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起廚刀,蘑菇切碎粒,蘿卜切絲,備盤分列擺放,旁邊擱上那些不認識的山野菜。往鍋中撒一把鹽,少許醬油,幾滴香油,開鍋燒火。鍋上放個籠屜,將菜盤擺在里面,籠屜上才蓋上鍋蓋。
趁著煮粥等待的時間,萬尚志切碎蒜塊,倒入少許果醋,攪拌均勻。
然后,便倚靠向身旁的桌子,深呼一口氣,沉默地低著頭。
王琿在廚房門口等候,看著萬尚志的操作不敢打擾,如今見他陷入沉默,似乎心情不好,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安慰。最終王琿沒有進去,反而退離了門口,要讓萬尚志單獨靜靜。
萬尚志一直注意著門口,見到王琿離去,他才好似放松些,一只手抬起來,在臉上抹來抹去。半晌,紅著眼抬起頭來。
“天宜,荊將軍。我萬尚志在此立誓,定要為你們復(fù)仇。只要我還一息尚存,必然盡全力盡此生,擊退金人,收服失地?!苯?jīng)歷這場生死離別,他終于放下心中最后的偽裝,不再抱有僥幸心理,承認了邵天宜的死亡。
是啊,失蹤了這么久,即使邵天宜是被抓去金地勞作苦役,也早該被繁重的使役折磨致死了。
萬尚志扶著桌案站好,走到灶前,將那籠屜菜拿下,取出盤子,蘑菇碎及蘿卜絲拌上香油同白芝麻;山野菜在盤中擺開,淋上蒜末果醋。
山野菜的葉末受果醋的沖擊,在白盤中綻放搖擺,翠綠的菜攤在澈黃的液體中,上面沾了星星點點米白蒜末,好似六月飄雪,茂樹覆滿了白雪。
又過了半晌,鍋中發(fā)出沸騰的噗聲,萬尚志掀開鍋蓋,拿著鏟子攪和米粥。米粒隨鍋鏟攪動的方向前行,漸漸形成一個小漩渦,而米粒毫無還手之力,直讓人感嘆無根之物只能隨外力前行。
平白無奇的米粥被盛在一個小碗里,萬尚志挾了一筷子蘿卜絲,繞圈擺成圓形,坐落在小碗中央;蘑菇碎粒用勺盛著,抖落在圓蘿卜絲的外圈。蘿卜絲與蘑菇碎上伴的香油,漸漸洇入濃醇的米湯,散出些金黃的色澤。
斂下眼,萬尚志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端起粥碗與小碟的山野菜,出了門,遠遠見到站在草叢前方的王琿。
王琿發(fā)現(xiàn)他出來,湊上前去,看他手中的物,嗅了兩下,笑道:“總管真是好廚藝呀,擱老遠我就聞到這香味了?!?p> 萬尚志抿嘴,問道:“逐金村哨的將官,現(xiàn)下在哪里?”
