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正對而馳的騎兵愈來愈接近,甚至已能聽見互相的大聲呼喝,以及敵方猙獰的面目,閃亮的兵器。
左側(cè)的那支游騎隊伍,正是齊格爾帶隊。
換作旁日,碰上人數(shù)相當?shù)男U族,齊格爾一定會選擇避而不戰(zhàn);但今日他和手下的游騎都清楚,他們沒得選擇,只有硬撼一途,否則回去也是軍法從事。
游騎雖然身手和裝備參差不齊,但也都是刀頭舔血里過來的亡命漢子,事到臨頭,并不缺少拼死搏命的勇氣。
三百步,兩百步,甫進入射程,雙方不約而同地,同時張弓搭箭射去。
如此高速對沖之下,弓箭的威力大增。即便是騎術(shù)和身手均極出色的蠻族,也無法在疾馳中完全避開迎面而來的勁箭。
幾輪箭雨,雙方都是人仰馬翻;蠻騎固然倒下了十七八騎,而游騎軍更是折損了近倍的人手。
齊格整個身子全部前壓在了馬背上,斬馬刀前探,護住馬身,口中厲聲大喊著:
“收攏陣形!收攏陣形!不要露出空檔!”
如此短的距離,全速的沖刺下,即使是最好的箭手,也只有機會射出三兩箭。
接下來,便是更慘烈的近身搏殺了。
眼看兩支騎軍就要迎頭狠狠撞擊在一起,奇變突生。
疾馳中的蠻騎陣形突然裂開,分成兩隊,迎著游騎軍前沖的箭頭左右分開,仿佛如竹子般迎刃而解。
猝不及防的游騎軍匆忙下變陣,也勉強分成兩隊,想去堵截。
但下一刻,兩支蠻騎再次分解,五六人一組,化成十來只更小的隊伍,往四面八方散開;或是繞往外圍,或是穿插于游騎陣勢中的空隙。
一時間,攪得游騎軍陣形大亂,不得不各自為戰(zhàn)。
蠻騎這一散開,看似毫無章法,隨意亂竄;卻似演練過上千遍那樣,十來只隊伍沒有一個選擇重復的方向,且行動間隱隱互相呼應(yīng)。
疾馳中,兩支騎軍交錯而過。
但只有十來騎不幸地迎面撞上,一瞬間,雙方都是爆發(fā)全力的交手;分開后,便是一死一活,一個墜落馬下,一個繼續(xù)前進,沒有人回頭。
等到游騎軍好不容易止住沖勢,勒轉(zhuǎn)馬頭重整陣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身后的十來隊蠻騎又自動地聚攏在一起,回原成一隊,按原來的方向疾馳而去。
就像巨浪掃過礁石,雖然碎裂成千片,但過后自然匯聚成形,絲毫沒有阻滯地繼續(xù)前行。
齊格的身后,蘭杰特率軍趕上,制止了大軍繼續(xù)追擊,勒住馬匹,看著前方遠去的百來騎蠻族,良久,才低聲沉吟自語:
“聚散隨心,變幻無常。這是騎兵的最高境界了。。。而且看上去這不像是有人指揮的,而是天生的本能?希望不是所有的蠻族都是這樣吧?!?p> 隨即大聲喝道:
“原地休整?;謴婉R力之后,我們回關(guān)!”
大軍并未在原地停留太久,只是稍稍進食了些干糧,讓坐騎飲水吃草,回復體力,便又開拔。
雖然全程沒有正面交戰(zhàn),但戰(zhàn)后統(tǒng)計,傷亡也超過了五十多人;其中,齊格爾麾下的游騎軍占了大頭;而蠻族的傷亡滿打滿算也只有不到二十來騎,大多數(shù)是傷在最后和游騎軍的對射下,以致來不及及時撤退所致。
以壓倒性的兵力優(yōu)勢追擊,卻落得個這么結(jié)果,這一戰(zhàn)怎么算都是敗了。
這讓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壓抑,回程的路上十分寂靜,沒有幾個人說話。
壓抑之外,還有些郁悶。
這場仗讓這些怒炎軍團的精銳騎士打得憋悶無比,就像是和一個無形的敵人交戰(zhàn),明明已經(jīng)是全力攻擊了,但每一拳都打在了空處,根本沒機會發(fā)揮。
陣亡戰(zhàn)友的尸骸就地草草收拾。受傷不便行動的戰(zhàn)馬也就地處理掉了。
大軍帶有少量的備用馬匹,另外也截獲了不少蠻族的空騎,倒是不愁沒有坐騎。
受傷落下的蠻族沒有一個投降,都是選擇狂呼戰(zhàn)死至最后一刻;死尸就遺棄原地。
怒炎軍團不會像蠻族那樣折辱死者的遺體,但也不會去假惺惺地埋葬敵人的尸體。
大軍回程的速度并不很快。
不多久,太陽便已西墜至地平線下。
天際的殘云如篝火的余燼般燃燒了片刻后,最后一絲光亮也終于從廣袤無垠的草原上消失了。
大軍選擇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安營渡夜。
