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繡綾在馬車上便不太敢看穆云舒的臉。心中恐懼、憤怒、擔(dān)憂、后怕、憎惡,重重疊疊混合,只恨不得這個妹妹立即消失。蘇文苑,蘇文苑,那個蠢貨。
到家便立即跳下馬車,匆匆往娘親房里去,卻發(fā)現(xiàn)穆云舒,也跟在后面慢悠悠的走過來。轉(zhuǎn)頭惡狠狠問:“你不回丹若苑做什么?”
“自然是給娘請安啊?!?p> 穆繡綾左右看看,逼近穆云舒道:“你若聰明些,今日事便乖乖算了。你以為爹娘會為了你得罪蘇家?要鬧出來,只有你吃虧的?!?p> “我沒打算鬧出來啊。”穆云舒睜大眼睛,見穆繡綾松了口氣,微笑道:“只是今日蘇家那么多人,也不知蓋不蓋得住……總之要讓爹娘先知道事情經(jīng)過,免得措手不及吧?”
穆繡綾微微昂起頭,甩不掉穆云舒就不找娘,找奶奶更好,轉(zhuǎn)身便往上房去。
穆云舒心中微微黯然,只得去閔夫人處,將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次。閔夫人微微皺眉,“怎么會……我們與蘇家又沒仇……云姐兒啊,不會的,你姐姐一定是上了當(dāng),你倆是嫡親姐妹,她定然是,嗯,是上了蘇文苑的當(dāng)?!?p> “娘,若是姐姐被人指責(zé),我該怎么做。相信自家姐妹,挺身而出替她辯護(hù)?還是默不作聲躲在一邊?還是落井下石趕著給別人說話?”穆云舒眼睛睜得大大的,閔夫人只覺得那黑凌凌的眼睛簡直刺眼,扭過頭去,蹙眉嘆氣,“等你姐姐回來,我好好問問……若真如此,若真如此,我非得好好收拾她一頓?!?p> 穆繡綾在穆老夫人處撒嬌,不敢出門。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后,穆宗一身寒氣大步走進(jìn),“母親安好?穆繡綾,你隨我去修德齋?!?p> 穆繡綾抖了抖,往穆老夫人身后躲去。穆老夫人手一伸,攔住穆宗,“要說什么,當(dāng)著我說。我是她奶奶,還聽不得了?”
穆宗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提高聲音道:“娘,你不知道這個孽障做了什么。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將蘇家花園中的事情一五一十講了,“我聽得……我這臉都丟光了!蘇家女兒不好,那是她的事,云姐兒聰明沒上當(dāng)??蛇@個混賬,她竟然口口聲聲指責(zé)自己妹子。娘,當(dāng)時幾十個夫人,哪個不是人精,蘇二娘徒惹人笑,可我穆家呢?我穆家長女竟然和蘇家女兒一起謀劃自家妹妹,她。”穆宗氣得要砸東西,轉(zhuǎn)個圈,怒氣沖沖:“我穆家的名聲都被毀了!愚蠢,愚蠢!你還打不打算嫁人了,誰要你這樣心地惡毒蠢不可及的媳婦?徽哥兒就要下場,你,你讓他如何應(yīng)對同窗同僚?他嫡親妹子,蠢貨!”
穆繡綾拉著老夫人背后衣裳,聲淚俱下:“她得罪了蘇二娘,蘇家要整她,我哪敢拒絕。白家就和蘇家有親,蘇家夫人是太子妃的嫡親妹妹,太子妃最疼蘇二娘,都定她做太孫嬪,我敢拒絕么?“
“就是。她到處惹禍,到害的繡姐兒出丑,你不想想長女為難,就只顧著你那心肝寶貝小女兒是不是?”穆老夫人橫眉冷對,氣惱異常。
便是穆宗也被氣的心肝發(fā)疼,“娘!”無奈道:“娘,今日的事情,幾十個人都見證著,又不是我家說了算。繡姐兒幫著外人口口聲聲指責(zé)妹妹,指派丫鬟陷害妹妹,這種種丑態(tài)已是世人皆知。我家……我家。孽障,那個喜兒你以為多忠誠?我只一耳光她就招了,你還不認(rèn)么?兩個月前你就找到她,許了哪些好處,讓她做什么,你以為你繞得過你爹?”
穆繡綾眼珠子轉(zhuǎn)的飛快,心中一股子委屈憤恨。爹也偏著穆云舒了,這個妹子到底回來干嘛。拉著穆老夫人不松手,“奶奶,奶奶你給我做主啊,她得罪蘇二娘。蘇二娘本是要置她于死地,我好說好歹,只要保她性命。只不過是讓蘇家出出氣,而今連我自己的名聲都賠上了,還要被罵,爹啊,我也是你的女兒啊?!?p> 穆老夫人反手護(hù)著穆繡綾,“我的乖乖,你素來是懂大體的。”對穆宗冷聲道:“你還要怎的?繡姐兒都傷心成這樣了。”
穆繡綾嚎啕大哭,與穆老夫人抱作一團(tuán),好像她倆才是受盡委屈的哪個。
閔夫人在外面聽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又想進(jìn)去安慰穆繡綾,又怕冷冷站在一邊的穆云舒多心。低聲下氣求女兒:“云姐兒,你姐姐是錯了,可她也是為難,你就原諒她一次,她晚后,再也不敢了?!?p> “我聽姐姐,好像一點沒覺得自己錯啊?!蹦略剖骟@愕道。閔夫人難為情的扭過頭,只是唉聲嘆氣。
里面還在吵,穆老夫人梗著脖子,“什么壞了穆家名聲,她要不惹著蘇家會有這些禍?zhǔn)旅??今日她要乖乖讓蘇二娘出氣,我家名聲哪有多大損失?!?p> 上房突然悄聲無息,被穆老夫人奇葩理論驚到的,而她自己,也是楞住了,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正是如此,她若乖乖應(yīng)了,不過是處置一個丫鬟,別人又沒陷害她?!?p> 穆宗愕然--他固然知道穆老夫人不講理,可沒想到可以不講理到這種地步。
穆老夫人自覺占了上風(fēng),漸漸冷靜下來,坐回羅漢床去,語重心長的告誡穆宗:“兒子,我也知道,這件事,繡姐兒做得有些不地道……怎么也是自家姐妹,便是錯了也該護(hù)著,是不是?晚后萬萬不可再如此了。“待穆繡綾應(yīng)了,又繼續(xù)對穆宗道:“但這事,小二也不是全然沒錯,惹著蘇家就是她不對,今日讓蘇家出大丑更是不對。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蘇家是什么人?公侯世家,太子連襟,……小二若認(rèn)了,不過是處置一個丫鬟,還讓蘇家記得她委屈,照拂我家。我們難道還會委屈她去?”
