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打蛇七寸

　　南山的山牢都是鑿山而建，只有一個洞口用來單向出入，這杻陽山的山牢也不例外。

　　但杻陽山的山牢，山體內(nèi)部開鑿得更深，洞口卻留得更小，若非穿天洞地的本領(lǐng)，是斷然逃不出這守衛(wèi)森嚴(yán)的山牢的。

　　卓展和赤妘在守衛(wèi)的引領(lǐng)下一路深入山牢腹地。

　　山洞內(nèi)漆黑幽深，腳下暗潮濕滑，卓展一手舉著油燈，一手?jǐn)v扶著赤妘，小心翼翼往前走著。

　　他們途中經(jīng)過了好幾個牢窟，但守衛(wèi)一直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依舊引著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就這樣走了好長時間，卻被一條山內(nèi)暗河攔住了去路。

　　只見那守衛(wèi)轉(zhuǎn)過身來作了一揖：“三公主，卓公子，你們要見的幾個犯人屬于一級要犯，關(guān)在最里面的乾字號山牢，我們要渡船過了這暗河才能到?！?p>　　卓展和赤妘相互攙扶著上了這小小的木船。

　　船上沒有船工，也沒有槳，守衛(wèi)站在船頭，雙手用力拉著頭頂上方固定在巖體上的一根長長的鐵索，船便晃晃蕩蕩地向前駛?cè)ァ?p>　　這段暗河本是山體內(nèi)一段天然的中空溶洞，因開鑿成山牢后，雨水順著通風(fēng)口倒灌，便形成了這長年不涸的暗河。

　　赤樞上任后，主事的封魄便在這暗河的更深處又開鑿了新的山牢，作為關(guān)押一級重犯的地方，這暗河就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溶洞上下左右都不寬裕，小船的寬度僅夠順利蕩過暗河。然而在守衛(wèi)牽拉繩索的過程中，還是會因?yàn)橛昧Σ痪尨w撞到兩邊的巖壁，發(fā)出“砰砰”的響聲。

　　卓展感覺這單薄的小船似乎隨時可能撞碎，心中不免略微慌亂。

　　此時洞內(nèi)，僅他們來時拿著的那盞油燈還在發(fā)著微弱的光亮，兩側(cè)的巖壁上已經(jīng)沒有燭火了，人影、水影在幽光的映照下，不停地在上方的巖頂張牙舞爪地晃動著。

　　赤妘雖然之前來過山牢，但卻從來沒渡過這暗河，此刻內(nèi)心的恐懼正一點(diǎn)點(diǎn)攀升，小時候?qū)西裙砉值纳疃然孟胨坪跻幌伦尤氐搅四X子里。

　　她真的有些怕了，冰涼的小手緊緊地抓著卓展的衣袖。

　　卓展側(cè)頭看了看赤妘瑟瑟發(fā)抖的樣子，不由得緊緊攥住了她的雙手。

　　溫暖有力的大手讓赤妘內(nèi)心平靜了許多，也不再顫抖了。

　　若是平常，赤妘對于這樣的親密接觸肯定百般抵觸，然而今天卻沒有，因?yàn)樵诳謶忠u來的時候，是無法顧忌那些深層的禮法束縛的。

　　“到了到了?！?p>　　守衛(wèi)的聲音像是解放的號令，兩人都不由得長吁一口氣。

　　身體和心靈上的放松讓他們瞬間關(guān)注到了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兩人都閃電般地迅速抽離雙手，坐的距離也有意無意地拉遠(yuǎn)了許多。

　　“上岸了?！笔匦l(wèi)先是攀上了高岸，再俯下身子拉卓展和赤妘。

　　卓展上來后自然地回頭伸手去拉赤妘，然而赤妘卻刻意回避掉了，直接把手伸向了邊上的守衛(wèi)。

　　守衛(wèi)原本都打算系船了，見到赤妘伸過手來，趕忙慌亂地去拉她。

　　卓展此刻雖看不到赤妘臉頰上的緋紅，但她別扭的表情還是讓他心生好笑，卓展轉(zhuǎn)身笑著搖了搖頭，沒讓赤妘看到。

　　上了岸的兩人，猛然被眼前這大的出奇的乾字號山牢給震驚到了。

　　剛才還幽暗狹窄溶洞，此處卻變得寬敞開闊、燈火通明。中間獄卒輪值歇腳的石桌石凳就擺了四組，這塊空地真是大的的可以踢足球了。

　　空地后面是一排半圓形圍攏過來的牢窟，中間一個走道，可以通往第二層、第三層牢窟。

　　“三公主，咱們要先提審哪一個？”一個獄卒跑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

　　赤妘還在環(huán)視著這壯觀的牢獄，被這么冷不防的一問不免愣住了，馬上轉(zhuǎn)過臉，詢問地看向卓展。

　　“提審那個白猿獸人小二，他層級最低，雖然審問價值也最低，但卻是最容易被攻破的，咱們以他為突破口?！弊空棺孕诺卣f道。

　　審訊室比想象中大的多，四邊墻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這些刑具這三個獸人幾天來都領(lǐng)教遍了，此時即便掛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也沒有絲毫震懾力了。

