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又見錦兒
三聲清脆的“咔嚓”聲后,小銅門再次洞開。
近午的陽光很是刺眼,卓展不禁瞇起了眼睛。這感覺,讓他想起了在教室里睡醒覺時睜眼的光刺感,一樣的場景卻是不一樣的心境,仿若黃粱夢一場。
姚婆婆依舊一路弓身走在前面,引著卓展出了這道仿佛屏蔽了一切世俗的東殿大門。
大門隆隆洞開,卓展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個熟悉的世界。
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門外的段飛、壯子、段越,還有可愛的赤妘,還有……還有高冷漠然的江雪言……
卓展見到江雪言那張冷艷的臉時,腦海中不由得又飛速運(yùn)轉(zhuǎn)。姞于淳的忠告、江雪言拒絕封魄的修煉安排、江雪言私自窺探東殿神宮,這一幕幕的碎片重新拼合,卓展極力想從中找出答案,卻又無能為力。
困惑間,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江雪言的額頭,去尋找姞于淳說的那處傷。然而江雪言斜分的長劉海剛好擋住了右邊的額頭,讓他看不到頭發(fā)下面的皮膚。
雪言姐的頭發(fā)之前就是向右分的嗎……卓展閉上眼睛努力回想著江雪言之前的樣子。但可惜自己平時并未用心觀察過江雪言,實(shí)在記不清她平時的頭發(fā)是向左分還是向右分。
“喂,卓展,你怎么了?!怎么跟大巫祝打起來了?”眼尖的赤妘一把抓住卓展被撕開的袖子,驚慌大叫著。
段越也看到了卓展的異樣,但更多的還是看出他神情的異樣,這樣憂慮慌張的表情,可不是她關(guān)注了那么多年的卓展哥哥。
但她眼看著赤妘搶先一步問了出來,便沒再說什么,只是很在意地盯著赤妘抓著卓展的那雙手,心里很不是滋味。
“哦,沒,沒什么?!弊空姑芜^神來,對著赤妘燦然一笑:“不是打起來了,大巫祝就是對我的巫力比較好奇,跟我過過招罷了。”
“真的嗎?”赤妘將信將疑地望著卓展,腦海中的疑慮依舊沒有打消。因為在她的印象中,這位乖戾的大巫??刹皇沁@般好斗之人。
“嗯,騙你干嘛?大巫祝還指點(diǎn)我?guī)渍心兀褪俏易约簺]掌握好力度,把袖子撕爛了。”卓展故作輕松地說道,認(rèn)真地回看著赤妘。
“哎哎,別磨磨唧唧的了,趕緊帶卓展回去換身衣服。太陽這么大,再呆一會兒都曬成焦香肉脯了。”
壯子不滿地催促道,一頭的汗水順著脖子不停地往下流,已把他領(lǐng)口的衣服浸濕好大一片。
段飛沒有說話,一縷憂思涌上心頭。因為他看出卓展剛剛說謊了。他在卓展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跟他一起玩兒,這個兄弟的一舉一動他都了如指掌。
卓展每每說謊的時候,左邊的眉毛都為微微地挑一下。這個連卓展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小動作,除了卓展的母親,就只有段飛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走,回去換衣服。換完衣服好去找赤樞大哥拿開圖石?!弊空剐χf著,已先一步朝住處的方向走去。
“你……你們……不多留幾日了嗎?”赤妘挑著眼皮小心地問道。
“留啊,但也想先拿到開圖石,這樣才安心?!弊空沟灰恍?。
赤妘剛剛微起的小波瀾立馬得到了平復(fù),她暗暗吁了口氣,雙手繞著頭發(fā),美滋滋地跟在卓展后面,臉頰上浮起兩朵明媚的紅云。
赤樞在政事堂忙了一個上午,案前堆積成山竹簡卷和龜甲片已快把他埋了起來,此時他還在跟青金交代送箕尾山飛探營回封地的相關(guān)事宜。
