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里頭的濕氣被火光驅(qū)散一些,烏鷺拿了軟墊下來,在下邊隔一層稻草,又叫車夫?qū)ち藟K半矮的木頭來,將熱好的吃食都放在上頭。
“好香……”有人喃喃了一句。
“二姐姐,二姐姐我想吃東西……”渾身穿著破爛的小丫頭搖了搖將她抱在懷中的姑娘的手,那姑娘不過十歲左右的年紀(jì),面上臟兮兮的,一雙眸子卻清澈可見。
“小妹乖,那是別人的?!毙」媚锱牧伺膽阎腥说哪X袋,又伸出一只手來在腰間的袋子里摸了摸,半塊發(fā)黃的饃饃被她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掰成一大一小兩塊,大的那塊被遞給了她懷中年紀(jì)稍小一些的孩子,“小妹乖,吃饃饃,吃了就不餓了啊。”
小丫頭乖乖接過了姐姐遞過來的東西,可是眼睛卻依舊盯著那精致的吃食。
她們已經(jīng)半個(gè)月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不止是她們姐妹二人,這破廟中的流民,大多數(shù)都是如此。
好幾道相似的視線,都如餓狼一般死死盯著烏鷺丫頭擺好飯食的地方。車夫自然覺察到了,只抓了抓腦袋,沒有說什么。
車中的簾子被人微微掀開一角,文娘子望著那可憐的小丫頭,聽得那邊小丫頭又喚了一句,“二姐姐,我餓……”
二姐姐……文娘子眼神微暗,再看向那大一些的姑娘,說是年紀(jì)稍長,也只不過十歲的模樣,再加上長期挨餓,體型瘦弱,面上黑漆漆一片,唯有那雙眸子泛著清澈的光亮。
文娘子看那十歲的姑娘用手提懷中的孩子擦了擦眼淚,輕聲說著哄她的話。眼眶忽然間便紅了。
二姐姐從前也是這么對她的。將她抱在懷中哄著,在父親要罰她的時(shí)候又勸著,什么好東西好吃的好玩的,盡數(shù)都先緊著她來了。哪怕是文娘子鬧著要離家的時(shí)候,她也沒有怪過文娘子半分。
可是就是那么溫柔的二姐姐,卻死在了周陟那中山狼的手中!一個(gè)茍延殘喘的姜家,根本威脅不到正日益受寵的周家!更別說剛坐上四大天師之位的周陟了!
他一開始,就只是沖著二姐姐姜家二小姐的身份去的!周陟和那些人一樣,不,甚至比他們更可惡……這人早在姜家滅之前的一年里,就已經(jīng)步步為營,將姜家所有的后路都給切斷了!
甚至連為他懷著身孕的二姐姐,都沒能得到一絲絲憐憫!文娘子永遠(yuǎn)不會(huì)忘記,懷了身子的二姐姐從后院門跑進(jìn)來,什么千金大小姐的姿態(tài),全都沒有了。
頭發(fā)散亂,發(fā)簪也掉的差不多,二姐姐穿了她出嫁那日的衣裳,面上的妝混著血一起往下落著……
“文茵,快走!”二姐姐沖過來,布滿血絲的眸子瞬間放大。
她兩只手緊緊抓著文茵的肩膀,也不管那小小一團(tuán)的人兒嚇得變了聲音。
“二姐姐,二姐姐……”文茵覺著難受,一邊想要掙脫,一邊喚著二姐姐三個(gè)字。
“快,帶三小姐走!從暗道走,父親在里間書房底下!快走!”二姐姐不理她,只囫圇將文娘子塞給一邊伺候的丫頭懷里,狠狠推了一把,“快走!”
似乎是后頭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趕著,半點(diǎn)兒也容不得他們猶豫。
文茵個(gè)子小,那丫頭便直接將她抱起來,順著屋子暗道跑去,沒給文茵一點(diǎn)問清楚的機(jī)會(huì)。
趴在丫頭的背上,在視線完全模糊消失的那瞬間,文茵看見的是跌落在地的二姐姐,還有撲過來護(hù)主卻被生生打死的大丫頭。
血,流了一地。文茵的面前只剩下一條漆黑的暗道,潮濕而又陰暗。
丫頭累極了,她把文茵放下來,那雙粗糙的手在文茵細(xì)嫩的雙頰上擦了擦,“好姑娘,往前一直走,一直走,家主在等著姑娘。姑娘去吧,去吧,不要回頭?!?p> 文茵小小的身子被人往前推了推,叫她幾乎站不住腳,她拼命的搖頭,撲過去看那從小伺候她的丫頭,“紫娟,紫娟你陪我走!”
“好姑娘,紫娟走不了了,姑娘好好活著,好好活著……”那丫頭笑了笑,卻有一絲紅色順著嘴角而下。
文茵捂住嘴巴,她看見那丫頭身上泛著詭異的灰藍(lán)色光亮,周身的氣息忽然變化,這是有人設(shè)陣的表現(xiàn)。
“紫娟,紫娟我救你,我來救你,這陣法我會(huì),我會(huì)!”文茵從懷中掏出擺陣用的朱砂,雙手顫動(dòng)的厲害,一下子將那裝朱砂的小圓木匣子跌落在地。
她顫抖著手要過去拿起來,卻被那雙略微粗糙的雙手握住,文茵抬眸望過去,紫娟嘴邊的血跡已經(jīng)越來越多,將她的前衣襟都打濕成一片紅色。
“好姑娘,活著,要活著……要……”紫娟身上的力氣都被罵莫名的陣法抽干,只剩下一副皮囊,吊著一口仙氣,眸子里滿是對文茵的不放心。
她已經(jīng)沒救了。三魂七魄,散了六魄,剩下三魂,也留不住了。后頭傳來一陣陣的腳步聲,那些人快要找來了。
紫娟用盡最后一點(diǎn)子力氣,將文茵往后推了推,“快走!”
姜家最后的希望,只剩下一個(gè)姜文茵了。
她幾乎忘了自己怎么從那黑乎乎的暗道中穿出來,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家中的暗道,里面沒有熟悉的陣法,也沒有朱砂做點(diǎn),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以及從身后傳來的血腥味。
再后來便是在書房里見到了父親,他用一陣將這書房的位置暫時(shí)遮掩,但是只是暫時(shí)的,待父親身上的氣息耗盡,陣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一切都來不及了,父親說將陰陽棋交給她,要她好好活著。
父親最后擺下的那道陣法,文茵從未聽過。只覺得身上火熱滾燙,外頭有人沖進(jìn)來,打打砸砸,瓷器落地的聲音分外刺耳。
眼前燃起一人高的火焰,父親就背對陣那火焰,面色沉靜,將最后一次陣法擺完,他瞧著陣眼中的文茵,面上的血跡似乎也沒那么明顯了,“文茵,你要活著。一定要保護(hù)好陰陽棋!”
火焰中有人影跳動(dòng),文茵只能一個(gè)勁的搖頭,她不想自己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