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夢
如果不是再次見面,言安或許這輩子都記不起陸橋榕這個人了,哪怕曾經(jīng)她在他生命里充當著極為重要的角色。
“咖啡加糖嗎?”貝兒笑著問對面的人,陸橋榕搖搖頭,端起杯子小抿了一口,隨后笑著回應(yīng)到“苦中作樂。”
陸橋榕穿著綠色小白花的長裙,白白凈凈的小腳安分的踏在棉布拖鞋里,長發(fā)披肩,時下最流行的空氣劉海顯得她的一張小臉更精致可愛,唇色是無辜誘人的蜜桃色,原本就長而密的睫毛經(jīng)過現(xiàn)代科技產(chǎn)品的幫助顯得更加動人。
“真是個大美人?!背跻姇r,貝兒由衷的贊美,但言安卻愣了好幾分鐘才想起眼前這個美若天仙的姑娘是誰。
言安安靜的喝著冰水,眼前的兩個女人聊的十分盡興,似乎原本她們才是故人。
“言安啊?說起第一次見面還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呢?!?p> 聽到自己的名字,言安抬頭看了看,但兩個女人都沒有看他,橋榕看著貝兒,臉上的笑容明媚燦爛,不知為何,言安覺得無比的陌生,當初的陸橋榕是這樣笑的嗎?第一次見面是怎樣?言安轉(zhuǎn)頭看了眼窗外,巨大的榕樹上蟬鳴陣陣,烈日當頭,室外是不會有人活動的,涼爽愜意的家里充斥著兩個年輕女人相得益彰的歡笑聲,但言安忽然感受到一種來自記憶里久違的寂寞感覺。
那感覺就像他終于想起陸橋榕是誰時的不可思議,他竟會忘了她,謝言安竟會忘記陸橋榕。
“什么?”貝兒的驚呼將謝言安拉回現(xiàn)實生活中,他轉(zhuǎn)頭看了眼,聽得貝兒繼續(xù)說到“你們是在認識一年半之后才第一次見面?!?p> “準確來說是認識一年半之后我才第一次看見他,”陸橋榕似有點不好意思的笑笑,她終于轉(zhuǎn)過頭正視對面的言安,嘴角上揚,語氣輕快的說到“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嗎?”言安看著她的眼睛,被塵封的那些畫面忽然像萬花筒般快速的旋轉(zhuǎn)起來,色彩鮮明的令他莫名心慌,原來關(guān)于陸橋榕他記得那么清楚。
多年前,15歲的謝言安還是個極安靜的喜歡花大把時間睡覺的美少年,在悠閑冗長的夏季白日只有饑餓能喚醒沉睡的他,晌午十二點剛過一刻,言安終于從席夢思大床上軟綿綿的起來了,他裹著舒適輕薄的羽絨被看著窗外那棵翠綠的梧桐樹發(fā)了幾秒鐘的呆,終于意識到此時醒來是為了找吃的,畢竟從昨天早上一直到現(xiàn)在他滴水未進。
他面無表情的晃了晃腦袋,胡亂抓了把亂的很有性格的頭發(fā),勻稱的身體上只著一條花色底褲便下床赤著腳找裹身用的衣服,或許是睡的太足,謝言安心情很好,他套了件純白色的棉布T恤,再穿上乳白色的短褲后走向陽臺,打算把半遮的窗簾全部拉開。
七月艷陽高照,尤其是下午一兩點的時候室外簡直像被火球籠罩般的炎熱,院子里絕對不會有人,萬籟俱寂的感覺謝言安并不喜歡,雖然15歲的少年不害怕寂寞。
謝言安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院子又開始發(fā)呆,太陽是萬物賴以生存的能源,但是它太過強烈以至于對生物們另一重要的物質(zhì)----水,都快要被它稀釋殆盡,比如花壇里的小花小草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但是那也無妨,自有大人物抵得住這殘酷的烈日,好比那些越發(fā)欣欣向榮的梧桐樹,陽光越烈它們就越綠,謝言安搖搖頭,薄薄的唇向上拉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這是什么鬼邏輯?”后來謝言安在某個午后把這個道理講給剛剛熟悉起來的陸橋榕聽,然后得到這樣一個評價。謝言安一點也不生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邏輯再不著邊際也比不上陸橋榕大開的腦洞,比如這世上哪有瞎子會為了掩蓋自己是瞎子的事實而裝瘸子的,除了盲人陸橋榕。
在肚子咕咕叫了幾聲后,終于想起自己該進食的謝言安終于拖沓的下了樓,待他從廚房的冰箱里拿了幾片吐司面包和一盒酸奶準備去客廳享用的時候赫然發(fā)現(xiàn)客廳沙發(fā)旁多出了輛輪椅,輪椅上坐了個戴墨鏡的陌生女孩。
陸橋榕是天生的樂觀主義者,盡管眼睛瞎了是件悲慘的事情,但她還是能想出告慰自己的理由----不必去看那些充滿同情和憐憫神色的臉,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減少憤怒和憂傷,有益于延年益壽,當然,還有一點好處是聽覺更加靈敏了。
所以雖然謝言安腳步極輕,但在他落坐在自己身旁的時候橋榕還是立刻就感受到了,她在心里估計了下來人的方位隨后仰起臉笑的像個大臉貓一樣燦爛。
“你好,我叫陸橋榕,陸地的陸,橋梁的橋,榕樹的榕?!?p> 謝言安略吃驚,但看著偏離自己方位45度的那張笑臉突然玩性大增,向來討厭與陌生人肢體接觸的他竟伸手把陸橋榕的那張臉擺正面向自己。
“你五行缺木啊?”他撕了片面包塞進嘴里,開口問到。
“對啊對啊,你怎么知道?”陸橋榕有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感動,從來別人都是說她的名字像男生,卻沒有人如此精準的理解到過她名字的寓意,為著這份感動,陸橋榕很狗腿的追問眼前這個男生的名字。
“謝言安?!敝x言安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包,接著準備喝酸奶,他的自我介紹簡單蒼白。
“解放軍的解,延長的延,安全的安嗎?”陸橋榕好心的為某人的自我介紹點綴了點內(nèi)容。
“謝謝的,言語的言,安心的安。”謝言安糾正,一邊喝酸奶一邊好奇的盯著女孩的臉,他有那么一點想把她的墨鏡摘下來,但顯然這是極大的冒犯。
寡言、清高、自律,陸橋榕滿意的對自己的分析點點頭,就在下一句搭訕的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她猛的感受到臉上的墨鏡忽然被取走了,陸橋榕的小拳頭瞬間攥的緊緊的,但不過一瞬間就松開了。
“不好意思,只是有點好奇?!敝x言安的語氣沒有波動,橋榕可完全沒有聽出不好意思的成分。
“沒關(guān)系,畢竟你也冒了很大的風險?!?p> “哦?”
