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去香港的那天,聶兒只帶了幾件隨身的衣物,整齊碼好在小手提箱里。做好準備,她電話通知成桓。
成家人效率很高,沒過二十分鐘幾個壯碩的男人就敲響她家的門,聶兒打開門驚了一陣,他們看起來并不是那么友善。
領頭的男人恭敬地解釋:“成管家在機場等您,我們護送您去。”
聶兒暗暗覺察成家的詭異,這些人像是保鏢,可是普通人家又怎么會需要這么多保鏢,而且當他們走在聶兒身邊,聶兒不動神色觀察他們的走路姿勢以及搬運東西的動作,整齊規(guī)范的隊伍一下就讓聶兒明白了他們都不是普通人。
“請把箱子給我吧?!?p> 聶兒搖搖頭禮貌拒絕,“謝謝,我可以自己拿?!?p> 那人也不勉強,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車行數(shù)百米,回頭看阿婆的小院,已經(jīng)縮成一個不起眼的黑點,聶兒回頭坐好,任由那間承載了她童年所有回憶的小院消失在她眼前。她曾經(jīng)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曾經(jīng)和阿婆一起剝豆角,曾經(jīng)對著院子的一角束發(fā)讀書,曾經(jīng)偷偷扣落墻皮的白灰?,F(xiàn)在,這些都將遠離她,她去了成家,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也不知何時還能再回這里,或許是一個月后填寫志愿時回來,或許填寫香港的大學,然后,再也不回這個沒有親人的江南小鎮(zhèn)。前路渺渺,沒有一個人能告訴她終點在何處。
本來以為至少走之前還能再見一面,可是他始終沒有出現(xiàn),聶兒不由得覺得自己可笑,本來就是萍水相逢,可偏偏希望他不是個純粹的過客。
成宗木側(cè)頭和身邊人說話,分心看了走過來的聶兒一眼,伸手就要接過聶兒的箱子:“怎么不讓他們幫你拿。”
聶兒生硬地躲開,“也不是很重,我可以自己拎?!?p> 成桓從另一邊走過來,臉上堆笑,聶兒注意到他眼睛上帶著一副銀框眼鏡,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佩戴一副銀框眼鏡,儒雅的氣質(zhì)為他添色不少。聶兒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卻又一時間想不起。成桓把眼鏡往鼻梁上推高幾分,這個動作提示了聶兒,他身上這種中年人的儒雅正是她在羅修身上看見過的,盡管那只是張二十歲出頭的臉,可是年輕的皮囊下緊緊包裹的卻仿佛是個蒼老的靈魂。
意識到有人盯著他看,成桓回過頭對視聶兒,“聶兒小姐?”
劉聶兒慌了一瞬,“怎么了?”
成宗木心里顧念另一回事,自動忽略他們兩個人的對話。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父親身邊的親信,大陸這里管制嚴格,漏洞較少,但是一到香港,他就有機會在他們的掩護下帶走聶兒,之后的事情可以慢慢和她解釋,總之她不能回成家。
聶兒安靜地坐在成宗木身邊,飛機還有一段時間就要起飛。
成宗木的手機響了幾下,之后他接起手機,聽完對方的話冷靜地說:“知道了,我回去親自和阿爺解釋?!?p> 聶兒發(fā)誓她聽到了成宗木咬牙切齒的聲音,可是臉上居然看不出絲毫,他只是偏頭看了成桓的側(cè)臉,后者揚起嘴角當做無事人。姜還是老的辣。聶兒敏感地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的撕扯,但她卻不知這是兩方戰(zhàn)斗的結(jié)束,她不幸正是其中的戰(zhàn)利品。
頃刻,飛機起飛。
據(jù)成桓說,聶兒來的正是時候,明天就是成家的一個女孩結(jié)婚的大日子,這是大吉。成宗木聽罷嗤笑一聲,從鼻腔里發(fā)出長長的氣息。
下了飛機,成宗木拉著聶兒的胳膊就要走,聶兒被他桎梏,沒等聶兒說話,成桓攔住他們的去路,“小五爺,我得把聶兒小姐帶回去?!?p> 成宗木怒道:“我會把她帶回去?!?p> “老爺說……”
“已經(jīng)在這里了,難不成還能跑了?!?p> 成桓想不到他居然開始耍賴皮,只好求助劉聶兒,“聶兒小姐,三點前我們必須得回家?!?p> 劉聶兒點頭,“可以,走吧?!?p> 手腕上成宗木的手握得更緊,“聶兒,你聽我說?!?p> 劉聶兒反握他的手示意,“你不用說了?!?p> 她看似無意地瞥向周圍,早就有一些人悄悄跟在他們身后,成宗木順著聶兒的目光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存在。他松開聶兒的手腕,下一秒,十指相扣握緊了她的手掌,這是他守護的那么久的妹妹,既然不能再繼續(xù)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保護她,那么索性握緊她的手突破前方重重險惡,和她一起前行。
聶兒不明白他所有的反常,畢竟從前他只是一個遇見了就會打招呼的普通同學,或許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而現(xiàn)在他卻自稱為她哥哥。
出機場不久,一輛黑色賓利緩緩靠近,行至成桓腳邊,車上的司機恭謹?shù)叵萝?,同他低聲說話,聲音低到第三個人絕對聽不見。成宗木看慣了他們的把戲,一手打開車門,一手抵在車頂上護著劉聶兒的頭頂。
“你先進去等我一會兒?!?p> “謝謝?!眲⒙檭憾Y貌地感謝他的紳士行為。
剛關上車門,他就從司機手中奪回感應鑰匙反鎖了車門,眾目睽睽之下,下一秒他就把拳頭揮向成桓。
聶兒坐在車里頗為慌亂,她猜不明白成宗木瘋狂的行為,良好的封閉空間又阻隔了外界的聲音,聶兒呼吸急促,這里的一切都叫她沒理由地不安。
車外,成桓一動不動,他就像個肉墊子擺在那里,任憑成宗木處置,成桓明白年輕氣盛的成宗木要是不出這口氣,他會憋壞。
成宗木邊狠狠砸向他的顴骨,邊破口大罵,“一條狗如今也敢沖我吠?!?p> 司機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不敢勸架也不敢不勸,趁著成宗木把鑰匙扔在一邊,他悄悄蹲下?lián)炱?,打開了車門。聶兒推開車門,冷著說:“成宗木,停手!”