紅巾侍衛(wèi)進(jìn)來通傳,說三公主和卓公子一行來訪。
赤樞大喜,剛起身,就聽到一團(tuán)嘻嘻嚷嚷的吵鬧聲。抬眼一瞧,只見妹妹赤妘和卓展一行人已吵鬧著走進(jìn)庭院。
卓展換了一身純白色的緞服。這是他剛進(jìn)府時封魄為他和段飛準(zhǔn)備的換洗衣裳,卓展的是白色,段飛的是黑色。
只不過由于料子太過華貴,卓展一直沒有穿,今日穿上倒也不覺得那般奢華了,可能是由于顏色素氣的緣故吧。
不過這身白衣很適合卓展精瘦的身材,穿在身上倒是出奇地精神,整個人都從里到外透著一股子清爽勁兒。
惹得段越一直偷偷瞄著他,整個人都處于一種高度興奮的狀態(tài)。
“一聽這笑聲啊,就知道是你們。”赤樞爽朗說道。
從工作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的他,此時也沉浸在這青春洋溢的氣氛中,好像自己也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很是愜意。
眾人象征性地拱手作禮后,便各自呈現(xiàn)出最放松的狀態(tài)。在赤樞這里,他們不需要拘謹(jǐn)。
“怎么樣,休養(yǎng)了一夜,可都緩過來了?”赤樞笑問道。
“托封主的福,早把精神養(yǎng)足了,現(xiàn)在可是元?dú)鉂M滿,精力無限了。”段飛搶著說道。
他知道昨夜卓展因武翰自裁的事一夜沒睡,但在赤樞面前,還是要多少藏著這些情緒。卓展是最不會掩飾自己的人,這種事情只能他來做。
“養(yǎng)足精神就好,今天晚上咱們還要痛喝一場,哈哈哈。我讓庖屋從今天早上就開始準(zhǔn)備了,咱們晚上可要不醉不歸??!”赤樞說完仰頭暢笑。
“大哥,他們跟我差不多大,不能喝酒?!背鄪u抱著胳膊,好意提醒著赤樞。
“怎么不能?聽荀伯說,卓展、壯子都十六了,段飛都十八了,都是漢子了。這戰(zhàn)場都上過了,還怕這美酒不成?”赤樞揮手豪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封主,在我們國家,十八歲成人后才能飲酒,我等此前都是滴酒未沾,此時破例,實(shí)在不妥?!弊空苟Y貌回絕道。
“哎,入鄉(xiāng)就得隨俗,都是氣吞九霄的英雄人物,小酌幾杯無妨!”赤樞一再規(guī)勸道。
“大哥!”赤妘轉(zhuǎn)著調(diào)子叫了一聲,眼神里滿是嗔怪。
“呦呦,你們看看我這妹妹,這才跟你們相處幾天,就把我這個大哥出賣了,真是女大不中留,越來越不向著自己哥哥了。我看啊,你們走時干脆也把她帶下山得了,讓我這里也落個清凈,哈哈哈?!背鄻写蛉さ馈?p> “我倒是也想啊……”赤妘低著頭,用蚊子般細(xì)小的聲音小聲嘟囔道。
雖然赤樞沒聽見她在說什么,但一向敏感的段越卻聽到了,很是不悅。
與卓展一起的這次穿越之旅,本是段越臆想中的一次能夠接拉近她與卓展距離的大好機(jī)會,沒想到剛到這就遇見了赤妘。
在她看來,赤妘以查案為由,一直粘在卓展身邊,讓她原本有跟卓展說話的機(jī)會都被赤妘搶走了。
段越現(xiàn)在最想做的就是盡早下山,早點(diǎn)兒擺脫這個礙手礙腳的赤妘。
“那也要飲幾碗米酒,米酒不是酒,沒有什么勁兒的,我們這邊的老人、孩子都能喝,你們就不要再推辭了?!背鄻凶尣降?。
卓展見不好再推辭,只能點(diǎn)頭接受:“那就多謝封主關(guān)照了。還有……敢問封主,開圖石可否取回來了?”
“哦?你還沒拿到嗎,荀伯一大早就取回來,親自送往你住處了……”赤樞一臉疑惑說道。
然而赤樞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大喊道:“哎呦,卓公子,卓公子!”
