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蝕魂夜（一）
距離冥淵號的爆炸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月的時間，冬末春初，海風(fēng)依舊帶著些凜冽的感覺，偶爾遇到大雪天，銀裝素裹雪滿城，也能讓混亂的比爾吉沃特難得安靜一次。
前兩天才剛下過一場大雪，到今天也沒能化開。
貧民窟的街道上，蘇木剛從商店買了面包、酒水和牛奶，準(zhǔn)備回去倉庫。
由于缺少建筑用的自然資源，大多數(shù)比爾吉沃特的建筑材料都是人們帶來、找來或偷來的——既有挪為它用的石刻作品，甚至還有他們乘坐而來的船只報(bào)廢后的船殼。就像蘇木剛剛購物的那家商店，用的就是一艘破船的船殼，街道兩旁大多也都是這個模樣，很少能見到真正的建筑。
那些真正的建筑早已經(jīng)廢棄多年。
積雪不化，本就不太平坦的道路也變得更加難走，但這些在比爾吉沃特來說已經(jīng)是常態(tài)，更為常見的，則是冰凍的積雪里，肉眼可見的，刺目的猩紅。
冥淵號爆炸，普朗克的帝國也已經(jīng)徹底隕落。
當(dāng)普朗克被爆炸掀飛，墜入海面的時候，整個比爾吉沃特的所有居民都親眼目睹。他們都看到了普朗克的慘狀——身受重傷，而且丟了一條手臂。比爾吉沃特海灣附近生活著數(shù)以萬計(jì)的海怪，它們身軀龐大，力大無窮，兇殘而又恐怖，尤其對血腥味十分敏感。
當(dāng)身受重傷的普朗克落進(jìn)海里，后果自然無需多想。
那家伙，比爾吉沃特曾經(jīng)的帝王普朗克，連尸體都不會留下。
無數(shù)的海怪會讓他徹底消失。
但真正知道那一切的始作俑者身份的，有且只有那么幾個人而已。
蘇木，崔斯特，格雷福斯，還有安妮。當(dāng)然，或許也有其他人瞧見了當(dāng)時站在遠(yuǎn)處的厄運(yùn)小姐，但關(guān)于厄運(yùn)小姐摧毀了普朗克的帝國這件事，根本沒能流傳開來。
可能，只有蘇木他們幾個才知道這件事。
然而，無論是誰摧毀了普朗克在比爾吉沃特建立的帝國都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也沒有誰會在意這些。生活在比爾吉沃特的家伙們都是些惡棍，無可救藥的惡棍，他們不會因?yàn)槟橙舜輾Я似绽士说牡蹏桶阉顬樾碌牡弁酰菚瘳F(xiàn)在一樣，這個港城里的每個掠奪艦的船長和幫派主都在角逐著他的位置。
斬屠幫，寒鴉門，等等等等，還有一個叫奧考的家伙。
蘇木不知道奧考是誰，只是偶爾聽人說起過他的名字，好像是個很厲害的家伙，而且是個幫派頭目，很大的幫派的頭目，甚至于在普朗克死后成了能夠決定比爾吉沃特最終歸屬的重要人物。
他支持誰，誰就是比爾吉沃特新的王。
那家伙手里掌握著很龐大的力量。
但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至少這些都和蘇木沒什么關(guān)系。
崔斯特和格雷福斯也沒興趣爭奪比爾吉沃特的控制權(quán)。
可比爾吉沃特的混亂卻已經(jīng)深深地影響了蘇木他們的生活。
就在剛才從商店里走出來的時候，蘇木碰巧遇到了一個寒鴉門的門徒，他們自稱寒鴉。那家伙把一個普朗克原本的手下活剝了，然后把他丟進(jìn)了暗河，鮮血灑在已經(jīng)凍結(jié)的積雪上，又多了一層艷麗的紅色，隨著寒風(fēng)凜冽而凍結(jié)。
難怪比爾吉沃特的積雪一直沒能化開。
“一群喪心病狂的家伙?！?p> 蘇木總是這么說。
他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了那只寒鴉，沿著來時的街道回去，這一路上都可以見到大大小小的混亂正發(fā)生在每個角落，不必等到天黑。
殺人，或者被殺，就像一幕幕話劇不斷地上演。
所有人都在追殺普朗克麾下的余孽，所有人都在爭奪比爾吉沃特的控制權(quán)，混亂將所有人都牽連其中，誰都難以逃脫?；蛟S，只是或許，就像現(xiàn)在的蘇木一樣，只是平靜地走在街道上，旁邊的木箱背后，或者垃圾堆里，就會忽然躥出一個人影，然后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活。