“萬一我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眼白豈不是會嚇死你,呵呵呵呵。”橋榕皮笑肉不笑的開著玩笑,一雙小手在空中試探著試圖找到墨鏡。
“你眼睛很漂亮,不戴墨鏡比戴墨鏡好看多了?!敝x言安一邊將墨鏡塞進她懷里的小包里一邊說道,他看著那雙黑白分明卻無神的眼睛,心想果然是盲人。
“謝謝?!标憳蜷劈c點頭,內(nèi)心默默的為謝言安添上了乖僻的標簽。
自此兩人無話,陸橋榕百無聊賴的打著呵欠,姑姑離開的時間未免也太長了吧,身邊的那個人一直不說話原本她以為他會問問她的來歷和目的,但對方安靜的只能聽到淡淡的呼吸聲。端坐的陸橋榕終于受不了了,她口渴的緊并且一向奉行世界處處充滿愛的理念,所以陸橋榕再次展開她那極富感染力的微笑“謝言安,給我倒杯水喝可以嗎?”
謝言安右手撐著頭一直盯著陸橋榕看,以往通常都是女生們或目不轉(zhuǎn)睛或躲躲閃閃看他,他則要么目不斜視要么面無表情的掃視一眼,但如今他對眼前這位盲人女孩充滿了好奇,聞言他又看了看靠在輪椅旁的那根導(dǎo)盲杖,想了想說“可以,請稍等?!?p> “謝謝。”陸橋榕松了口氣,一笑露八齒。
當謝言安慢吞吞的端著水出來的時候,陸橋榕已經(jīng)絕望了,“烏龜”,謝言安的標簽又多了一個。謝言安抓著她的手觸摸紙杯,但是當她剛一觸到紙杯的邊緣,紙杯就往上升一點,陸橋榕有點生氣,巧的是偏偏有個倔脾氣,謝言安第三次升高紙杯的時候她猛的起身,無奈用力過猛沒站穩(wěn)只能傾身朝前撲去。
“謝言安,抱住我?!标憳蜷朋@叫著說,等到實實在在的摔倒聽到身下的肉墊發(fā)出一聲驚呼的時候她哈哈大笑起來,謝言安皺著眉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瘋丫頭,但在看見那個不同于前兩次即使燦爛如陽卻明顯不真實的笑這次的笑容才算的上真正明媚,那因開懷大笑而眉眼彎彎,嘴角上揚的俏麗模樣讓他馬上就原諒了她的冒失,陸橋榕瘦瘦的,抱在懷里卻也不覺得咯人,謝言安沒意識到抱著她讓自己很滿足,陸橋榕咯咯的笑著,垂下的發(fā)落在他的頸里撓的他癢癢的,等到她笑夠了,一埋頭便窩在了他肩膀上。
明晃晃的太陽光透過落地窗閃著眼睛,躺在沙發(fā)上的謝言安卻不想松開手爬起來,他感覺自己又想睡覺了,直到懷里的人不安分的拱來拱去“謝言安,你讓我起來啊?!?p> “別亂動。”謝言安用力將陸橋榕撐起來,看著陸橋榕靈活的起身站立還有模有樣的拍拍身上,他曲著腿哭笑不得的看著眼前毫無愧疚之心的人“你為什么要裝瘸子?”
“我什么時候裝瘸子了?”
“那你為什么坐在輪椅上?”
“坐在輪椅上的就一定是瘸子嗎?”
“至少比是盲人的可能性大?!敝x言安悠悠的問,不慌不忙的起身。
“那你就錯了,我是個盲人卻不瘸,但坐在輪椅上?!标憳蜷诺穆暰€拉的極高,尾音久久不散,她對這世界的真善美突然充滿了懷疑,干嘛這么大大咧咧的追問如此冒犯人的問題。
“所以我才要問?!钡x言安卻依舊不愿意打住。
陸橋榕正要發(fā)作,一聲略帶驚訝充滿驚喜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橋橋?!?p> 陌生男人的聲音,接著是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陸橋榕聽出了其中有姑姑的腳步聲,她放下心來,直到被擁進一個巨大的懷抱,她感受到那人劇烈跳動的心跳聲忽然意識到來人是誰時耳畔再次響起男人因劇烈運動而大口喘氣的聲音“是爸爸,橋橋,我是爸爸?!?p> 貝兒笑的簡直快直不起腰來,陸橋榕笑瞇瞇的望著捂著肚子的貝兒等待她狂笑后的問題。
“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要故意坐在輪椅上呢?”
橋榕正要開口,忽然聽到沉寂已久的男人說到“保持謙遜或者可以稱之為隱藏實力?!?p> 聞言陸橋榕的神色沒有什么變化唯有一雙眼睛亮的不像話,她看著謝言安,清澈的眸子里顯露似笑非笑的意味。
“對吧?陸橋榕?!敝x言安緩緩開口,以一種她再熟悉不過的語調(diào)在時隔了十年后重又呼喚她的名字。
陸橋榕身邊的人總會親昵的稱呼她的小名,比如姑姑和爸爸會叫她橋橋,奶奶總叫她榕榕,在學校的時候同學們直接叫小鹿或者小橋,即使是謝言安的爸爸媽媽也愛叫她橋榕。只有謝言安,從始至終只叫她全名--陸橋榕,而且是用那種絲毫沒有感情平淡如水的腔調(diào)呼喚她。
“陸橋榕,坐下。”
“陸橋榕,你以前能看見嗎?”
“陸橋榕,你再往前一步就摔死了?!?p> “墨鏡放回去,陸橋榕?!?p> 在這一聲聲充滿了命令、揶揄、恐嚇的陳述句、疑問句以及祈使句中,陸橋榕不斷勾勒著謝言安的模樣,首先是個低而窄的額頭,往下是雜亂的一字眉,隨之是一雙無神的斗雞眼,接著是布滿黑頭的又大又塌的鼻子,總結(jié)陳詞的是扁平的臉上長滿了雀斑,至于身材自然比不過賣燒餅的武大郎。
后來陸橋榕才知道自己勾勒的這個形象跟謝言安八竿子關(guān)系都打不著,但卻簡直是莫旗---謝言安最好的朋友的簡筆畫。
“哈哈哈哈,你說的這個跟謝言安的確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倒是很像我男朋友以前的樣子?!必悆捍笮?。
“哦?”陸橋榕臉上閃現(xiàn)一絲驚詫,難道謝言安不是貝兒的男朋友嗎?