望著黑魆魆的四野和星月暗淡的天空,蘭杰特心下有些不安,總有種預(yù)感,今晚不會太平。
隨后他頒下嚴令,命令軍士馬不得卸鞍,不得點火,不得喧擾。又另派出十來隊明哨暗探在營地十里周圍警戒哨探,一有動靜便就點火示警。
只是,他不會料到,這一夜會是多么的漫長。
危脅比蘭杰特預(yù)計中的更早來到。
背靠著折起來的薄毯,蘭杰特半躺在這片平地上唯一的小土丘頂上;大軍坐騎則散放在丘底。
從這里望去,可以隱約看見環(huán)繞在土丘周圍休憩的眾將士的身影,在遠處,則是籠罩四面深沉的漆黑。
盯著這單調(diào)而毫無變化的黑色久了,耳邊傳來丘下此起彼伏的隱隱鼾聲;蘭杰特強撐著的睡眼終于忍不住搭在了一起。
身旁幾米處,十來個輪班的貼身護衛(wèi)卻不敢入睡,睜大著雙眼,像要看穿這眼前的黑暗似地,一霎不霎,緊盯著周圍,隨時準備應(yīng)付任何突變。
就在意識漸漸變得模糊地時候,依稀的喧嘩聲傳入耳內(nèi)。
蘭杰特一個激靈,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順著聲音望去,左方遠處有跳動的火光映入眼中。
“果然來了嗎?”
蘭杰特緊緊盯著火光,眉頭微皺,正欲下令應(yīng)對的時候,急促的馬蹄聲卻突然從右側(cè)幾百米的近處響起,一隊黑乎乎的騎兵影子像是從地底竄出般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那里,沖了過來。
將將沖到離土丘百來米的地方,黑影般地騎兵卻忽然轉(zhuǎn)了個彎,檫著營地的外圍掉頭而去,離去的同時,留下近百支離弦而出的火箭,劃破黑夜,落入營地之內(nèi)。
“聲東擊西?然后突近,施以火箭騷擾,想讓我軍無法安然入睡么?只可惜,這么點人,這種規(guī)模的騷擾起不了什么作用?!?p> 蘭杰特自言自語了幾句,隨即下令土丘下士兵盡速滅掉十來個火頭,稍安勿躁,再次休息下去。
對這樣的騷擾早已有預(yù)料,所以軍士們休息的時候分散得很開,百來支沒有準頭的火箭造成不了什么傷害,但這么一來,絕大多數(shù)人都已驚醒,且多已騎上馬匹,大軍的安眠就此被打斷了。
想了想,蘭杰特令手下召來齊格爾,吩咐道:
“游騎軍按上下夜分成兩隊,加入先前周圍哨探的隊伍中去?!?p> “你們比其余的人更熟悉蠻族的戰(zhàn)法,務(wù)必要攔截下騷擾的敵騎,保證大軍的安睡?!?p> “蠻騎人少,不敢正面沖擊,只需注意敵人分兵或是聲東擊西之策。如果蠻騎不退,而是要硬沖,散開放他們進來,隨后堵截他們退路,正好一網(wǎng)打盡?!?p> “是,大人。”
沒隔多久,第二波偷襲如期而來。
蘭杰特站在土丘上,略帶著血絲的眼睛來回掃視著周圍靜謐幽森的黑暗。
恍然間,正前方,遠處,又有火光亮起;伴著隱隱的呼喊聲。
隨后,另一些火光和呼喊聲加入了進去。
土丘下依然靜謐一片。
蘭杰特早頒下嚴令,除非是敵人殺到身前,所有人不得擅動,不得喧嘩。
身前的一個矮個黑膚護衛(wèi)趴了下來,耳朵貼著地面,聽了片刻,躍起來。迎上蘭杰特詢問的目光,恭聲道:
“來犯的約百來騎,聽聲音已經(jīng)原路退走。應(yīng)該是被擋住了?!?p> 蘭杰特不語,只是凝視著前方閃動的火光,片刻后,火光漸漸黯淡遠去,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開口說話時,炸雷般的馬蹄和喊殺聲突然自身后響起。
一支人數(shù)也不過百余人的蠻騎,不知如何,繞過重重哨探,幾乎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沖了出來,離休息的大軍不到兩百步的距離!
這一次,蠻騎顯然不滿足于僅僅射幾支火箭,而是趁著大軍不備,直直沖殺了過來。兩百步的距離,瞬間即至,直至又沖入陣中百來步,見兩翼敵軍已然反應(yīng)了過來,這才施施然撤去,臨走時,又留下百支火箭。
只這一下,讓休息中的大軍傷亡便超過了白天。
蘭杰特所屬雖是精銳,但此時整支大軍也已呈現(xiàn)出明顯的混亂之勢,在各級騎士軍官的大聲呼喝彈壓下這才漸漸穩(wěn)住局勢。
只不過,接下來,只怕沒有幾個人敢再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