些東西放不壞?!?p> 孟春曉只管點頭,反正明天他是不會去跟人擠的,要去就讓孟國慶去。
可第二天天沒亮,他還是被孟國慶揪出了被窩。
其實孟國慶也不想去,但媳婦兒發(fā)話了,他硬著頭皮也得去。
兄弟倆在商場里擠了整整一天,晚上回來后還被蘇梅埋怨,買的太少了。
廚房里堆著幾扇凍豬肉,斷口處白不咧嗞的,看著就惡心,孟春曉打定主意以后堅決不吃豬肉,就是吃也臨時買點新鮮的。
孟春曉猜錯了,漲價風(fēng)波并沒有馬上過去,從報紙和廣播上發(fā)布的各種新聞消息看,短期內(nèi)政府恐怕不會對物價進行限制。
物價上漲讓老百姓們叫苦連天,甚至都波及到了校園。
為了安撫人心,國家開始給包括大學(xué)生在內(nèi)的每個城鎮(zhèn)職工發(fā)放每月5元的副食品價格補貼。
但實際上,這點錢杯水車薪,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物價的上漲。
對于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來說,日子倒還過得去,可對那些一份工資養(yǎng)一家人的職工來說,年底前的這倆月相當(dāng)難熬。
再加上知青返城的就業(yè)問題越來越嚴(yán)重,年末的首都變得躁動不安。
1979年在一片漲價潮中結(jié)束了。
蘇梅的肚子愈發(fā)大了,預(yù)產(chǎn)期就在農(nóng)歷二月前后,今年的春節(jié)鐵定不能回老家過了。
孟國慶得留下來照顧蘇梅,回家過年的任務(wù)就交給了孟春曉。
孟春曉還真不愿意回去,上次回去的陰影還在,他都能想象到,老娘沒見到孟國慶后的難過和傷心,說不定會把氣撒在自個兒頭上。
可惜,胳膊扭不過大腿,孟國慶威脅他如果不回老家過年,這個年他愛上哪過上哪過,反正這個家只做兩個人的年夜飯。
孟春曉差點吐血,孟國慶連這種話都能說出來,他不走也得走了。
蘇梅這次也沒站他這邊,甚至連他回家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見這一對公母配合得如此默契,孟春曉不能不懷疑他倆早就串通好了,把自己趕走,然后好過二人世界。
放假的第二天,在孟國慶的“押送”上了回家的火車,火車還沒開動,孟國慶就急匆匆地走了。
孟春曉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拉著他的手千叮嚀萬囑咐,沒想到他就這么走了。
悶悶不樂地從窗戶上縮回身子,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二哥這是咋了?
旁邊坐著一家三口,孩子看模樣最多兩歲,估計剛吃飽了,精神頭很足,躺在父母的腿上張牙舞爪。
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孟春曉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這一年來,特別是蘇梅懷孕后,他能感受到孟國慶對自己的關(guān)心少了,對自己也沒以前那么耐心了,小時候他是從來不打自己的,但自從結(jié)婚后,他的脾氣變得很急,動不動就尥蹶子。
剛開始他還以為是錯覺,是自己想多了,可這次回家過年的事兒卻讓他明白了,對孟國慶和蘇梅來說,自己就是個外人。
耳朵里傳來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偶爾夾著這含混不清“媽媽爸爸”。
孟春曉靠在窗戶上面露苦笑,眼前的孩子讓他徹底醒悟了。
孟國慶結(jié)婚之前,他是孟國慶唯一的親弟弟,孟國慶是他最親近的二哥,從小到大就是二哥的跟屁蟲。
孟國慶結(jié)婚后,他還能仗著歲數(shù)小,得到孟國慶和蘇梅的疼愛和關(guān)心。
可現(xiàn)在他嘴唇上的胡子都清晰可見了,不再是那個一見面就被蘇梅捏臉蛋兒的三兒了。
再過一個多月,孟國慶和蘇梅也會有這么一個可愛的孩子,蜷縮在他們倆口子的懷里,揮舞著小胳膊,咿咿呀呀地喊“爸爸媽媽。”
到那時,那個喊自己叔叔的孩子將徹底替代自己在孟國慶和蘇梅心中的位置。
想明白了這一切,他心里微微嘆息,雖然有些不舍,有些遺憾,可他只能接受現(xiàn)實。
二哥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他也算長大成人了,不能再躲藏二哥的羽翼下活著了。
他決定,寒假回來后就從孟國慶家里搬出來,舒舒服服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至于那幾扇凍豬肉,嘿嘿,還是留給二哥一家三口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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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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