此時正好門鈴響了,貝兒眨眨眼睛“說曹操曹操到?!?p> 盡管貝兒再三保證眼前這個有張比謝言安更精致臉龐的男人就是莫旗,陸橋榕依舊選擇拒絕相信,就算男大有36變,她也不信豬八戒能變成潘安。
“我可是著名整容醫(yī)生,你這是在質(zhì)疑我的能力嗎?”貝兒親昵的挽著莫旗,佯裝生氣的看著陸橋榕。
“早知道你還這么討厭,我當初就該把你扔遠一點?!蹦鞕M鼻子豎眼睛的瞪著陸橋榕。
謝言安看著臉上一陣白一陣黑的陸橋榕終于笑出了聲,她有些惱怒的抬頭,卻在那清澈黑亮的眼睛里似乎看到滿天繁星。
說到滿天繁星,這就要多虧了二師兄莫旗了。第一次見面莫旗就巨討厭陸橋榕,理由竟是吃醋。姑姑回家后,陸橋榕被自己工作繁忙的老爸委托給謝言安照顧,身為下屬的謝媽媽忙不迭為自己的兒子攬過了這一活計。
“謝言安,你都15歲了,是時候為這個家做出點貢獻了?!敝x媽媽一臉凝重的對謝言安交代到,下一秒就喜笑顏開小心翼翼的牽著陸橋榕進了家門。
“阿姨這么說好像就是要你把那個瞎子給娶進門一樣?!蹦煸谝慌詺夤墓牡恼f。
新郎官謝言安倒是很淡定,他接住陸橋榕白白嫩嫩的手,對著媽媽點點頭,等媽媽離開家之后他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為什么要裝瘸子?”
陸橋榕愣了愣,默默的在心里再次為他添上一個標簽“固執(zhí)”。
“保持謙遜或者可以稱之為隱藏實力?!?p> 謝言安贊賞的點點頭,莫旗在一旁做嘔吐狀,不明情況的陸橋榕則是一臉的傲嬌。結(jié)果第二天傍晚叛軍莫旗就把新娘子陸橋榕移送到了距離縣城半里路的向日葵花地里,盛傳那片花地里有鬼魂出沒,無神論者莫旗決議打破這一番謠言。
“那你為什么不自己待這里?”陸橋榕豪不掙扎的坐在地上誠懇的問。
“反正你又看不見,眼不見為凈,就算真有鬼你也不害怕,而且本來就沒有鬼,”莫旗大言不慚的說,往陸橋榕手里塞了一盒瓜子,“你呆這兒別動,我一個小時就來接你。”
“我很擔心你會忘記,畢竟我們才剛剛認識不久?!?p> “不會,我肯定來。”
陸橋榕聽著莫旗越走越遠的腳步聲,聽到他跨上自行車時得意吹口哨的聲音,她知道他不會來,就像知道媽媽再不會回來一樣。但是她一點也不害怕,總會有人來找她的,只是有點傷心,為什么每次被遺棄的下場都這么慘無人道。
一次因撞車而眼瞎,一次被用來丟在酷熱的向日葵花地里試有沒有鬼。
“佛曰:‘眾生皆苦’”陸橋榕深呼一口氣,開始準備背誦課文。
謝言安背著畫板走進花地的時候,正聽見略顯有些沙啞的女聲正緩慢的念著“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p> “《月下獨酌四首.其一》”謝言安走近陸橋榕,把包里的水放進陸橋榕的手里。
“謝言安,你來了?”陸橋榕再次揚起笑臉,隨后感覺到一雙涼涼的手捧住自己的臉朝右偏了偏。
“陸橋榕,對不起?!?p> “咦,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別哭了好嗎?”
陸橋榕眨巴眨巴眼睛,笑著說“想大哭的時候一定要慢慢的流眼淚,尤其是在沒有帶紙巾的情況下,因為如果哭的太猛眼淚太多就會從鼻子里流出來的。”
“那你現(xiàn)在想擤鼻涕嗎?我的襯衣給你用?!?p> “哈哈哈哈?!?p> 謝言安背著陸橋榕,陸橋榕背著謝言安的畫板。
“你還會畫畫?”
“恩?!?p> “那什么時候給我畫一幅吧,如果我以后能重新看見也好看看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p> “好,”謝言安頓了頓,“陸橋榕,你眼睛為什么會看不見?!?p> “我不想說?!?p> “那我改天再問?!?p> 陸橋榕翻了個大白眼,忽然喜笑顏開的問“現(xiàn)在天黑了嗎?”
“恩,黑了?!?p> “有月亮嗎?有星星嗎?天空看起來干凈嗎?”
“看過梵高畫的《星月夜》嗎?就是那樣的?!?p> “沒看過,你給我講講呢?!?p> “好?!?p> 謝言安從來沒有說過那么多話,從前沒有以后也沒有了,所以當貝兒和莫旗兩人聽完陸橋榕的敘述后,張大的嘴足以塞下一只拳頭。
“后來我才知道那晚他描述的滿天繁星跟《星月夜》完全不同?!?p> “有何不同?”謝言安端著檸檬水從廚房出來換掉了陸橋榕的咖啡,隨后漫不經(jīng)心的問。
“比起別人的魔幻,你描述的實在太平淡了!”陸橋榕一臉惋惜的說。
謝言安聳聳肩,轉(zhuǎn)頭看著貝兒笑了笑,隨后只見貝兒不懷好意的笑著說“可是小橋同學,我表哥那平淡的描述還是在你的內(nèi)心留下了一幅獨一無二的漫天繁星啊?!?p> 陸橋榕正要回應(yīng),忽然聽到謝言安說:“除了獨一無二的漫天繁星,還有永遠在的謝言安媽媽?!?p> 貝兒和莫旗嘴里的咖啡吐了一毯子,唯有陸橋榕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淡定的盯著謝言安。
自向日葵花地后,謝言安再也沒有讓莫旗和陸橋榕單獨呆在一起過,即使他去學畫畫的時候也都必定將陸橋榕帶著。莫旗指天發(fā)誓也沒有動搖謝言安的決心,為此莫旗還和謝言安冷戰(zhàn)了幾乎一個月的時間。
“自古紅顏多禍水?。 标憳蜷抛趽u椅里啃著蘋果含糊不清的說。
“自古紅顏還多薄命。”謝言安正在給自己的畫上色,聞言目不斜視的回了一句。
陸橋榕差點沒有被蘋果哽死,靜默了幾秒之后她照樣咧開嘴角“X等于Y,Y等于Z,那么X就等于Z,SO,我就是紅顏?!?p> “陸姑娘,讓在下為你的紅顏添上兩筆?!敝x言安好笑的看了眼陸橋榕,用沾滿了顏料的筆在陸橋榕兩頰上各畫了一個圓圈。
“哈哈哈?!笨粗约旱慕茏髦x言安笑的大咳起來。
陸橋榕感覺到臉上涼涼的,一抹還黏黏的,她急不擇言,脫口而出一聲“媽媽,救我?!?p> 媽媽別走,媽媽救我,陸橋榕曾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叫媽媽這兩個字。
謝言安看著陸橋榕抬起頭,臉上忽然什么表情也沒有,那被抹開的顏料讓她看起來狼狽極了。
“我剛剛說錯了。”陸橋榕的聲音低沉而黯啞,再也不像咕咕亂叫的小鴨子。
“我知道?!?p> “什么?”