眾人尋聲往向庭外,只見荀伯滿頭大汗,一臉疲憊地蹣跚跑來:“卓公子啊,你可是讓老叟找的好慘?。 ?p> 卓展趕忙上前扶住了荀伯,將他扶向側(cè)邊的方椅上坐好:“荀伯莫急,先喝口茶歇歇!”
荀伯拄著卓展的胳膊一屁股坐進(jìn)椅子,又接過段飛遞過來的茶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用袖子摸了摸胡須,咧嘴叫苦道:“哎呀呀,我怎能不急,我可是找了你一上午啊!”
“清早我便依封主吩咐取了你要的那個什么石,怕你心急,想著早點(diǎn)兒給你送去,可剛到你住處,就聽府仆說你們?nèi)ヌ酵鈱④娏恕?p> 我又趕到將軍府,可誰知到了將軍府,琥珀又說你們前腳剛出去,去往東殿神宮了。
我又尋著去了東殿神宮,到了那里你們又不在,還好遇見了姚甸祝,甸祝說你們往偏殿客房方向走了。
我這又折騰回你們的住處,又撲了個空,府仆說你們來找封主了,我不敢停歇啊,生怕耽擱一下你們就又跑了。
這下好了,可讓我找到你們了。早知道你們要來,我還莫不如就在這里等著好了?!?p> 荀伯怨聲連連,一邊抱怨著一邊揉搓著自己就快脫臼的膝蓋,樣子很讓人心疼。
“荀伯,實(shí)在不好意思,讓您白跑了這么多趟,我們給您賠罪了!”
卓展彎下身子跟段飛一起幫荀伯揉捏著大腿上的肌肉,滿臉歉疚。
“哎,這也不能怪你們,時機(jī)不對而已,沒什么可賠罪的,看來今日荀伯注定有勞腳的水逆,一會兒讓巫童過來拂拂塵,去去晦氣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今晚你們可得好好敬荀伯幾杯!”赤樞揮一揮手,高聲說道。
“那是一定?!弊空沟恍Φ?。
“哎,我說你們這兒就是通訊太原始,這要是在我們那,不就一個電話的事兒?!眽炎雍獾卮虿淼?。
赤樞對“通訊”這個詞很是好奇,趕忙與壯子討論起通訊的事。
“哦,對了,這個給你,折騰我一上午的東西,你可要保管好了。”荀伯從袖袋里掏出一枚錦袋,交與卓展。
卓展小心翼翼抽開錦袋,只見里面是一枚方形天河石,半透不透,通體如湖水般澄澈的藍(lán)綠色,冰潤的絹絲光澤,藍(lán)綠底子上布滿了漂亮的走雪紋,仿若春雪飄落在剛剛開化的冰河,一派沁涼與生機(jī)。
卓展翻轉(zhuǎn)天河石,看到了底部那手刻的圖騰,是雕蠱,寥寥幾筆卻活靈活現(xiàn)。卓展用拇指來回摸索著這雕蠱圖騰,一時間萬千感慨涌上心頭。
此番杻陽山之劫與這雕蠱可是有著難以割裂的關(guān)系。杻陽山之主赤樞的巫力來源于這雕蠱,叛徒武翰也是這雕蠱獸人。原本情深義篤的君主與臣下,一念之間便兵戎相見,一死一傷,實(shí)在令人唏噓。
“好漂亮的石頭??!”段越喜歡一切漂亮的東西,看見這冰艷的天河石,自然是走不動道了,喜愛之情油然而生。
“壯,路引圖。”卓展急切地看向壯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接下來的路線。
“哦?!眽炎于s忙解下一直貼身系著的輕便布包,取出路引圖,小心翼翼在茶案上展開。
“報——”只見一黃旗傳令兵飛馳入院,拱手遙報:“稟報封主。一青城庸家女子上山,說有要事求見三公主,她身邊有杻陽府的通信兵陪同,說是之前奉封將軍之命前往冷凌國遞送信報的,名喚錦兒?!?p> “錦兒?繡兒的姐姐找我?”赤妘很是困惑,一臉呆滯:“快快通傳!”