　　卓展命守衛(wèi)撤掉了刑具，僅留下了一張桌子，兩個條凳。

　　白猿獸人小二被帶來的時候一臉不屑，坐在條凳上打著哈欠。他看起來比之前瘦了不少，臉上、手上也滿是血痕和淤青，看樣子這幾日在這乾字號山牢沒少吃苦頭。

　　“這幾天過得怎么樣？”卓展一副挑釁的樣子，故意撿小二的痛處說。

　　那小二在牢里受了不少苦，自然不愿再去回憶，他沒有理會卓展，反而半譏諷地對赤妘說道：“堂堂南山三公主，金枝玉葉，也能來這種地方跟我一介無名小卒聊天，臨死前還能有這般待遇，死的值了。”

　　卓展直直盯著那小二，不理他的蔑視，繼續(xù)認(rèn)真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們這次真的是來救你命的，你，其實(shí)可以不用死?！?p>　　那小二聽到“不用死”三個字的時候，眉毛明顯微微挑動了一下，卻仍要故意裝出一副不屑的樣子：“別逗了，我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天神老子也救不了的，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

　　“既然三公主全權(quán)交給我查案、辦案，我就自然會用我自己的方式。你犯的罪的確罪該致死，但我需要讓你知道的是，在我的國家，是有戴罪立功這種說法的?！弊空蛊届o地說道。

　　那小二一直飄忽不定的眼神不由得停留在了卓展臉上。

　　卓展見狀心頭一喜，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是死士，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有能活命的路，還硬是要往火坑里跳嗎？”

　　“可是我……”白猿小二明顯饞上了這塊誘人的餌，但面部表情卻是一副為難的樣子。

　　“你是在憂慮自己的名譽(yù)？名為‘衷心’的名譽(yù)？”卓展還不等小二說話，就強(qiáng)勢打斷了他，讓他的大腦沒有任何思考和反應(yīng)的機(jī)會。

　　“你是不是覺得你的‘衷心’天地可鑒、功垂青史？你的‘衷心’會讓神武大帝永遠(yuǎn)銘記你、感激你？你的‘衷心’會讓你覺得自己是個與眾不同的偉業(yè)締造者？我告訴你，你在意的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是你自己的錯覺！”

　　白猿小二不禁被卓展咄咄逼人的言辭震懾住了，因?yàn)樽空骨∏≌f出了他心中所想，甚至比他自己還了解他此刻的心情。

　　白猿小二心慌下戴著鐐銬的手不停地?fù)钢炯仙系募y理，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了口：“為……為什么……為什么說這……這是我的錯覺？”

　　“因?yàn)槟闾炎约寒?dāng)回事了，然而神武大帝卻沒把你當(dāng)回事，你連他的棋子都不是，在他的眼里，你只是塵埃?！?p>　　卓展冷漠地說道，并刻意提高了聲調(diào)，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白猿小二的眼睛：“你覺得你在神武大帝心中的分量跟銅川相比如何？我可以告訴你，那日在棪木林，你的同伴不是來營救的，而是滅口的?！?p>　　白猿小二不由得一打哆嗦，深吸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睛看著卓展。

　　卓展沒有理會他的變化，繼續(xù)說道：“我們在暗，他們在明，以他們周全的準(zhǔn)備，第一時間砍破囚車、救出銅川應(yīng)該不難吧？然而他們卻選擇第一時間割了銅川的頭，而且頭也被帶走了。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因?yàn)槟愕牡劬恍湃?，不信任你們一直引以為傲的‘衷心’。?p>　　“你應(yīng)該慶幸，慶幸自己的級別足夠低，慶幸自己沒銅川那么重要，也要慶幸我們反擊及時，才保住了你的一條命?！?p>　　卓展說到這里已經(jīng)放慢了語速，不那么盛氣凌人了，因?yàn)檫@時候他需要白猿小二自己好好思考思考了。

　　那白猿小二震驚之余，表情痛苦萬分，大大的門牙已把下嘴唇咬破了，鮮血留到了下巴上，他卻渾然不覺。

　　“如果你覺得還有繼續(xù)‘衷心’的必要，就等著封主回府擇日行刑吧。”卓展風(fēng)輕云淡地說著，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來，招呼著赤妘：“走吧，我餓了?！?p>　　赤妘完全沒明白過來卓展什么意思，只覺得他說的都是對的，聽他說要走，便立馬起身。