“你應(yīng)該說謝言安媽媽,不要欺負我?!敝x言安蹲在陸橋榕面前,用濕紙巾輕輕把她臉上和手上的顏料都擦干凈,“這次這里有很多紙巾,還有我的襯衣,陸橋榕,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謝言安媽媽永遠在?!?p> “謝言安媽媽是個什么鬼?”莫旗和貝兒笑的難以自持,一個兩個癱倒在沙發(fā)上。
當年十幾歲的陸橋榕也這樣默默問過,她一直以為他純屬是為了逗她開心,因為他總是時不時的讓她叫幾句媽媽,實在叫不出口就加上前綴謝言安媽媽,盲人陸橋榕看不到路人側(cè)目的眼神,自然也錯過了冷情的謝言安臉紅的一面。他的良苦用心兩年后才被她明白,真正的媽媽出現(xiàn)時,她再自然不過的叫出媽媽二字,沒有恨無謂悲,想念便是想念,委屈便是委屈。
“為了讓陸橋榕永遠不必裝瘸子和啞巴?!标憳蜷哦似鸨雍攘丝跈幟仕⑿φf到。
“哥,你和小橋的故事簡直像言情小說一樣浪漫。”貝兒雙眼泛濫著愛心,兩只手放在心口像個情竇初開的妹子一樣扭來扭去。
“有啥好浪漫的,這死丫頭第一眼看見的人是我又不是謝言安!”莫旗頂著一張絕色美男的臉說著一口地道東北話的樣子比他說出的話更讓謝言安和陸橋榕接受無能,只有貝兒一臉崇拜的看著莫旗。
“到底怎么回事???是什么情況讓我們家莫旗鉆了這么大的空子?”貝兒笑的一臉猥瑣,陸橋榕忽然覺得她和莫旗果真是絕配。
謝言安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到陸橋榕身邊,他靠在沙發(fā)上極認真的看著她的長發(fā),不經(jīng)意嗅到一陣熟悉的發(fā)香,莞爾一笑,天蝎座果然最專情,連洗發(fā)水都是數(shù)十年如一日用同一種牌子。
“你在笑什么?”陸橋榕轉(zhuǎn)身便看見謝言安臉上可疑的笑。
“沒什么?!敝x言安斂下微笑,卻掩不住眼睛里的笑意。
那笑意是彩色蝴蝶,紛飛的樣子讓陸橋榕想起過去十年里每晚出現(xiàn)在夢里的院子和梧桐樹。
謝言安坐在石凳上看陸爸爸給陸橋榕洗頭,她瞇著眼睛享受的表情像只小貓一樣,他忽然很想幫她洗頭發(fā),這小小的奇怪心思讓他不由自主的抿嘴笑了一下,天公作美,屋里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言安,你幫叔叔去接個電話。”
“叔叔,我?guī)湍憬o陸橋榕洗頭吧?!?p> 兩個人同時脫口而出,隨之都愣了愣,只有陸橋榕還沉醉在頭部按摩中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謝言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卻沒有讓步的意思,陸爸爸爽朗的哈哈大笑,大方的讓出了位置。
謝言安心滿意足的接過那顆頭,柔軟的泡沫覆滿他的手,少女的青絲也被他握在手里,他模仿著陸爸爸的動作輕輕的給陸橋榕按摩。
“謝言安,你這雙手畫畫真是可惜了,去洗頭才是物盡其用?!标憳蜷徘烦榈谋砬闆]有惹怒謝言安。
“正有此意,所以先拿你練手。”
“無趣?!?p> 謝言安失笑,不打算理噘著嘴的某人。
“不過,我這也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如果我眼睛沒有瞎就不可能遇上你,不遇上你就享受不到這么好的待遇啦?!?p> 謝言安舀了一瓢清水輕輕將泡沫沖掉,小心翼翼的不讓水流進陸橋榕耳朵里,他專心致志、全神貫注的模樣不亞于畫一幅難度系數(shù)極大的畫,他不搭理她因為不知道如何回答。
洗完頭發(fā)謝言安和陸橋榕坐在樹下發(fā)呆順便晾干頭發(fā),微風不斷將陸橋榕濕發(fā)上殘留的香味送進謝言安鼻翼。
一呼一吸,謝言安看著陸橋榕小憩的模樣感到了絲絲甜蜜,她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生命里有一年的時間,在此之前即使是爸媽和莫旗,也從沒有和他如此親近過,他享受她依賴自己的樣子,喜歡看她或故作深沉或撒嬌淘氣或鬧或靜或開心或悲傷的模樣。她在他面前是毫無保留,而他也是,似乎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們的相處便自然輕松,愉悅的令他再也不討厭萬籟俱靜的日子,就像是,謝言安皺了皺眉頭,難為情的笑了笑,就像是上帝取出他的第三根肋骨造出了個陸橋榕。
“陸橋榕?!?p> “恩?”陸橋榕輕輕哼了聲,像只即將入睡的小懶貓。
“等你能重新看見的時候,第一個見的人一定要是我。”
陸橋榕睜開空洞的眼睛,眼前一片茫然,忽然她咧嘴笑了笑,小指在空中勾起“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p> 在最初看不見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陸橋榕什么都沒想,回蕩在腦海里唯一一句話就是作為醫(yī)生的表哥坦誠跟她說的“橋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或許你能重新看得見或許這輩子都再也看不見了?!?p> 她感激表哥沒有像其他家人一樣小心翼翼的隱瞞她一切,感激表哥沒有說出那些她聽不懂的醫(yī)學術(shù)語,更感激他沒有提到是那場車禍造成的失明??吹靡娀蛘呖床灰娪钟惺裁搓P(guān)系呢?才十三歲的她貌似已經(jīng)看厭煩這個世界了呢,所以她看起來樂觀極了,甚至比以前更快樂,因為她知道奶奶姑姑和爸爸比她自己更需要那些偽裝出來的笑容。
謝言安是例外,在他面前她的偽裝毫無意義,她的假笑、她裝瘸子、她的拒絕回答通通被拆穿,他寡言、自律、清高、乖僻、烏龜、固執(zhí),可是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他。
“來自殘障人士對清冷少年的關(guān)愛。”莫旗和貝兒再次笑倒在沙發(fā)上。
陸橋榕忽略那對情侶瘋狂的大笑,沉醉于謝言安眼中的柔情。
“可是真的有那么神奇嗎?真的是睡了一覺起來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了?”莫旗充滿懷疑的看著陸橋榕,后者用力點點頭以此增加說服力,陸橋榕當然不會告訴他自拉鉤后的那個下午她每天都要給遠在另一個國度的表哥打越洋長途,她能看見不是幸運和偶然而是堅持不懈和必然。
她如此渴望完成對謝言安的約定。
所以當那個她一睜眼就模模糊糊看見天花板的神奇早晨到來時,她的第一個念頭是用手絹遮住自己的眼睛。
“你說奇不奇怪,原本就看不見的人整個白手絹捂住眼睛這不多此一舉嗎?”莫旗用白眼瞪回看著自己的三人,他咋知道謝言安和陸橋榕之間還有這么個約定。所以一大早就被自己老爸叫醒還神志不清就來找謝言安的他看見穿著白色睡裙同樣坐在梧桐樹下等謝言安的陸橋榕時破天荒的沒大喊大叫,他安靜的坐在陸橋榕的身邊用手指推了推陸橋榕。
“謝言安嗎?是謝言安嗎?”陸橋榕情緒激動的令莫旗懵圈兒,他大腦空白了好幾秒,就在他正要開口回答時陸橋榕已經(jīng)一把扯掉白色手絹瞪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著他了。
謝言安下樓的時候看到的已經(jīng)不是兩個石化的人了,而是面對面坐著嚎啕大哭的兩個人。
“所以小橋哭是因為沒能完成對表哥的約定,可是親愛的你哭什么?”貝兒無語的看著莫旗。
“扯淡!你知道她第一句話說的什么嗎?”
