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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疤痕

第十六章

看不見的疤痕 螞蟻的小腳丫 2498 2019-10-15 17:18:10

  親家婆走后的第二天,馬美終于住進了醫(yī)院。她說她這么多年都沒輸過液,她得輸點兒液了。這其中的原因,她不說,但程晨懂。

  馮母在探媳之旅結束之際,拿出一萬錢來,說是慰問程晨母女的,馬美心里咯噔一下,心說親家到底是親人,自家人落難不忘拉上一把,所以自己也就沒很堅決的拒絕,欣慰地笑納了。

  程晨在臥室里半睡半醒,聽到婆婆要走,趕緊鉆出被窩往外走,手剛搭上門把手,聽見她說:這五千是給你的,親家,這五千給程晨,程晨年輕不懂,一年刮了兩次宮,可要好好保養(yǎng)!

  明顯地,馮母提高了嗓門。

  馬美沒有順其自然地回復親家婆,什么是是,行行之類的話,而是靜了十秒鐘。家里出奇的靜,仿佛現(xiàn)在除了她再沒人,程晨聽見自己鼻腔里呼呼的氣,仿佛從一匹老馬的鼻子里冒出來。

  終于,有什么東西跌落在茶幾上,“叮當”的一聲。那當口,馬美才說話,她語無倫次卻也很有力氣地說:?。⌒姨澯杏H家......她回來說很疼.......時間也長,我跟她說,肯定一次不行,刮不干凈,要兩次的……

  程晨的門本來開著一條縫,從那條細細的縫隙里,她看見母親臉色難看,又像惱又像笑,腰彎了兩彎,好像是要捏起那疊錢,又好像擔心什么似的,放棄了。

  那天晚上,程晨窩在臥室床上看電視,聽見馮焱君加班回來,鉆進被子里,佯裝熟睡。

  婆婆不能接納她,永遠也不能,她就是只破鞋,永遠踩不在馮氏家族的拼花地板上。馮焱君以為他愛的,媽就能接納,所謂愛屋就會及烏,而事實上,一旦烏鴉惹事,主人會不惜掀了屋頂來滅它,何來愛屋及烏之說。

  母親住院的事程晨本不想告訴馮焱君,奈何他不間斷跟丈母娘通電話,不間斷送去關懷溫暖。因為他還不知道,丈母娘就是給他媽氣進了醫(yī)院,所以他反而自行決斷,幫岳母辦了市醫(yī)院的住院手續(xù),就是他媽的單位。

  程晨想了再想,還是無法開口,跟他挑明,說那天他媽來的時候,到底是怎樣的別有用心。所以她一再強調,別告訴婆婆她媽住院這事兒,由她給她媽陪床就行,如果忙不過來,她會叫護工。馮焱君回答地很干脆,他說:知道了,寶貝,我不說。說罷,他緊緊摟著她,親了下她的額頭。

  去醫(yī)院的路上,馬美強行插進了閨女女婿的對話,那會兒,他們正說著單位領導班子換屆的事。程母說:君君,我住院的事別跟你媽說,她那么忙。

  交了押金,找好病房,一切安排妥當,馮焱君摸摸愛人的頭發(fā)說他要上班去,馬美突然沖將出去,又給孝順的女婿重新洗腦,原話復述一遍,馮焱君拍拍岳母渾圓的臂膀說媽,我記住了。

  根據(jù)馬美的口述,大夫要給她做個心臟造影,而不是她要求的輸液。護士說費用已開,叫程晨交手術費用。程晨拿著住院卡到收費窗口時,看見了婆婆的身影,她正穿著白大褂,趴在那里跟里邊的人說笑。程晨一驚,佯裝走錯,順勢拐彎,可剛邁出一步,便聽見里邊的人大聲問她是不是要繳費,她想繼續(xù)假裝,但已太遲,婆婆掉過頭來。

  程晨現(xiàn)金不夠,偏生又忘記帶卡,婆婆二話沒說,幫兒媳婦兒墊上,她趕緊找借口先一步離開,想著一回去就取錢還給婆婆,并且她已經(jīng)想好,錢由母親還給婆婆,省得婆婆覺著不舒服,雖然事實本就明了,錢就是她出,但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就以眼見為實,即便看戲也一樣。

