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慎終于收回了視線，嘆口氣，如果有可能，他好想這樣一直陪著小徒弟，看她長大，然后站在與自己相同的地位上。
可是，終究是他的癡念。
以自身精血養(yǎng)了血巫果整整八百年了啊，他現在能活著，本身都算是個奇跡。
從前他有那份兒強烈到近乎瘋狂的執(zhí)念，他想再見一次自己的女兒，想再聽黎慕睜開眼笑著說一聲好久不見?？勺詮陌l(fā)現血巫果養(yǎng)出來的壓根不是黎慕的魂魄，這份執(zhí)念就散了。
現在他又有新的執(zhí)念了，他舍不得阿卿。他想看阿卿長大的模樣，想看阿卿追逐大道路上的光彩奪目的身影。
他……不想死！
“我愿意?！?p> 嚴慎聽到自己這樣說，聲音沙啞的不像話，語氣里的哽咽更是他所不熟悉的。
可是嚴慎卻還是遵從了自己的執(zhí)念，“我愿意自閉死關！你確定能保證我神念不散、肉身不損？”
他的眼神無比迫切，哪怕聽過了無數次的保證，還是不安的想再聽一次。
江清曉明白他的不舍，還是那冷冰冰的聲音，卻無比堅定可靠，“只要我活著，定保你的神魂、肉身停在閉關的那一刻?！?p> 嚴慎艱難的笑了，比哭還難看，“好……”
忽然平地起風，泛黃的樹葉被吹的嘩啦啦作響。
風止，樹靜，院子里又只剩下嚴慎一人，猶如即將枯萎的樹根，渾身泛著死亡的黑氣。
阿卿忙完功課，才到戌時二刻，她開心的拉起嚴慎，“師父，我做完功課了，我們去散步吧?！?p> 嚴慎由著小徒弟拉起來，兩人并肩走在摘天峰，他面帶微笑的聽著阿卿說哪里有兔子窩，哪里有棵仙草長在了靈田外面。
“阿卿。”嚴慎終究開口，“為師要去閉個長關?！?p> 上次說這話是在去年這個時候，黎慕卿現在已經隱隱意識到當年嚴慎是抱著必死的心態(tài)跟她告別。實際上若非她最后將血巫果靈識扣在了自己神識海里，嚴慎是必死無疑的。
再一次聽到相似的話，黎慕卿沉默了，在嚴慎面前，她甚少如此，一直都是活力四射陽光開朗的。
沒有見到意料中的悲戚與詰問，反倒讓嚴慎更加內疚，他的阿卿已經不是不知事的傻孩子了。
她已經知道，若無機緣意外，這次閉關就是死關，閉關直到他死。
“阿卿，抱歉?！?p> 黎慕卿垂著頭，面容隱沒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清表情。
“我閉關是為了拼活下去的一線生機?！眹郎髌鋵崨]必要跟徒兒講這些，但他卻笨拙的解釋著，只是怕徒兒傷心。
“嗯?！崩枘角鋷е鴿庵乇且舻穆曇魝鱽恚ξ亲?，抬起頭來時候除了眼眶有些紅，看不出別的什么，她面上堆起了笑容，“師父，您放心去閉關，阿卿會照顧好自己，今后長了本事，會去尋能讓師父好轉的機緣。師父您可要等著我呀！”
“那為師就等著了?！眹郎髅念^發(fā)，翻手間掌心多出了一只小小的血紅色鼎器，“當年為師答應你，三十年內讓三宗四派的掌門都為你低頭?！?p> 求學這一年，黎慕卿已經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就連被譽為修煉界不是天才的江清曉，也是73歲結丹，268歲凝嬰，而那些大宗門的掌門修為又何止元嬰。
嚴慎沒錯過徒兒眼底的神光，認真道，“為師不是唬你的?！?p> 血紅色鼎器在指尖滴溜溜的轉動，紅色光華并非火焰靈光，而是凝聚的怨氣，鮮血一般凝實的怨氣。
“這是為師的本命法寶，丹血鼎?！?p> 屠四城，以萬人血肉，鑄成的絕世兇寶——丹血鼎。
就強弱分類上，丹血鼎絕對比尋常靈器還要可怕，沒有將其算作靈寶，只是因為它是件兇器。
不祥之物。
“丹血鼎有個招式名為業(yè)火紅蓮，為師的兇名九成都來自于這個招式。”
紅蓮現世，赤地千里，血染山河。嚴慎只用過一次，令蒼秋嶺至今還是一片鬼蜮。死于業(yè)火下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亡魂不滅，業(yè)火不熄，無數亡魂就那么徘徊在煉獄般的蒼秋嶺，發(fā)出痛苦的悲鳴，時時提醒世人，血慎老人的殘暴。
“丹血鼎已生器靈，催動它至少需要元嬰以上的修為?！?p> 嚴慎神色說不出的復雜，他看到了小徒兒眼底的亮光，內里有他不熟悉的名為復仇的瘋狂。“元嬰以下修為，若想驅動它需碎金丹，金丹以下，需碎魂！”
……碎魂！
以魂飛魄散為代價，便可強行催動一次丹血鼎。
嚴慎說，“告訴你，是不希望你認為師父騙你。我會依約把它交給你，但是你元嬰之前都不可使用，除非——我死！我死了，丹血鼎便會認你為主，你想怎么用都是你的事。但若你一天未凝嬰，我又一天沒死，你就不得碰它，懂嗎？”
最后兩字無比嚴厲，黎慕卿一怔，她從師父眼底瞧見了不容抗拒的堅定，終于緩緩從復仇的怒焰中驚醒了。
阿參，等等，再等等……
我會很快成長起來，然后找到你，或者為你復仇！
她閉了閉眼睛，斂下心底瘋狂生長的妄念，重新睜開眼，已經恢復了平靜。
嚴慎摸著她的頭，“是師父沒用，否則何須你忍受這般委屈?！?p> “不，師父，爹爹的仇，要由阿卿親自討回來?！崩枘角湔f話時露出了一顆潔白的小虎牙，明明稚氣的小臉，閃耀的卻是宛如獵豹般殘酷而凝實的殺意。
“嗯，阿卿這樣，為師就放心了。”
修士間不在乎那些虛禮，嚴慎告別阿卿，便那么灑脫的甩著袖子，走去了閉關之地。
黎慕卿沒有回院子，就在分別之處，抱著膝蓋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回小院子收拾東西，把所有能帶走的物品都收進了納物鐲，連嚴慎堆積如山的圖紙與半成品都妥善的收起來了。
最后告別了這間充滿了她與師父回憶的小院，黎慕卿踏上了去講學塔的路。這一日與以往沒什么不同，只是下課后她沒有再著急慌忙的趕回摘天峰，而是在講堂梳理課堂知識，直到暮色四合，她才收起了玉簡，去了紫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