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傍晚,西山上的太陽一點(diǎn)點(diǎn)掉了下去,西山一大片火燒云從太陽下去的地方蔓延開來,鋪滿整個天空,天又映在水里,落日熔金。
我伸長脖子去看,晚風(fēng)吹了起來,水面微微起伏著,金色的光在波浪上閃爍著,我仿佛徜徉在一大塊燦爛耀眼的織滿金色花紋的絲錦上。
我看花了眼,伸出手去撈,半個身子探出船艙,手指觸到水,才恍然大悟。
趕緊坐好,四周一看,他們并沒有看見我可笑的失神,心里又想起剛才的自己,噗呲笑了出聲。
怪不得有人說李白喝醉酒看到橋下的月亮,就跳了下去撈月亮呢。
我以前還想這肯定是很醉了,不然怎么會這么傻呢?但我這一刻是理解了,有時候景物如此燦爛美麗,真的會讓人恍惚,我還沒有喝醉呢。更何況李白是那樣喜歡月亮,月亮掉進(jìn)水里了,他自然心急,一心急跳下去,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有人說這也是李白瀟灑自在的表現(xiàn),他果真是個嫡仙人,我倒覺得這樣的李白更有煙火氣息,他也會“關(guān)心則亂”,他也會犯錯犯傻。
夕陽也漸漸隱去了最后一抹余暉,白天的余熱也很快散去,岸邊游人也走了許多。
天黑了下來。
岸邊寂靜了一會,又有新一批游人出來,這是來觀看夜景了。
游船點(diǎn)起了燈,岸邊也點(diǎn)上了燈,有零零落落的攤販在岸邊擺起了攤。
仆人上來了一波,收拾了我們的殘酒冷炙。
蕭娘在春桃懷里睡著了,俞琰走了過來,問我:“要吃晚飯嗎?”
我想了想,我并不餓,于是搖搖頭,跟他說:“我不餓,你讓下人們?nèi)コ酝盹埌伞!?p> 俞琰說:“我也不餓,翠蕉也說她不餓,我們待會再準(zhǔn)備些點(diǎn)心之類的吧?”
我答應(yīng)了,俞琰跟石剛說讓下人們?nèi)コ燥垺?p> 于是若水也自下去吃飯了。
下人們又換上了新的點(diǎn)心。
不一會兒,繡竹進(jìn)來了,她給我們各自請了安。
我并未讓她隨身伺候,她跟著其他人一起玩,如今不知有什么事。
她卻只是說:“太太,我是來替春桃的。”
我看了看,春桃正抱著蕭娘,蕭娘醉的厲害。
俞琰夸她說:“你倒是想的周到,不然春桃就吃不了晚飯了。”
春桃也說:“真是太感謝你了,難為你想著?!?p> 于是繡竹替了春桃,抱著蕭娘,春桃自去吃飯。
這時,遠(yuǎn)遠(yuǎn)的有歌聲和古箏聲一齊傳來。
那歌聲縹縹緲緲,如蘇子所說:“如怨如慕,如泣如訴?!?p> 我與俞琰對看一眼,他顯然也聽到了,說:“哪里來的歌聲?”
我說:“我們出去看看?”
俞琰點(diǎn)頭贊同,于是過來拉我的手,帶著我往船頭走去。
突然想到什么,轉(zhuǎn)頭對翠蕉說:“翠蕉,你要去看看嗎?”
翠蕉笑著說:“要啊,要啊?!壁s緊跟了上來。
到了船頭,張望了一會,就看見南邊的河道里駛來一艘船。
那船點(diǎn)著各色的燈,樂聲從船上傳來。
俞琰跟我說:“這是花船?!?p> “花船是什么?”我問他。
“花船就是風(fēng)塵女子陪客人的船?!贝浣恫遄煺f。
“怪不得樂聲陣陣。”我點(diǎn)頭。
“只是怎么只有一個人的聲音呢?”我繼續(xù)問。
“有些船上面就是這樣,只有一個很有名氣的妓?!贝浣队终f。
我點(diǎn)點(diǎn)頭,專心看那緩緩駛來的船。
那船比我們的還大些,船頭掛著兩排芙蓉?zé)?,船身纏著紅綢,旁邊也掛著紅色的燈。
那船從我們的船旁邊駛過去了。
那船上的聲音愈發(fā)清晰了。
只聽到陣陣古箏聲,高低錯落,輕盈美妙。
那女子的聲音輕柔又洪亮,纏綿又大氣。
只聽得“春來迎春風(fēng),春風(fēng)不惜歸,歲盡思?xì)q往,容顏卻已微”幾句,尾音拉長,有余音繞梁之感。
我嘆口氣說“她的歌聲真好聽啊?!?p> 俞琰說:“你看岸邊許多人都圍了過來了。”
果然岸邊已聚攏了許多人。
歌聲戛然而止。
有人在岸上喊到:“船里人有無相邀之意?”