錦兒在府仆的引領(lǐng)下一路碎步小跑進(jìn)了庭院,滿面疲憊,神色慌張,雙眼布滿了紅血絲,似是幾天沒有合過眼了。
原本干凈利索的衣裙已被荊棘剮的破爛不堪,頭上的發(fā)髻也松散了,散落下來的碎發(fā)亂糟糟的別在耳后,似是遭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眾人見到這幅模樣的錦兒很是不解。錦兒和繡兒走了沒多久,算日子,應(yīng)該是剛到冷凌國,沒做停留便快馬加鞭趕回來了,莫不是遭遇了什么變故。
赤妘和段越立馬迎了過去,扶住了錦兒的雙臂。
段越上下打量了一番,關(guān)切地問道:“錦兒姐姐,怎么這幅模樣,繡兒呢?”
錦兒聽到繡兒的名字,瞬間紅了眼眶,淚水不聽使喚地簌簌落下。
只見她咬著嘴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著喊到:“求三公主救救我妹妹,繡兒馬上就要被處死了!”
眾人聞言色變,神色倉皇。雖預(yù)感到有事發(fā)生,卻沒料到竟是如此嚴(yán)重的人命大事。
赤妘趕忙扶起錦兒:“錦兒姐姐,快,快站起來,慢慢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錦兒在兩人的攙扶下緩緩站起,接過段越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淚,哽咽道:“那日,封將軍派人送來了信報和官牒,我們姐妹便隨著這位官爺一起乘夲馬車趕往冷凌國。
抵達(dá)冷凌國后,我們姐妹一刻不敢耽擱,還沒有回家,就直奔宮城,將封將軍的信報與官牒呈交給國主。
沒想到國主看過信報后勃然大怒,下令羈押了我妹妹,還說……嗚嗚嗚……還說下個月白日祭結(jié)束后公開處斬……嗚嗚……”錦兒說完又倒在段越懷里哭成了淚人。
“信報中寫了什么?”赤樞也從里面的政事堂踱了出來,聽聞繡兒的境遇很是在意。
“沒寫什么呀,就只是通報人皮作坊一案的普通信報,跟派發(fā)給其他封地、屬國的信報都是一樣的呀。
唯一不同的就是封魄哥哥加上了繡兒幫忙報官這一條,還特意對此褒獎了一番,希望繡兒她們回國后能得到官家的優(yōu)待?!背鄪u回頭望著赤樞,一板一眼地說道。
“這就是了。”
錦兒擦了擦腫成桃子的淚眼,強(qiáng)忍著滿腔的悲慟,沉聲道:“這對于你們來說可能無法理解,明明是善舉,怎么就要被處死了呢。
然而在我們冷凌國,就是這樣的。冷凌國治國嚴(yán)苛,制定了一套極其細(xì)致、苛刻的律法。國中子民若有任何齟齬之舉,不論嚴(yán)重與否,只要觸犯,便必定處以極刑。
繡兒應(yīng)該就是觸犯了‘不得干預(yù)其他屬國、封地政事’這一條。”
一向憤恨不平的段飛一聽就冒了火:“靠!幫忙報個官也算干預(yù)政事啊,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了。赤妘,這種國主你父王怎么也不管管?”
“殺他娘的,沒見過這么欺負(fù)人的!”壯子也氣憤地怒罵道。
“南山大律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十二條。但各封地、屬國有自行制定治邦律法的自由,南山官家也無權(quán)干涉的。”赤妘一臉愧疚地解釋道。
“看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去一趟冷凌國了?!弊空股锨皫撞剑C容說道,眉眼間凝聚著決然與義無反顧。
只見他手中已攤開的路引圖,被嵌入的天河石啟動,明亮的橙色路線清晰顯現(xiàn)。而那閃著光點(diǎn)的下一處目的地,正是冷凌國。
峰雪打火機(jī)
下回預(yù)告:錦兒的孤獨(dú)錦兒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