那位厄運(yùn)小姐改變了整個比爾吉沃特的格局。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如今的比爾吉沃特，夜晚將會更加危險(xiǎn)。
“得早點(diǎn)回去了?！?p> 蘇木抬頭瞧了眼天色，微微皺眉，他可不想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后還留在街道上。當(dāng)然，那把黑刀，黑刀墨淵，那家伙不會允許蘇木丟掉性命，至少現(xiàn)在不會，但蘇木可不想依靠那家伙，好像每多依靠一次，自己離死亡就更近一步。
在回去倉庫的路上，途徑白港附近。
比爾吉沃特的“白港”之所以得名，是因?yàn)檫@里的每一寸地面都積滿了白色的鳥糞。
這里是死人的安眠之地。
比爾吉沃特沒有埋葬死者的習(xí)俗，他們把死者送還給大海。這片海水就是墓園。冰冷的深淵中懸著尸體，水面上浮著數(shù)百枚浮標(biāo)作為墓碑。有些浮標(biāo)只是簡單寫了個名字，而有些浮標(biāo)則由專業(yè)的墓碑匠雕刻成一只觸手張揚(yáng)的海底巨怪或者身形豐滿的海女。
蘇木在白港上瞧見了一只寒鴉。
看穿著就能瞧得出身份，但那家伙的狀態(tài)似乎不是很好。
一枚生銹的粗纜針，連著繩索穿過寒鴉門徒的下顎，把他整個人吊在半空，隨便碼頭上的野物們享用。碼頭上的野物，指的更多的是碩鼠，它們個頭不大，力量也非常有限，長相奇丑，過分地貪婪。在面對威脅的時候，這些碩鼠們會擠出刺針狀的細(xì)長牙齒，帶菌的口水啪嗒嗒地濺到地上，以作威脅。
蘇木已經(jīng)瞧見那些碩鼠們聚集在寒鴉附近。
將死的寒鴉，血肉還都新鮮，那些碩鼠們可不想放棄這樣難得的美味。
“像是斬屠幫的手段。”
蘇木輕輕皺眉，只是搖頭嘆息，并沒有理會的打算。
崔斯特也警告過他，不要意氣用事，更不要作無謂的仁慈。在比爾吉沃特這種地方，仁慈是最沒用的東西，尤其是現(xiàn)在的比爾吉沃特，仁慈不會救人，反而會害了他自己的性命。
蘇木也一直謹(jǐn)遵崔斯特的教誨，對這些殘忍殘酷的東西一概無視。
當(dāng)他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卻讓蘇木重新駐足。
白港上，一個穿著黑色緊身皮衣，帶著兜帽的男人正緩步靠近那只寒鴉。
看上去像是個懷有仁慈的家伙，而且身形有些眼熟。
“喂...”
蘇木下意識喊出口的聲音被迅速壓抑下來，他死死鎖緊了眉頭，想要勸阻那個帶著兜帽的家伙，又不想生事，免得給崔斯特和格雷福斯他們找麻煩。
但選擇離開的話，蘇木又有些猶豫。自從普朗克葬送大海以來，他已經(jīng)見過了太多的死亡和殘忍，甚至讓自己也漸漸變得麻木不仁，變得冷漠無情，他可以很清楚地察覺到這些微妙變化。但這并不是什么好的變化，蘇木自己知道，所以，如果有機(jī)會的話，他還是想回到以前的模樣。
但斬屠幫最近的聲勢越來越大了。
得罪斬屠幫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
可蘇木并沒有轉(zhuǎn)身離開，而是拿著面包牛奶和酒水，把自己藏在路邊的欄桿后面。盡管崔斯特囑咐過蘇木不要在外面久留，尤其是夜晚來臨的時候，怎么都不能跑去外面的街道上亂逛，否則一旦出了什么麻煩，誰都沒辦法救他。
不只是比爾吉沃特如今的混亂，更因?yàn)樵儆心敲慈逄斓臅r間就是蝕魂夜了，也或許就是最近兩天。而且崔斯特說過，他們得在蝕魂夜來臨之前離開比爾吉沃特，今晚就走，或者，最遲也就是拖到明天而已。
蘇木也有種莫名的感覺，從半個月前開始，東南方向就不斷地傳來一陣陣陰冷的氣息。到今天為止，那股氣息已經(jīng)冷得就像鐵刺山脈上的寒風(fēng)一樣，甚至比那更冷。蘇木知道，那就是蝕魂夜的氣息，因?yàn)樗鴨栠^崔斯特什么是蝕魂夜，但崔斯特沒有回答，當(dāng)時的他只是臉色難看地瞧向遠(yuǎn)方——東南方向。
那里有什么，蘇木并不知道，但崔斯特不肯回答的話，蘇木也無計(jì)可施，就只得暫時放棄。但他很清楚，能讓崔斯特那樣一個散漫不羈的家伙都鄭重以對的蝕魂夜絕不是什么好東西，所以一直以來，蘇木都盡可能地不再出門。
只有今天。
崔斯特和格雷福斯昨天打了一整夜的牌，喝了一整夜的酒，到現(xiàn)在還在睡覺，但倉庫里的食物已經(jīng)吃干凈了，安妮的牛奶也沒了，所以蘇木不得不停下自己一直在堅(jiān)持的訓(xùn)練出來一趟。