“而今蘇家怕是恨死小二了。蘇二娘是蘇侯爺唯一嫡女啊,身后還有太子妃!除非,小二自己去把事情認(rèn)了……不許說話!錯在小二,是識人不清,不過是個誤會。錯在繡姐兒身上,是陷害嫡親妹子,哪個輕哪個重你分不清么?”
“還有,繡姐兒是徽哥兒一起長大的,她品德有瑕疵,徽哥兒怎么面對同窗?小二自幼在老家長大,便是有些不當(dāng)處,也連累不到徽哥兒--連帶你和媳婦也沒多大錯,半年能教個什么呢?若是繡姐兒,你媳婦該怎么處?小二年紀(jì)還小,事情可以慢慢抹平,繡姐兒都和白家議親了,鬧出來哪有時間。你要分得清輕重緩急啊。“
閔夫人聽得出神,點點頭。猛然想起身邊還有次女,急忙轉(zhuǎn)過頭去,穆云舒滿臉淚水,譏諷的看著自己。心中一陣難過,嚅嚅幾下,“云姐兒放心,娘不會讓你這么委屈的。”
穆宗艱難的搖搖頭,聲音都是擠出來的,“不成,不成,娘。小二,也是我女兒啊?!敝惶幹靡粋€丫鬟,穆繡綾若是要處置丫鬟用得著這么手段么?
“我沒有女兒?!蹦吕戏蛉说穆曇衾涞脟樔恕!拔疑宋鍌€孩子,老三老四沒到一年就去了,那是命,我認(rèn)。老大老二……是我親手趕下馬車的?!?p> “我知道你爹怨恨我,跟我不親,我男人恨我,因為我為了保他唯一的兒子,把女兒趕下車??晌以趺崔k?”穆老夫人猛然提高聲音,尖銳的問;“我怎么辦?那是家里耕田的老馬,一個破爛的板車,駕著馬車邊趕邊哭,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心疼嗎?我要是也拖著三個人一起,你三歲就死了,還在這里跟我講這些?因為我心狠,因為我分了輕重給穆家留后,所以我就該死了女兒還被男人疏遠(yuǎn)。還要弄個妾侍來氣我,還要幾十年后被兒子冷嘲熱諷,是不是?是不是?”
穆宗跪倒在地,汗水淚水一起流。
夜里燭火跳動,連帶地上的影子晃來晃去,上面母親女兒哭成一團(tuán)。穆宗按著太陽穴,只覺得一陣一陣的發(fā)脹。
穆繡綾跪下來抽泣:“女兒不該自作主張,可我當(dāng)真沒有壞心,我只是,我為了穆家啊。蘇二娘幾次邀我們游玩,妹妹都去搶風(fēng)頭。她是侯爺?shù)张钟刑渝鄣萌缱约号畠阂话?,那里受得了這種氣,就記恨上穆家了。若不是我多次調(diào)停……我也受了好幾次氣呢?!?p> 穆宗聽得匪夷所思,穆云舒還不到十三,能搶到那些貴女什么風(fēng)頭?蘇文苑也才十五六歲,壞人清白,這是女孩子做出來的事情么?
穆繡綾垂著頭,心底又是一陣氣惱,長嘆一聲,到底還是該質(zhì)問清楚蘇文苑詳細(xì)過程的,那個蠢貨能出什么計謀,破綻篩子似得。關(guān)鍵是而今自己名聲怎么辦。
“蘇二娘只讓我把妹妹侍女調(diào)開,說要給妹妹點教訓(xùn)。我真不知……這連自己名聲也陪進(jìn)去的事,我若知曉,怎么可能應(yīng)下呢。蘇二娘心氣不平,妹妹總是喜歡招惹她,搶風(fēng)頭……她是蘇家嫡女,咽不下氣。她定要云舒出個丑,我,我也沒法子,我也想過與爹娘講,可是……“穆繡綾大哭,“可我說不出口,心里又怕,幾日幾夜都沒睡好。我怕蘇家,也怕白家,爹,爹,我錯了,我錯了,你饒我一回吧?!?p> 穆老夫人將穆繡綾拉起來,心疼得抱住,“兒子,這事就按娘說的做。繡姐兒便是有些不是,也是為了家里,她才十四歲,又懂得多少?你分個輕重緩急,小二才十二歲,便是說親也還有兩三年,兩三年后,誰還記得這事?繡姐兒若丟了白家親事,看你還不找得到這樣的親家。小二呢,晚后嫁遠(yuǎn)些也就是了,多給些嫁妝,舒舒服服的過她的日子,不是正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