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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疤痕

第二十二章

看不見的疤痕 螞蟻的小腳丫 2832 2019-11-01 16:29:16

  蘇麗婭自殺了。

  她滿載悔恨、羞辱、不舍還有她拼命掩蓋的謊言,拋下自己苦苦追到手的愛情,穿著探望身陷囹圄的父親時穿的那件紅上衣,就是她又穿在訂婚宴上的那件,自殺了。

  那天,風靜日濃。

  她生的偉大,死的太慘;新聞里說她是全人類學習的榜樣,為正義檢舉了父親;母親罵她大義滅親,是祖宗沒做好事生下的孽種;二十年后,她瞅準服務生打掃衛(wèi)生的時機,沖進賓館房間從十一樓一躍而下,因為那人驚慌大叫,她還不及做最后抉擇,沒看清十一層樓到底有多高。據說,收尸的警察從附近的草坪里撿到了她的眼珠,嘔吐不止,從此告別了十七年的警務生涯,更讓他無法接受的,還有蘇麗婭眼角的淚珠,醫(yī)生搶救無效,他幫忙蓋上白布,就在蓋上臉的那一刻,兩顆淚珠從眼角彈出,緩緩滑入她光潔的鬢角,發(fā)間,似乎是將無法言說的悲屈送歸塵土,她的頭發(fā)扎的很結實,竟然一絲不亂,警察慢慢給她拭去淚痕,輕輕祈禱:孩子,天堂里沒有委屈,走吧......走吧......

  警察說:她的眼淚溫熱,臉冰涼。

  海棠未雨,頭發(fā)先雪,從此春休,阿斯?jié)h一夜白了頭。

  蘇母還穿著十四天前女兒訂婚時的衣服,來找阿斯?jié)h。

  她一臉心事,臉貼著防盜門,豎起耳朵聽動靜,阿母扒著貓眼兒往外瞧,門口立著個紅色的箱子,不見人。阿母一看便知,心說終于來收遺物了,阿斯?jié)h睹物思情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人說不得東西扔不得。

  阿母猶豫了下,還是讓蘇母進來,但讓阿母沒想到的是,麗婭媽原本站著,一見到她,膝蓋一彎,跪在地上,開始匍匐前進,一轉眼,人就爬著就進來了。

  阿母連連叫著這是干什么,趕忙扶她起來,勸她節(jié)哀,順手要抽紙巾給她,可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蘇母這頓腔調婉轉聲音洪亮的嚎,只結出兩顆淚珠,端端叮在顴骨不遠的地方,圓溜溜,亮晶晶,像兩顆珍珠,她的眼神復雜,亦怒亦哀,飽含幽怨,一張臉驟然老去,看得同樣是母親的阿母一陣心酸。她嘆口氣,將紙巾塞在她手心,靜靜地坐著陪她說話,安慰中年喪女的蘇母。

  “雖說麗婭未過門,但我已經把她當成我的兒媳婦兒,我們家的一口人……”阿母的話只是給關鍵的正文戴個帽子,但蘇母已經感到荒謬不經,好不厭煩,“這話說的,覺都不知睡過多少次了……”她突然不再平視,視線三十度下移,收在電視柜的抽屜,抽屜正面的拉手,拉手中間凸起的裝飾紐扣上,酸模酸樣地說道。

  那天,是麗婭的第二個七,阿斯?jié)h剛從殯儀館回來,灰頭土臉,眼睛浮腫,見一個鮮紅色的箱子立在地上,不由一愣,再往前看,原來是麗婭媽在,他更加吃驚,剛跟麗婭弟弟分開,說他媽痛不欲生,恐怕留在家里要追隨姐姐的足跡,怎么這會兒倒在這里,衣裝隆重,坐姿灑脫,活像濟公老兒。

  ”阿斯?jié)h,我閨女經常夜不歸宿,是不是跟你睡在一起?“阿斯?jié)h的臉“呼啦”一下紅了又黑,像潑了一盆豬血?!八?,你說吧,你還想要多少錢?”阿母終于明白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眿?,咱們已經補償過了,麗婭舅舅親自主張,阿姨你也同意的......補償你八萬......“

  一聽阿斯?jié)h提起已經給過的八萬,就是麗婭舅舅主張,把一開始說定的彩禮八萬作為補償,蘇母暗喜,她“嚯”地掏出那張收條,在阿母眼前扇來扇去,好像自己是個拉拉隊員。

  “這個收條在我手上,你能說明什么?”說罷,嘩嘩撕成幾條。

  阿斯?jié)h娘倆這才想起,麗婭舅舅煽風點火,說大家悲痛難禁,寫個收條吧。阿斯也就沒多想,阿母倒是想到這一點,心說寫個一次性補償協(xié)議書比較穩(wěn)妥,但又害怕傷了沉痛欲絕的蘇母,人還沒入土就分你我,顯得太過生分,也就接收了這個蛇蝎心腸的毒女人的條子,回家之后,蘇母來過一次,竟將這個條子拾了去,他們娘倆卻黑白不知。