“謝言安,你真的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丑,對不起,我應(yīng)該把你想好看一點的!”陸橋榕的愧疚之情猶如排山倒海之勢涌向莫旗,把少年莫旗淹沒在一片眼淚的汪洋大海中,于是莫旗也哭了。
“哈哈哈哈哈,表哥,原來你在小橋心目中居然是這樣的形象?!必悆盒Φ碾y以自持。
“所以我趕緊出來拯救自己的形象。”謝言安好整以暇的看著陸橋榕。他沒法忘記他看見她低著頭用手絹捂住眼睛哭的傷心至極的模樣,甚至記得很清楚那條裙角繡滿了鮮紅玫瑰的睡裙上因為她急忙趕來見他而沾上了星星點點的泥點,陽光透過茂密的梧桐樹在她的微卷的長發(fā)上投影下不均勻的光,即使少女身旁還有個哭的昏天暗地的男孩兒也絲毫不影響謝言安此刻覺得陸橋榕是仙女兒的感覺。
“謝謝的,言語的言,安心的安。陸橋榕,我才是謝言安?!敝x言安走到哭的像花貓一樣的陸橋榕面前,拿走她用來擦淚和鼻涕的白色手絹,她睜著一雙大眼睛茫然的看著他,謝言安情不自禁的微笑,那雙眼睛實在很漂亮!
“謝言安?”陸橋榕重復(fù)了一遍,隨后瞪大了眼睛又哭又笑的看著他。
“需要擤鼻涕嗎?我這件襯衣是新的呢?!敝x言安彎下腰,微笑著調(diào)侃仍質(zhì)疑自己身份的人。
陸橋榕騰的立起來,把謝言安和正在哭的莫旗嚇了一大跳,然后誰都沒有搞清楚狀況就見一個白色的物體像只小白兔似的撲進了謝言安的懷里。
那微不可察的徐徐吹過的風的聲音竟清晰的如同能聽出旋律一般,梧桐樹上每一片葉子的脈絡(luò)都如此明了,從遙遠的地方隨風而來的蒲公英和不知名的香氣,一切明明與往日沒什么不同,但一切又分明安靜透明的過了頭。
“言安老師,你畫的真好?!迸畬W生拿出手機遞給收拾教本正要離開的謝言安,23歲的女孩子眼里滿滿都是崇拜和愛慕,那手機里是她去看畫展的時候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一副畫,一眼就愛上,隨后驚奇的發(fā)現(xiàn)作者竟是自己的老師,那個高大帥氣才華橫溢卻又冷清的令人無法接近的人。
謝言安沒有接手機,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竟破天荒的回了句閑聊般的話“你覺得哪里畫的好?線條?色彩?還是比例或是對整個場景的處理?!?p> 女學生吃驚的看著謝言安,隨后慌忙的在腦海里思索該如何回答才能讓老師留下深刻的印象,謝言安耐心的等待回答,終于那女孩子自信的抬起頭,嫣然一笑“都不是,老師,是愛情,你畫出了愛情令人心動的感覺。”
是愛情,謝言安低頭勾起嘴角笑了下,因那一笑女孩子被迷的神魂顛倒,她正要脫口而出什么的時候謝言安已經(jīng)斂下微笑朝她點點頭然后離開了。
巨大的梧桐樹下,男生抱著女生,最簡單不過的場景卻也最令人心動不過的場景。
“天吶,這也太像偶像劇的橋段了吧,小橋,你就這樣把我表哥撲倒了?”貝兒腦洞大開。
“這是純潔的革命友誼!”陸橋榕糾正到。
謝言安不禁扶額苦笑,他這兒那時已經(jīng)春心泛濫,別人還只是革命友誼,而且是純潔的。
生活再次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世界重見光明,陸橋榕才發(fā)現(xiàn)看見親人臉上那喜極而泣的淚時她是多感同身受的快樂,看見這一年多來一直在她身邊卻從沒有見過面的謝言安父母和莫旗還有大院子里的左鄰右舍時是多奇妙的感覺。人群將她重重包圍,那些帶著好奇的、驚訝的眼神沒有讓她不適,耳邊是無數(shù)的問話,她八面玲瓏的回應(yīng)著每一個人的問題與微笑,終于時間忽然空閑了那么一刻,她偏過頭望著立在最遠處的男生,他插著兜笑著看她,那笑里有贊賞和鼓勵,令她熱血沸騰。忽然他動了動嘴唇,她也輕啟朱唇模仿。
“我在這里?!?p> “我在這里?!?p>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貝兒和莫旗不知所措的看著忽然停下的陸橋榕,謝言安也盯著她沉默的背影。
良久,終于聽得她黯淡的問“謝言安,你現(xiàn)在在哪里?”
陸橋榕能看見了按理來說是該回到戶籍地去上學了,可是她硬是賴著不肯走,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非要去謝言安的學校念書。陸爸爸愛女心切也受不了謝言安每天到自己家靜坐,用明明看起來很平靜卻總感覺哀怨的眼神望著自己,所以便用盡了辦法把陸橋榕給安插進了異地學校,因為之前眼睛的緣故浪費了一年半的時間,所以明明該同謝言安一樣讀高二的陸橋榕只能連降2級變成初三生。
“知道高二五班的謝言安嗎?那個結(jié)合學霸和校草于一體的男生,原來他喜歡初中生?!?p> “謝言安的女朋友是初三的,就在咱們學校初中部。”
“謝言安???他不是同性戀嗎?原來他喜歡剛剛轉(zhuǎn)到我們學校的那個初中生,嘖嘖嘖嘖!”