“崔斯特說還有三五天的時間才是蝕魂夜，應(yīng)該沒事?！?p> 蘇木躲在欄桿后面，邊吃邊看，又給自己開了瓶酒。
他已經(jīng)很習(xí)慣酒水的味道了，在格雷福斯的“調(diào)教”下。
白港上，那個兜帽男已經(jīng)到了那只寒鴉身邊，路上還順便弄死了幾只碩鼠，他們正說著什么。
距離太遠(yuǎn)，蘇木可沒辦法聽得清楚，只是瞧見那個寒鴉哆哆嗦嗦地從自己的馬甲里摸出了一枚金幣，或者是枚金海妖。即便距離很遠(yuǎn)，蘇木依然能夠看得出來那玩意兒是真貨。
在比爾吉沃特里，每個人身上都得帶著一枚金幣，或者金海妖。因?yàn)樗麄兘?jīng)常需要出海，而出海的時候，他們就需要往海里丟一枚金幣，金海妖也可以，那叫什一稅。崔斯特說什一稅算是給廣闊的大海獻(xiàn)上的貢品。這當(dāng)然是水手的迷信，但許多遠(yuǎn)航的船隊(duì)都會如此進(jìn)貢，求的就是平安的歸航。而什一稅更多的則是要求船長提供，如果船長不提供的話，船上的其他人，誰交了什一稅，誰才能平安歸航。
所以每個人身上都得帶上至少一枚金幣或者一枚金海妖以備不時之需，蘇木身上也有，是枚金幣，崔斯特給他的。
比爾吉沃特的通用錢幣是銀蛇幣和金海妖，等同外面常見的銀幣和金幣，只是錢幣上雕刻的花紋不同，實(shí)際上的價(jià)值沒什么區(qū)別。
但現(xiàn)在，那只寒鴉的什一稅顯然成了他交換自己性命的籌碼。
然而，事情總會出乎意料。
正當(dāng)蘇木以為那個兜帽男會手下那枚金幣，然后把那只寒鴉從粗纜針上放下來時，兜帽男卻忽然從外套里摸出一把閃光的銀質(zhì)長釘。長釘上沿著鋒刃刻有蜿蜒的圖案，長度約為兩掌，看上去像是皮匠常用的錐子，只是百倍華麗于彼。
他把長釘?shù)衷诤f的下頜。
然后，殺了他。
“奇怪的家伙?！?p> 蘇木確實(shí)有點(diǎn)驚訝，但也見怪不怪，只是平靜地吃下了那片面包的最后一口，然后把其他面包也都收了起來。
太陽已經(jīng)完全墜入了海面，路上的燭光，昏暗的燈光，還有碼頭上遍布的火盆的光芒越發(fā)明顯，蘇木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那個兜帽男平安無事，而且似乎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仁慈，蘇木之前還在考慮是不是要把黑刀叫過來，免得出現(xiàn)什么意外。
如果那是個仁慈的家伙的話，能救則救，蘇木也覺得最近的自己變化太大了些——變得過分冷漠，過分無情。
或許是因?yàn)橐姷搅颂嗟乃劳龊蜌埲蹋圆艜兂蛇@樣，已經(jīng)徹底麻木了。
但這絕不是蘇木想要的。
或許，略微的行善，可以讓他回到以前的那個樣子。
可現(xiàn)在看來似乎并沒有什么行善的機(jī)會。
臨走前，他瞧見那個兜帽男把那只寒鴉的嘴巴和眼睛都縫了起來，像是一種儀式。蘇木曾在書上見到過，這種縫上嘴巴和眼睛的儀式還需要伴隨著某種咒語，最開始是由一個身死多年的國王所發(fā)出的詛咒，但現(xiàn)在它可以讓死者避免被亡靈侵?jǐn)_。
就像那個兜帽男的喃喃自語一樣，或許他也在說這些。
“所以，這家伙之所以要?dú)⒘四侵缓f，是為了讓他超度？”
蘇木的腳步頓了一頓。
然后將目光轉(zhuǎn)到另一個方向，微微皺眉。
“我知道這種儀式，但它根本沒必要，伙計(jì)?！?p> 白港的一側(cè)，從橋洞里走出來了六個人，其中一個胖子大聲開口。
“或許這種儀式真的可以避免讓那個混蛋被亡靈侵?jǐn)_，但我們可不想白走一趟。那個金幣是我們的，誰都別想拿走，絕對沒門兒！”
那個胖子的語氣相當(dāng)粗魯。
蘇木有些苦惱的扯了下頭發(fā)，稍作猶豫，終究是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蹲了下來。
又是一出好戲。
可能，也是個行善的機(jī)會，這可以讓他變回以前那個有血有肉的模樣。
前提是那個兜帽男打不過這六個家伙，而蘇木可以。
“崔斯特和格雷福斯那兩個惡棍指點(diǎn)過我很多次的，應(yīng)該...可以吧？”
蘇木自己也沒法兒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