  不成想,她程晨人還沒到病房,婆婆就趕來了,她是相跟著馬美的主治大夫一起進來的。

  主治大夫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架著一副圣羅蘭金絲眼鏡,戴著一塊青蛙綠勞力士,很紳士,教授范兒,白色的褂子里露著粉色的襯衫衣領,上衣兜里卡一根紅色派克鋼筆,看起來騷氣跋扈。他微微笑著,輕輕幫馬美摘了氧氣管,問她吞過開胸順氣丸感覺怎么樣,馬美說還是像有一只手摁著,喘不上氣來。最后教授堅持了之前的決定,抬起頭看看婆婆說那就做個造影再說吧。

  馮母鄭重其事看了親家母一眼,然后問那個大夫:這種病,跟心情有關吧,比方說離婚,這些個。

  怒火一下子竄上房頂。婆婆這是什么意思?是親家母被拋棄所以幸災樂禍嗎?這有什么好幸災樂禍的,難道兒子的丈母娘離了婚或者兒子的老丈人出了軌很光榮嗎?還是實在不待見她這個兒媳婦?前腳挑撥他們母女不成,現(xiàn)在又跑來羞辱她媽?!就因為親家家道中落所以就不能繼續(xù)接受疼愛兒媳婦,這是什么道理?為什么之前看她順眼有加,又給她煲湯又送我美容卡?

  程晨躲在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看自己瘦削的臉頰,和微微陷下去的眼窩,她極力控制自己,反復跟鏡子里的自己說:程晨,你是程功的女兒,要理智,要冷靜!……

  火力減弱,程晨細細數(shù)來,一條條,一道道,最終,她還是決定咽下那口氣,為了馮焱君,那個愛她的男人,想著婆婆本就思想封建,從他們認識的那天起,她就不能接受,即便她是別個的人,但只要兒媳婦兒的第一個男人不是兒子本人,一樣不會被她好眼相看,只是拗不過兒子,所以不得已而為之,也就是說娶她進門,這已經(jīng)在婆婆心里埋下一顆怨恨的種子;母親投資失敗,眼看著兒子的東西也得搭進去不少,人都有私心,就像人都有兒女一樣,這很正常;另外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可能平時在婆婆跟前的曖昧動作頻忍,讓她起了嫉妒之心,火上澆油,得以現(xiàn)在來發(fā)泄。

  所以不看就不看吧,她又不是跟她一起生活,再說馮焱君是最早知道她墮過胎的人,他都義無反顧不計前嫌,她又計較什么呢,收起被窩里的鋒芒,等著婆婆自動消氣,還是幾天前的愿望,也是生為女人最起碼的愿望,跟婆婆和睦相處,不讓男人受夾板氣,過和氣生財?shù)娜兆印?p>  程晨推開門,假裝剛才間歇性耳聾,什么也沒聽見,繼續(xù)綻開微笑,順便跟母親說婆婆借錢的事。

  馮母還在馬美的床邊,跟那個女性男大夫討論著患者的病情,程晨幾步走來,從他們身邊輕盈走過,跟母親說婆婆剛才給借了三千元。

  馬美手托著氧氣管,等著大夫一走,她感激地說:親家,錢我出院轉給你。

  馮母環(huán)顧下四周,仿佛自己是個送貨的批發(fā)商,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不著急,親家母我知道你現(xiàn)在也困難,錢你先欠著,回頭寫個借條吧。說完,她看都沒看兒媳婦兒一眼,徑直出了病房的門。她的背影白而闊大,頭發(fā)油亮光澤,頭高高揚起,仿佛西楚霸王胯下的那匹烏騅馬,正奔向天花板。

  馬美的臉快燒焦了,她閉著眼睛,眼淚流向枕邊。但那不是懊悔的淚,不是抱歉的淚,那是遭人鄙視被人侮辱的淚,這種淚,不止程晨一個人嘗過,而馬美才是初嘗。

  程晨捏著紙巾坐在她旁邊的折疊床上,心想這不是母親親自幫她選擇的路嗎?她像趕豬一樣趕走了阿斯?jié)h,立馬橫刀殺死了她的孩子,反手又代她拋出了繡球。

  人生的馬鞭握在母親手里,程晨想往哪里走,怎么走,何時走,自己說了不算,終于一步步,母親連同自己也趕進了死胡同。

  沙塵犀利,楊柳枝瘋狂搖擺,大風肆虐,行人口罩遮面弓腰獨行,程晨手扶窗臺,輕輕呼喚:焱君,我們還能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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