流言四起,不過是因為某次放學回家時謝言安忘記陸橋榕能看見了,依然下意識的去牽著她。
“言安,原來你喜歡初中生?。 蓖罃D眉弄眼的看著謝言安,卻直接被無視。
緋聞女主角面對來勢洶洶如洪水猛獸般的流言倒是極安之若素。
“和初中生傳緋聞總好過被當成同性戀對吧?你得感謝我,”陸橋榕嘰嘰喳喳的像個小鳥,她不安分走路,偏偏跳上花壇,“所以,既是為了表演也是為了報恩,我的書包以后就歸你了!”她俯視矮自己一個頭的謝言安,整齊潔白如貝殼的牙齒晃的某人眼睛疼。
謝言安不著痕跡的咽了口口水,故意不去感知喉間某物的上下浮動,待平靜一點后他抬頭笑問“為了表演的更加真實也是為了徹底的報恩,我是不是還可以一親芳澤?”
“流氓!”貝兒和莫旗一同發(fā)聲。
“就是!”陸橋榕一本正經(jīng)的點點頭,忘記自己當日聽得這話時臉燙的似發(fā)燒一般。
“我只是討口舌便宜,不像某些人是崇尚行動主義。”沉默良久的謝言安喝了口水,友好的看著臉色慢慢變紅的陸橋榕。
“怎么辦親愛的,我又按捺不住我八卦的心了?!?p> 陸橋榕無語的看著對面活蹦亂跳的情侶,他們還真是一直在八卦。
放寒假之前,學校總是會舉辦一場冬季藝術(shù)節(jié),整個校園被白雪和彩旗覆蓋,大紅色的各式各樣的宣傳標語掛滿了教學樓和操場,盛大的歡慶儀式過去后空寂的校園顯得有些落寞,謝言安圍著跑道一圈一圈的走著等待表演結(jié)束后去卸妝換衣服的陸橋榕。
原來陸橋榕還會跳舞,謝言安想起下午在舞臺上翩翩起舞的陸橋榕情不自禁嘴角上揚,那他是不是該告訴陸橋榕他還會彈鋼琴,這樣才不會讓小丫頭小看了呀。
陸橋榕終于出來的時候謝言安正閉著眼睛躺在長凳上小憩,天空下著小雪,雪花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好看極了,陸橋榕躡手躡腳的蹲在謝言安跟前仔仔細細的盯著謝言安的臉龐看。陸橋榕覺得自己有好多好多想說的卻愣是吐不出來半句話,她想很文藝的表達她對他的感激,對他的崇拜和對他的愛慕,奈何情深意重卻無法抒發(fā)。
任謝言安再是個有耐心的人也架不住在這冰天雪地里躺著供人瞻仰,他根本就沒有睡著,他聽著某人踩著雪咯吱咯吱走向他,他以為陸橋榕會大嗓門的吼他起來結(jié)果卻是沒有任何動作。
是惡作劇還是表白?謝言安暗想,時間一分一分的流逝,證明兩者都不是,他暗自嘆氣正準備起身,冷不丁凍的有些麻木的眼睛上忽然輕輕覆上一個溫熱柔軟的物體。
“謝言安,你對我而言就像眼睛一樣重要,甚至比眼睛還要重要,我喜歡你。”陸橋榕近乎囁嚅的表白卻被謝言安聽的清清楚楚。
“陸橋榕,麻煩下次表白的時候快一點,我都要凍死了。”謝言安抱怨著起身,止不住上揚的嘴角卻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寧靜的校園響起陸橋榕殺豬般的驚叫聲,謝言安看著逃跑的陸橋榕開懷大笑。
然后整整一個星期謝言安都沒見著陸橋榕,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樂極生悲。
“橋橋回去看奶奶了,一個星期之后就回來了?!?p> “好的,叔叔?!?p> 陸爸爸看著還坐在自家沙發(fā)上不肯挪動的謝言安犯愁,這小子怎么還不走。
“叔叔,陸橋榕什么時候走的?”
“嗬,今天起了一個大早,說是回家看看奶奶,還硬不讓我送?!标懯迨逭f的眉飛色舞,但看著臉色慢慢冷下來的謝言安尷尬的住了嘴。
陸橋榕,等著瞧!
謝言安用一個星期畫了關(guān)于兔子的十八種死法,畫工進步神速。
“哈哈哈,原來表哥那本寶貝的不行的萌兔子上吊手繪畫冊也是因為小橋創(chuàng)作的???”
“我那時還以為他們私奔了,整整一個星期沒見謝言安踏出家門?!?p> 陸橋榕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趕緊喝口檸檬水壓壓驚,原來謝言安你這么血腥暴力??!
“你要看看關(guān)于如何干掉一只不聽話的兔子嗎?”謝言安笑的人畜無害。
“不用不用?!标憳蜷蓬^搖的像撥浪鼓一樣,她并不是很想觀摩自己的死法。
長途奔波是令人疲憊的,汽車尾部發(fā)動機那巨大的轟鳴聲也似催眠神曲,坐在一群熟睡的人中間心事沉重的陸橋榕卻毫無睡意。奶奶和姑姑都很好,尤其是奶奶簡直抱著她就不肯再松手,她看著喜極而泣的奶奶和姑姑心懷愧疚,因為眼睛好了這么久她才舍得離開謝言安和爸爸回家看看心心念念想著她的家人??墒撬允菬o比思念謝言安的,只有在他身邊她才覺得自己無畏,于是那一個星期過的沒有想象中愉快,她躺在床上看日記,看一件悲傷故事的記錄。
“媽媽最近越來越快樂,從前很少在她臉上綻放的笑容現(xiàn)在經(jīng)常能看得到,我真開心,只要媽媽快樂就好?!?p> “我有一點小小的不安,媽媽的快樂好像跟我們都無關(guān),無關(guān)我、奶奶、姑姑,甚至也和爸爸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因為他們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有通過電話了。”
“媽媽今天帶我去吃肯德基,去游樂場玩,我本來是很開心的,因為媽媽特別溫柔,跟我說了好多好多話,要我聽奶奶和姑姑的話,但我覺得很奇怪,感覺她像是在跟我告別一樣,陸橋榕,你在想什么!”
“那個叔叔是誰?”