王琿一楞,回想記憶中似乎并沒有這個人,才道:“下官不知,不過逐金的將官,應(yīng)當(dāng)在村外駐扎吧??偣苷宜惺聠幔肯鹿佻F(xiàn)在便吩咐人去叫他。”
萬尚志眸子黯淡,搖頭道:“不了,趙平在哪里。”
王琿答道:“趙將軍似乎出村了,應(yīng)該是去了城外駐兵處?!?p> 萬尚志捧著那碗,手心早已感覺燙意,只是他固執(zhí)的不肯松手。聞言,他道:“廚房中有我做好的吃食,你且自己去吃吧?我有些事情要辦,不好意思不能奉陪了?!?p> 聽著王琿答了一句“總管請忙?!北慊匚?,從廚房中找了個食盒,把粥放在內(nèi)里,保好暖,從廚房出去,沿著官道向村外走。
一處酒家正叫賣著,酒客肆情暢飲。萬尚志走到此,不由走進酒家,片刻后,萬尚志一手提著食盒,另一手提著壇酒走了出來,再次朝著村外行走。
村外不遠,便能看到一處旌旗招展的部隊,帳子布陣,井然有序。萬尚志穿行在帳子中,發(fā)現(xiàn)其中都是些陌生的人臉,大抵是時安村哨趙恒補充的部隊,自己那五千人連帶著逐金村哨支援的一萬五千零一人,早已消損殆盡。
是以走了一路,竟然沒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他心有悲戚,卻又無處訴說,只得繼續(xù)往前行。走到一處巨大的紅帳,有個人正與趙恒說些什么。萬尚志只識得劉恒,便兩步上前,走到趙恒身旁。
劉恒正與副官商討軍事,突然有人從旁邊走來,正不悅,偏頭剛想罵,卻冷不丁看到來人是萬尚志,破到嘴角的話險些吐出,又緊往嘴里收:“個憋……憋死我了這熱天,誒,這不是萬總管嗎,怎么從村哨里出來了?”
萬尚志沒在意他險些脫嘴而出的話,點頭示了個好,平淡道:“趙平呢,你見到他了嗎?”
劉恒本一臉討好,想幫萬尚志解決問題,留個好印象,待聽他問的是這個問題,不由苦了臉。
劉恒道:“趙將軍現(xiàn)下在荊將軍屋里。總管,我知道您吩咐了,不讓人進去,所以我們也攔趙將軍了,可是攔不住啊?!?p> 衛(wèi)旋梨本想帶著荊文何的尸身一起回走,可中途想到若是自己將荊文何尸身帶回逐金村哨,豈不向更多的人暴露了自己的擅離。所以她走前借萬尚志的名頭吩咐了手下,將荊文何的英軀好生安置,等萬尚志后續(xù)決策如何處理,卻沒想到讓趙平鉆了空子,驅(qū)走士兵,闖進了停放荊文何尸身的帳子,久久未出。
萬尚志聞言,點頭淡淡道:“麻煩趙將軍找個人帶路,帶我去一趟。”
“好說,好說?!?p> 萬尚志跟著士兵走到偏遠的一處帳子,士兵道了告退。天色已黑,遙遠天邊掛著一輪彎彎的明月,十分明亮。頭頂?shù)奶炜諈s被大片烏云遮住,看不到一顆星星。
萬尚志掀開帳簾,走了進去。
帳內(nèi)沒有點燈,昏昏暗暗的。萬尚志看到個單薄的黑影,直楞的跪立在地,他旁邊有個擔(dān)架,上方躺著個用衣袍包裹的人形影子。
聽到萬尚志進來的動靜,那黑影絲毫未動。萬尚志走到擔(dān)架旁側(cè),左腿一彎,放下食盒與酒壇,右腿再曲下,就這樣同另一側(cè)的黑影,一左一右跪立在地。
“荊將軍,尚志答應(yīng)你的酒席帶來了?!比f尚志打開食盒蓋子,取出那碗蔬菜粥,又取出那小碟野菜,擺放在擔(dān)架旁。
輕笑幾聲,萬尚志道:“只是荊將軍,這頓酒席有些鄙陋,真是不好意思?!?p> 他停頓一下,又似辯解般道:“不過實在是時安沒什么好材料,等我去新京求得援資,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你做一桌真正的好酒席,好不好?”
趙平的影子顫了顫。
萬尚志提起右手側(cè)的壇子,解開壇口綁著的紅繩,取下壇口密封的泥糊,剛要進行后續(xù)的動作,突然楞住,歉意的笑道:“荊將軍,不好意思。明明我們?nèi)藚⒓泳葡?,我卻忘了帶杯子?!?p> 趙平直立的腰身突然縮下,蜷曲起自己,幾聲輕啜,隨后發(fā)出嗚嗚的哭聲。
趙平模糊著嗓音叫道:“文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