  “媽,一分不給,讓她打官司!這個咱有證人!”阿斯?jié)h站起身,開門送客。

  麗婭媽一看要挾不奏效,陡然溜下沙發(fā),跪在阿母腳下磕頭作揖,啊啊啊大哭起來,邊哭邊喊,“小阿,你真是個沒良心的東西,麗婭都讓你睡成一把破抹布了,胯都寬了不止一寸,你還討價還價?”阿斯?jié)h一開始沒聽懂,愣了愣,他那漢語實在不怎么流利的額吉更沒懂,瞪著眼睛看兒子的反應。

  阿斯?jié)h氣瘋了,氣得鼻孔擴張,眼白發(fā)青,直詛咒自己不能動手,不然非照她形容的樣子,給她撕成一把破抹布。阿母大聲用蒙語問兒子她說了什么,阿斯?jié)h一頓嘰里呱啦的翻譯,而后,娘倆帶著怒氣轉向蘇母。關鍵時候,還是母親擋在前頭。

  “開個價!”阿母叉起腰來。

  “五十萬!”蘇母自己爬起,坐成一進門時的模樣,身體靠后,兩條胳膊環(huán)抱著自己,迅速找見那個定神紐扣,不抬頭,如是報價。

  “二十萬!”阿母憤憤然道。

  ”三十萬!“蘇母繼續(xù)瞅著那個紐扣,叫價。

  尸骨未寒,麗婭竟像是農村集市上買來賣去的一頭二歲子叫驢。阿斯?jié)h站在陽臺上,背對著她們,想起麗婭父親說的話:女婿,我給你說個秘密,我們一結婚,她媽不懷孕,有人說抱個孩子就能招引來弟妹,我就從鄰村抱了她,果然,不到半年,她媽就懷孕了,生下來是個丫頭。那會兒計劃生育抓得嚴,我很想要個小子,最后不得不把那個抱出去,把這個留下來......答應爸爸,好好待她......

  “對不起,我沒能信守承諾,保護好你,對不起,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做你的好丈夫......對不起......對不起......”他默默地念叨。

  “大姐,我真為麗婭心寒,媽不是一個稱呼,是一個孩子永遠的依靠和感情寄托,他無論在什么時候遇到困難,在哪里受到委屈,只要媽還活著,也只有媽才能能感同身受,孩子的高興事兒,媽比孩子更高興,孩子的傷心事兒,媽比孩子更傷心。但你不配,如果非說你也是媽的話,那是因為你有兒子!“阿母氣急敗壞,簡直想要沖蘇母吐口水,她喘息一下,接著說道,”看在我兒子的面上,看在麗婭善良的份兒上,給你三十萬。給我賬戶信息,給我一個星期籌錢的時間,錢到位了我就打過去。這中間,不要打電話,不要再來,阿斯?jié)h,門鎖換了!”

  麗婭媽終于挪開視線,好像在跟那個東西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博弈——我贏了,你就繼續(xù)在那兒逍遙快活,我輸了,別怪我把你扣下來,踩成碎片再團成球,丟在尿騷仡佬。

  “行,行,我收一下麗婭的東西?!碧K母的臉色一開始很難看,但聽到后來,聽阿母同意給三十萬時,旋即就好看起來了,粉撲撲的。當她站起來,往箱子跟前走的時候,簡直好像阿斯?jié)h家是她租出去的一套房子,現(xiàn)在來收拾下東西。

  那會兒,阿斯?jié)h才看見,蘇母拉來一個特大號皮箱,里邊裝了大小不等的一沓塑料袋,她計劃得逞后,便從容走到皮箱旁,拉開皮箱,取出一個大袋子來。

  阿斯?jié)h給母親倒杯水,安慰下可憐的母親,自己跟在意氣風發(fā)的蘇母后面,看她收拾化妝品。墻上擱著一把大紅色的吹風機,蘇母認定是女兒的,抓起來就要往備好的食品袋子里塞。

  “阿姨,這款吹風機確實適合你的大波浪,但現(xiàn)在不適合啊,這么喜慶的顏色,我還想扔它來著。”阿斯?jié)h立著一只腳,靠著門框上。

  “什么啊,我留紀念?。 碧K母翻著白眼,左轉右轉,終于塞進了袋子。

  “問題那是我的呀,我買的呀!阿姨是詛咒我也死嗎?”阿斯?jié)h故作無辜,蹙著眉首說道。

  “你也用這紅色?哼!一個男人.....”她鄙夷地看了眼阿斯?jié)h,又幾下抽出吹風機,“咔咔”塞回了吹風機架。

  看到麗婭的胸罩內衣時,蘇母故意高高舉起,她突然大聲哀憐地哭喊道:女兒呀......這些衣服你都不穿了呀......媽媽看著心疼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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