天剛蒙蒙亮,陸橋榕就醒了,實際上從頭天晚上她看見小區(qū)里擁抱的那對男女后幾乎一夜沒睡,陸橋榕瞪著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媽媽輕聲收拾行李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里,她慌的不行卻一動也不敢動,媽媽很快就準備好了,她走到緊閉雙眼裝睡的陸橋榕面前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別走別走,媽媽別走。陸橋榕把被單攥的緊緊的,淚珠順著眼角滑下臉龐,可是媽媽看不到了。
不應(yīng)該沖出去的,可是陸橋榕沒能控制住自己,她慌的連拖鞋也沒穿,散亂的長發(fā),白色及腳踝的睡裙,小小的人在胡同里狂奔,想要追上那輛載著媽媽的車。
“寶貝,出胡同后那條馬路不可以亂跑哦!”這句話陸橋榕聽了無數(shù)次,答應(yīng)了無數(shù)次,然而命定的禍還是躲不過。
急速的剎車聲在寧靜的清晨顯得無比刺耳,被吵醒的人們罵罵咧咧的睜著惺忪的睡眼探出頭看窗外或走出家門探究竟,然后便是女人們男人們驚慌失措的喊叫聲,世界都不安的沸騰了,唯一安靜的是側(cè)翻在一旁的貨車、躺在不遠處渾身是血的陸橋榕和那遠的已經(jīng)看不見影子的小轎車。
“媽媽別走,媽媽救我?!标憳蜷膨榭s成一團,懷里抱著自己的日記本,被困在夢魘的她醒不過來,抽噎著無比難受,直到清脆的電話鈴聲似急急如律令般將她從噩夢里拖出來。陸橋榕睜開眼睛一片黑暗,絲毫光亮也沒有,她慌了用力眨眨眼睛再次睜開模模糊糊看見月亮的輪廓時恐懼才慢慢消失。
電話鈴聲堅持不懈的響著,陸橋榕深呼一口氣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只能聽到淡淡的呼吸聲。
“陸橋榕,你是不是該回來了?”謝言安熟悉的嗓音傳進耳朵里時,陸橋榕終于低聲哭了起來。
“謝言安,我剛剛做噩夢了?!?p> 遠處巍峨的山峰層巒疊翠,汽車四平八穩(wěn)的行進著,翻過這座山就可以見到謝言安了,陸橋榕心跳聲如鼓擂動,她無比渴望見到他卻又因為被發(fā)現(xiàn)偷親他而害怕見到他。
“不幸中的萬幸是幸好控制住了自己沒親嘴?!标憳蜷排呐男目?,臉蛋紅撲撲的。等她再次看向窗外的時候赫然發(fā)現(xiàn)天色暗了下來,鄰座的人似沒睡醒嘟噥一句轉(zhuǎn)了個身,陸橋榕愣了愣,慢慢的把窗簾拉上。
快下雨了,不能睡著了,要見到謝言安才可以??!陸橋榕捏緊拳頭,決心跟時間賽跑般睜大一雙眼睛。
從早飯開始謝媽媽就覺得自己兒子不對勁,像是在壓抑什么情緒一樣,而且胃口大開。
“寶貝,你這是回光返照了?”謝媽媽試探的問。
謝言安一口稀飯嗆進氣管,差點咳死,看來他喜歡上陸橋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很有可能是因為她和自己的老媽一個德行。
“這位女士,請不要亂使用你所知道的為數(shù)不多的成語?!敝x言安面無表情的擦擦嘴,起身上樓。
“你覺不覺得兒子不對勁?”謝媽媽頗委屈。
“他在修仙,你不知道嗎?”謝爸爸緊盯著報紙,頭也不抬的說。
“什么仙?”
“天蓬元帥啊,哈哈哈哈?!敝x爸爸忽然抬起頭,一臉惡作劇得逞的樣子。
謝媽媽愣了一秒也開懷大笑起來“對對,俗稱豬八戒?!?p> 聞言謝言安腳差點踏空,他轉(zhuǎn)身看著眉開眼笑的爹媽,謝爸謝媽見他轉(zhuǎn)身忽然慫成一團,卻不料他燦爛一笑:“今天天氣很好,中午可以多做點好吃的嗎?我要請朋友吃飯?!?p> “好的,寶貝?!敝x媽媽被自己兒子的一笑深深的感染了,像個花癡小女生一樣看著謝言安。
記憶里汽車站從來都是擁擠不堪的,謝言安討厭去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歡沾染離別情愫,但現(xiàn)在是例外,鶴立雞群般站在站臺上等人的少年眼上眉梢都是淺淺的笑意,他的陸橋榕終于要回來了,他的氣他的惱都隨著昨晚的那個電話遠去十萬八千里。
等了兩個小時站了兩個小時,謝言安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耐性可以這么好,心心念念熟記于心的車牌號終于出現(xiàn)在視線里的時候謝言安插在褲兜里的手不自覺緊緊握成了拳頭。他想象中的無數(shù)個畫面在看見陸橋榕第一眼時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下車了,陸橋榕才試探著把腳伸出車門,只見她用力盯著腳下像個視線不好的佝僂老人。謝言安心臟痛的發(fā)緊,陸橋榕也著急的厲害,她要見到他她一定要見到他。
耳邊是嘈雜的人聲,陸橋榕眉頭皺的緊緊的,莽撞的小孩奔跑到近在眼前時她才看清自己的狀況,在即將倒地時懷抱來的正是時候,熟悉的梔子花香,熟悉的心跳聲,陸橋榕此刻只想感謝老天爺,她慌忙抬頭,還好還好,少年雋秀的模樣還能透過眼睛映入心底。
“謝言安,你來了?!标憳蜷叛劬t紅的,用像個貪心的孩子緊盯著糖果般的眼神膠在謝言安臉上。
“我很早就來了。”謝言安格外大方,笑的尤其燦爛。
“嗯嗯?!标憳蜷庞昧c點頭,視線依舊不能從那張臉上轉(zhuǎn)移。
“陸橋榕,我?guī)慊丶?。?p> “好?!标憳蜷判χ^續(xù)點頭,待轉(zhuǎn)身時她卻遲遲邁不開腳。
謝言安低頭看著她為難的樣子輕咳了下“陸橋榕,你還記得上次向日葵花地我背你回去的嗎?”
“嗯嗯。”
“你怎么那么重?”
“你說什么?”陸橋榕不可思議的抬起頭,果然這種話題無論何時都是女生的禁區(qū)。
“你現(xiàn)在還那么重是不是?”謝言安不要命的繼續(xù)說。
“你找死嗎?”
“如果你想證明一下你變瘦了的話那我再背一次就知道了。”
張牙舞爪的陸橋榕瞬間像只溫順的小貓咪。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标憳蜷排吭谥x言安背上喃喃自語,豆大的淚珠滑進謝言安的襯衣里融進那顆跳動的心臟。
謝言安難過的撇開臉,但只一瞬,很快調(diào)整好情緒的他偏過頭輕聲哄著陸橋榕“君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橋榕吸吸鼻子,難為情的笑了。
謝媽媽準備的一大桌子吃食全部濃縮成了一大碗精致的拼盤,謝媽媽看著謝言安小心翼翼的端著吃的東西上樓一頭扎進了沙發(fā)上端坐的老公懷里委屈的說“我說他一大早怎么那么不對勁原來是接他媳婦兒去了。”
陸橋榕盤腿坐在地板上出神的看著窗外,聽到開門的聲音她用力拉了個大大的笑臉“天怎么那么黑,謝言安是不是快下雨了???”
