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重錦官城（一）

　　葉霜看了看掌心沉甸甸的鑰匙，神情復(fù)雜了半會兒，抬頭時眼中隱有淚光。

　　“你怎么還哭了呢，先前是我話太重，傷了你的心，你莫要與我一般見識，你既然也想要進(jìn)城，那我們便早早趕路吧。”

　　“誰說我哭了。”葉霜變扭地把那點淚水憋回去，握緊鑰匙，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嗬呀，犟脾氣。

　　“可你明明就是要哭了啊。”

　　“我沒有。”

　　“我都看見了。”

　　“都說了沒有！”

　　“有的?！?p>　　“沒有……”

　　她和他就這樣爭執(zhí)玩鬧著入了錦官城。

　　‘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郭老東在世時常念這兩句詩，言說他初時來到錦官城，便被錦地的美景美色所深深吸引，于是從此留了下來。

　　當(dāng)?shù)氐睦先烁嬖V郭老東，此地盛產(chǎn)桑蠶，城中有一江河貫通而過，采桑制絲的人們利用流動的江水來濯錦，艷麗的錦絲于江中鋪開，濯錦的人們沿著江河綿延不絕，致使沿岸水光十色，艷麗似錦。

　　后來朝廷又在此專門設(shè)立了專司織錦的官員，故稱錦官城。

　　每年上元、端午、中秋幾個節(jié)日，又或逢錦官城有重大喜慶活動時，郭老東皆會帶她進(jìn)城來湊熱鬧。

　　記得第一回郭老東帶她上錦官城，正是撿到她的次年初的上元節(jié)。

　　那時她還小，由郭老東單手托抱在懷中，一手指指點點與她笑說著街上的人與事，慢悠悠行在人群之間，而她記不太多，只記得處處是人，處處是燈，處處都是歡聲笑語，處處是甜絲絲的香味兒。

　　她咯咯笑個不停，手里抓滿了吃食，只覺那晚熱鬧得不似在人間。

　　后來慢慢長大一些，她記得的便多了，每年最盼望的事便是郭老東帶她上錦官城。

　　要說郭老東實是個奇人，且不說他出身醫(yī)香世家，正經(jīng)兒家傳祖業(yè)不干，年輕時竟妄想蕩跡江湖當(dāng)個俠士，沒準(zhǔn)還想要當(dāng)個武林雄主，盡管后來壯志未酬，歸鄉(xiāng)做了醫(yī)者，也是一時難改一身風(fēng)流蕩浪的習(xí)性，?；燠E于各路酒肆和花街，以至于后來得了個‘浪子神醫(yī)’的稱號。

　　數(shù)十年過去，郭老東雖不再是年輕時的郭百草，可有些本性卻難除。

　　但凡入城，郭老東必要上各間茶樓、酒肆去坐坐。

　　茶樓酒肆不過就是一群大老爺們把酒言歡，閑坐吃茶，看戲聽書的地方，郭老東倒不怕她是個小姑娘家不合適，還每回都帶著她一起，一坐便是半日時光。

　　她雖聞著那滿屋子酒氣暈頭暈?zāi)X，好在她甚是喜歡看戲聽書，覺得那戲文里和書文里的故事實在是有滋有味，讓她看得目不離神，耳不離心。

　　起初郭老東把她抱坐在膝上聽，后來給她獨勻了一張坐凳。

　　年復(fù)一年，她與那茶樓酒肆的人竟也熟悉了不少。

　　大家都喜歡喚她一聲：“扶蘇丫頭?！?p>　　后來她大些，郭老東見她與酒肆的人熟了，便與她買上許多零食，囑她坐在酒肆乖巧聽?wèi)?，又令酒肆間認(rèn)得的好友幫忙照應(yīng)著她，他去辦些事情便回來找她。

　　起先她還真覺著他是辦正經(jīng)事去，后頭大家笑言笑語的，她也就明白他不是去辦正經(jīng)事，而是去花街找老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