他飛起一腳直踹成桓腹部,成桓隱忍地哼幾聲就跪在了地上,鬢角邊流下幾滴冷汗。
成宗木歪著腦袋道,“回車上去?!?p> 聶兒盯著成宗木猩紅的眼,好像這下才看明白他是什么樣的人,少時,她疾步擋在成桓面前。單手竟然接住成宗木的拳頭。
“我說,停手,你聽不見嗎?”
“聶兒,你什么都不懂?!?p> 說完,他一個人打開車門,坐到后面,右手上還沾著成桓嘴角的流出的鮮血。
聶兒低下身子扶起成桓,“您怎么樣,要不我們先去醫(yī)院?”
成桓隨意一抹臉上的血,毫不在意地說:“沒事,先回家?!?p> 聶兒知道怎么勸他都不會起作用,干脆對這件事閉口不再提起。成桓推開劉聶兒的手,晃晃悠悠爬起來,司機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車上的空氣凝結(jié),聶兒實在厭惡成宗木無端的暴力,她甚至覺得要是沒人阻止,他一定會活活打死成桓,仿佛成桓不是一個人,只是個物件。
車剛發(fā)動,成桓拿出口袋里的手絹遞給身后的成宗木,“您的手臟了。”
“滾?!毖院喴赓W。
“老爺不準你們當眾沒禮貌,下次不要這樣,新聞處理起來很麻煩。”
聶兒咬緊下唇,這樣的暴力行為在他看來只是沒禮貌的行為,她手心發(fā)冷,背后也涼颼颼的。他們,真的挺奇怪。
五十分鐘后,他們來到了淺水灣。遠處,一輪彎月形狀的水灣湛藍發(fā)亮,細沙柔軟地鋪在周圍。四周青翠環(huán)抱,攜帶海水咸味的涼風撲面而來。
途經(jīng)The Pulse,大型灘畔商場。成宗木說道:“晚上我們到這里來玩吧?”
聶兒沒有回答他,場面有些僵。她側(cè)身看沿街的景色,一語不發(fā)。
直到下車,成宗木小聲說了一句,“不要提起你母親?!?p> 聶兒低微回了聲好便不再說話。
純白的走廊,純白的石柱,一邊砌著黑色的雕花柵欄,聶兒細心觀察周圍,卻沒有故意盯著某樣東西看。
成桓走在她面前為她帶路,聶兒側(cè)頭不自覺掃視成宗木一眼,而這一眼恰好被他捕捉,其實成宗木也猜得出聶兒有些緊張。他只希望這里大多數(shù)設施的變化已經(jīng)完全抹去了從前的影子。
走廊盡頭拐彎,他們進了一個側(cè)廳,入眼就是一個坐在環(huán)形沙發(fā)中央的老人,斑白的發(fā)色暴露了他已經(jīng)年輕不再,但那雙鷹一樣的眼睛銳利不改,手上的那本雜志翻了幾頁,手掌正停駐上面。
看到他們進來,他隨手把它遞給了身邊的老婦人,當然,一看她就是這個家里的女主人。得體簡潔的短發(fā)一側(cè)挽在耳后,年齡在六十歲左右,頸上一條純白珍珠,舉手間盡顯優(yōu)雅,她站起來臉上綻起得體的微笑,開口就喚了她的名字。
“聶兒來了,路上累嗎?”
劉聶兒局促,“還好,不是很累?!?p> 身后的老人卻沒有說一句話,他只是靜靜看著劉聶兒的那張臉。
聶兒站在大廳中央,一個房間里只有老婦人同她和藹地說話,她牽過聶兒的手,把她拉到身邊對丈夫說:“老爺,你心心念念的孫女來了,真是個標致的小姑娘。”
他這才說話,“多大了?”
“十八歲?!?p> “一直在江南生活?”
“對?!?p> 老婦人插話,“怪不得這么水靈,江南養(yǎng)人?!?p> 他瞥了她一眼,又開始問:“高考完了?”
“嗯,考完了?!?p> 他問得簡潔,她答得更簡潔。就好像,只是陌生人。
“考得怎么樣?”
“成績還沒出來?!?p> “家里恐怕就你和那個臭小子今年高考了?!?p> 他看看成宗木,“你是怎么回事?。俊?p> “阿爺,我……”
“回頭再說吧?!彼麛[擺手停下他的解釋。
聶兒站在成宗木身邊,聽到他欲言又止。
說話的間隙,聶兒看到老人的眉頭皺起,那雙眼睛微微泛黃渾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