謝言安看了眼窗外,點點頭說到“對啊,窗外黑漆漆的呢?!?p> “這叫什么?”
“山雨欲來風滿樓?!?p> “今天我坐車的時候就一直這么陰沉沉的,結(jié)果我旁邊的那個大叔還說‘把窗簾拉上,太晃眼了?!?p> “吃飯吧。”
“謝言安,我想睡覺不想吃飯了?!标憳蜷糯蛄藗€大大的哈欠,聲音聽起來睡意朦朧。
“好,那我們睡醒再吃?!?p> 陸橋榕蜷縮成一團,眼睛閉的緊緊的,謝言安輕輕躺在陸橋榕身邊,良久之后終于將陸橋榕環(huán)進懷里。
“我好像聽到雨聲了?!标憳蜷拍剜穆曇粝裰恍∝垺?p> “嗯嗯,雨還挺大的?!?p> “然后呢?有沒有畫家畫過關(guān)于雨的畫兒?”
“很多?!?p> “要像梵高的星月夜一樣著名的那種?!?p> “額?!?p> “沒有嗎?”
“有?!?p> “名字叫什么?”
“還沒有取好?!?p> “。。。。。。。?!?p> “陸橋榕,你已經(jīng)見過我了?!敝x言安忽然說了一句不找邊際的話。
“恩?!?p> “還滿意嗎?”
“恩?”
“所以就算又看不見了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我已經(jīng)學會怎么去照顧看不見的你了?!敝x言安聲音輕輕的。
陸橋榕極力想要控制,但淚水卻止不住的流,很快便潤濕了陸橋榕的外衣。
“謝言安?!标憳蜷泡p輕喚了一聲,但有些話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什么?”
如果還能看得見他的臉就告訴他,陸橋榕緊緊閉著眼睛,捏緊了拳頭,她緩緩抬起頭,慢慢睜開眼睛,果然,世界只剩一片漆黑。
失而復(fù)得,得而復(fù)失,注定要失去的東西從不多留一秒的時間。一連好幾天陸橋榕都安靜的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下發(fā)呆,思緒紛繁雜亂,再次看不見對她而言是個莫大的打擊。四周空蕩蕩的,冬天的風干燥刺骨,陸橋榕卻渾然不覺,世界原本正在重現(xiàn)美好,那場暴風雨留下的傷痕正在慢慢復(fù)原,一切都是因為她遇上了這世界上于她而言最好的那個人,她已經(jīng)準備好告訴他關(guān)于她的愛慕和感激,她是如此憧憬也是如此自信,可是突如其來的變故卻讓她無法再說出那句話。
“為什么不告別就走?”謝言安忽然問到。
陸橋榕愣了一下,淡淡回答“畢竟年少,容易惶恐,何況我對你也不是那么滿意?!?p> “噗?!必悆簞偤冗M嘴里的咖啡悉數(shù)噴到了莫旗那張精致的臉上。
“額?!彪y得看見從容的謝言安尷尬的時候,三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滿心歡喜。
“陸橋榕,你為什么走?”短暫的無言之后莫旗重拾話題。
“我媽媽和她的情人私奔之后去了美國,當我眼瞎的消息終于傳到她耳朵里的時候她又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了,她說她會治好我,我雖然很絕望但仍抱有僥幸于是就跟她去了美國?!?p> “為什么不告別就走?”謝言安的固執(zhí)依然沒變。
“不說再見就好像沒有分離,去美國治眼睛就像我回家看奶奶,不過三五天就回來。”
“女人果然很幼稚。”莫旗的結(jié)論遭到了貝兒強烈的吐槽“這是言情啊言情,你曉得個屁!”
莫旗和貝兒攜手離去,房間里終于只剩下兩個人,謝言安看著窗外不言不語,忽然冷清下來之后,一絲悲涼慢慢充斥在兩人之間。
“你忘記我了對嗎?”陸橋榕低下頭輕松問。
沒有回應(yīng),于是她繼續(xù)說“我們再也沒有可能變成以前那樣了,謝言安?!?p> 謝言安轉(zhuǎn)頭看著陸橋榕,她明亮的眼睛,可愛的梨渦,粉紅飽滿的唇,一切熟悉而陌生,轉(zhuǎn)眼間,出現(xiàn)在眼前的陸橋榕又變成了當年那個坐在向日葵花地里淚流滿面卻仰著頭對他微笑的小姑娘。
那時候的陸橋榕眨巴眨巴眼睛,笑著說“想大哭的時候一定要慢慢的流眼淚,尤其是在沒有帶紙巾的情況下,因為如果哭的太猛眼淚太多就會從鼻子里流出來的?!?p> 謝言安定定的看著前方空氣,任由淚水安靜的垂落,“陸橋榕,你還不走嗎?這次已經(jīng)留的夠久了?!?p> “謝言安,一定要好起來呀,否則我怎么好好跟你道別?”陸橋榕笑著說,一陣風過帶起風鈴聲響,帶走佳人倩影。
房間里空空的只剩安靜沉睡的謝言安,貝兒輕輕關(guān)上門,疲憊的倒在莫旗懷抱里,“不知道表哥多久才能從迷夢里醒過來,不知道他多久才能接受橋榕已經(jīng)去世的事實?!?p> “謝言安等著我啊,等我治好了眼睛我一定會打扮的很漂亮的回來見你的,讓你對我一見鐘情,我就不說再見了,說不定我下個禮拜就回來了。”信箋紙上,陸橋榕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可是已經(jīng)足夠安慰被突然放鴿子的謝言安,他小心翼翼的將信放進抽屜里,對某人說的漂亮的足以讓他一見鐘情的模樣充滿了期待。
“傻瓜,不是早已經(jīng)對你一見鐘情了嗎?”謝言安在院子里種下一顆榕樹苗,轉(zhuǎn)身看見滿臉淚痕的媽媽。
“言安,橋榕出事了。”
飛機失事,那架載著陸橋榕的飛機墜落了,令人無法接受的事實。
謝言安昏睡了三天,夢里全是陸橋榕,第四天起床他去陸橋榕家時才發(fā)現(xiàn)陸叔叔已經(jīng)搬走了,什么都沒有了,那一刻從泥土里蔓延出的寂寞悲傷和恐懼緊緊攀住了他,不堪重負的他終于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夏日炎炎,蟬鳴陣陣,謝言安緩緩睜開眼睛,耐不住饑餓的胃咕嚕咕嚕叫著,他環(huán)緊身上的羽絨被,忽然覺得好輕松,開口自言自語道“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終于夢到你回來的模樣,陸橋榕好好道個別吧,我的夢醒了。”
四周靜靜的,卻不再是空曠的令人寂寞,良久窗臺的風鈴忽然搖動起來,清脆悅耳,隨風飄揚。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19-09-16/5d7f6268f04ff.jpeg)
肉肉再見
第一個悲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