船上有男子答到:“船中乃是神女佳莉,今日愿與有緣人共度良宵,有意者可參與競標(biāo),勝者便請上畫船。”
俞琰看了看我說:“倒是有趣。”
我很是好奇佳莉的模樣,她彈的那樣好,唱的也那樣好,不知究竟是什么模樣。
我對俞琰說:“我好想看看她的模樣啊,她都不出來?!?p> 翠蕉接到:“她說了,競標(biāo)勝者才能上船?!?p> 俞琰問我:“你想看?”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俞琰便找來石剛,說了幾句。
石剛便對著那船喊到:“我們爺一百兩愿請佳莉姑娘上船一敘?!?p> 岸上突然有人喊到:“我出一百五十兩白銀!”
我們往岸上看去,燈光映著,有些看不清楚。
“我們的是黃金!”石剛繼續(xù)喊到,那人不說話了。
俞琰對我得意地聳了下眉。
“爺可真闊氣,這錢就這么花掉了。”翠蕉酸溜溜地說。
“千金難買高興嘛?!庇徵鼡е艺f。
于是那船又向我們駛了過來。
靠到我們船邊上了。
俞琰走上前去,說:“請佳莉姑娘上船一敘。”
不一會,一個女子就從那花船上緩緩走了出來。
她身材曼妙,一身紅衣,頭上梳著高高的髻。
她對著我們行了個禮,聲音輕柔地說:“佳莉多謝公子傾囊相邀。”
她被侍女扶著,上了我們的船,身后跟著一個侍女,抱著一只琵琶。
我們帶她進(jìn)了船艙,她緩緩摘下面紗,只見她鬟鬢如烏云,肌膚似白雪,渾身散著讓人暈乎乎的香味。
到了船艙,只見蕭娘依舊熟睡。
我們便請她到了后艙,為著不吵著蕭娘。
我們圍著她坐下,下人們另擺了一桌酒菜。
她緩緩開口道:“我來給幾位彈唱一首吧?!?p> 俞琰說:“你在船上彈的是古箏吧?怎么換了琵琶?”
她笑著說:“琵琶好攜帶,如果你們?nèi)ノ业拇?,我就可以彈古箏?!?p> 俞琰點(diǎn)頭說:“那就請吧?!?p> 于是她便開始彈奏,她彈了一首潯陽秋。
琵琶聲果然清脆,滴滴答答,弦聲滾滿整個船艙。
俞琰喝了一杯酒,我們都靜靜地聽著。
一曲奏罷,我們都拍手叫好。
她拿著琵琶起身謝禮。
我夸她:“佳莉的琵琶彈的真好?!?p> 她坐下來,慢慢地說:“我還會笛子,只是如今不常吹了。”
俞琰說:“這都是教曲子的師傅教的吧?佳莉姑娘厲害啊,竟學(xué)了這么多?!?p> 佳莉突然變了臉色,但她馬上就平復(fù)下來了,她嘆了口氣說:“我原本也是良家女,只是因?yàn)閼?zhàn)爭,父兄皆被殺,家中財(cái)產(chǎn)也都充了公,家道由此中落,我不得已才上了花船。”
我與俞琰對視一眼,翠蕉說:“你是說你原來也是個千金小姐?”
佳莉說:“千金不敢當(dāng),但我自小是宮里的嬤嬤教禮儀,太子的師傅教詩書?!?p> 我心里暗暗驚嘆,她竟有如此家世,怪不得看起來氣度非凡,腹有詩書。
俞琰皺著眉頭說:“剛剛唐突了,佳莉姑娘莫要見怪。”
她搖搖頭,說:“如今已經(jīng)不重要了,前塵如夢,富貴榮華不過煙云罷了。”
我心里也只傷感,她也是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故事,才淪落到這樣的地步?。?p> 佳莉又陪我們飲了一輪酒,唱了幾首曲。
天越發(fā)晚了,估摸著也有二更了。
到了三更,城里有宵禁,我們也該回去了。
于是便辭別了佳莉,帶著丫鬟下人們坐上轎子回去了。
佳莉站在船頭,戴著面紗目送我們,我朝她使勁揮了揮手,她眼里似有淚水。
蕭娘因?yàn)椴皇∪耸?,所以放在了單?dú)的馬車?yán)?,提前走了?p> 我們上轎的時候,俞琰湊到我耳邊說:“這女子是前朝澧王的女兒,麗元郡主?!?p> 我張大了嘴巴,她竟然是郡主!怪不得她……
俞琰繼續(xù)說:“當(dāng)今圣上登基的時候,他父兄不愿叩拜,揚(yáng)言國之竊矣,號召天下之人造反,引起很大反響?!?p> “所以,她的父兄……”
俞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她父兄倒都是忠義之人,只是未免過于迂腐罷了。沒想到她今日竟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唉,真是可憐之人啊,常日里那樣的金貴。我讓石剛給了她五百兩,希望這樣能讓她早點(diǎn)脫離煙花巷柳吧?!?p> 我聽了俞琰的話,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佳莉她比我更可憐啊,我還可以報仇,我還錦衣玉食,她卻根本不可能報仇,而且還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也不知道她日后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