　　不想那白猿小二看見赤妘起身，突然發(fā)了瘋似的大喊：“我說，我說！我全說！讓我活命！”

　　卓展和赤妘目光對望了一眼，雖表面平靜，但笑意全在心里。

　　白猿小二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你們知道，獸人的地位一向低人一等，建功不能留名，比武不能登榜，即便你再優(yōu)秀，也永遠(yuǎn)會被人類壓一頭。別說有巫力的人了，就連智力武功都不如我們的庸也會看輕我們。因此神武大帝就在暗中成立了‘獸盟’，說要將固化的等級制度徹底革命，讓我們獸人真正翻身做主?！?p>　　“我……我在老家愛上了人類的姑娘，那姑娘也愛我，但南山的律法只允許人類男子納獸人女子為妾，卻不允許獸人男子迎娶人類女子為妻。我眼看著心愛的姑娘年紀(jì)越來越大，她家里等不起了，給她說了一門親事。但我知道她內(nèi)心是不想嫁的，就在……就在成親的前一天……她……她上吊死了……”

　　白猿小二說到這里不禁嚎啕大哭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汩汩流下，傷心的樣子實(shí)在令人傷懷。

　　赤妘聽到這里也有些受不了，眼眶紅紅的，不禁用手捂住了鼻子。

　　卓展也是一陣心酸，他沒想到這些看似“罪大惡極”的獸人背后竟有著這樣心酸的往事，心地善良的他本想安慰幾句，卻被自己的理智強(qiáng)行壓制住了。

　　卓展穩(wěn)了穩(wěn)情緒，繼續(xù)問道：“所以……所以你就加入了他們的‘獸盟’？”

　　“沒錯，”小二抬起頭，哽咽地繼續(xù)說道：“我加入了獸盟，卻是最低級的盟約者，沒有什么職務(wù)，只管做事情。像九尾狐和青面類他們倆就都是獸盟中的壇主，我這次就被安排在他們手下聽令?！?p>　　“壇主有幾人，上面還有更高層級的人嗎？”

　　“沒了，九大壇主直接聽命于盟主，就是帝君，他們之間怎么接洽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們?yōu)楹我氵@個人皮作坊，既然你也愛過人類的姑娘，怎么還對人類下得了手？”卓展?jié)M是憤恨地質(zhì)問道。

　　“我一開始也不愿意做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但想著這是為我們獸人好，時間久了，也就習(xí)慣了……”白猿小二不禁垂下了頭，神情有些落寞。

　　“你知道，無論我們獸人修化的人形多么完美，身體總會保留一部分獸的特征。比如我這白猿的手掌，還有后面的尾巴。

　　然而這人皮外套配合著黑巫術(shù)，卻可以讓我們在外表上看著與常人無異，雖然獸人原本的力量和能力被這身人皮抑制住了，但想變成人的獸人也不在乎這些了。

　　如果早有人皮外套這種東西，我心愛的姑娘也不至于……”白猿小二說著又是一陣黯然。

　　“黑巫術(shù)是哪里習(xí)來的，有巫師配合嗎？還有，你們的人皮外套的買主都是誰，是否有名冊？”卓展顧不上那小二的神傷，步步緊逼。

　　“黑巫術(shù)的事我不清楚，這也不是我這個級別的盟約人能知道的。買主都是帝君親自接洽的，我們不敢多問。我只管送貨到指定地點(diǎn)，把庫房上鎖，買主那邊自會有人帶著鑰匙來取貨，我們是見不到買主的面的?！?p>　　“那你送過貨的地點(diǎn)是否還記得？”

　　“這個是記得的，最近的羽山的，最早的亶愛山的，我都記得，可以寫給你們，我會寫字的?！卑自承《┣械卣f道，目光中流露出一副討好的樣子。

　　之后卓展又問了一些問題，見這白猿小二真的不知道再多的內(nèi)情了，就讓他寫下送貨地點(diǎn)后押回牢窟了。

　　小二走后，赤妘還特意吩咐值守的守衛(wèi)要盡量善待這個犯人，不可再對他用刑了。

　　看來女孩子的心腸還是軟的，這些人犯了滔天大罪，還讓自己的大哥陷入不利的境地，卻僅僅因?yàn)橐粋€凄慘的愛情故事就讓她心生憐憫了，其實(shí)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接下來提審誰？”赤妘穩(wěn)了穩(wěn)心緒，悠悠問道。

　　“接下來就容易了，我需要再另開一間審訊室，咱們倆一人審一個?！弊空箍粗鄪u驚訝的小臉，神秘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