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滎城一中的大部分學生都已經(jīng)返校。
程澈抱著一沓書,從圖書館回宿舍,剛到樓下,她就在路燈下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瞇起眼睛,走到男生面前,“你怎么來啦?”
祁琚面無表情,冷冷問道:“你怎么不接我電話?”
程澈摸了摸兜里,想起自己去圖書館前把小靈通靜音了,她賠了個笑臉:“我吃完晚飯就去圖書館了,小靈通放書包里沒聽到……”
祁琚心里松了一口氣。
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程亦奇的電話。程亦奇支支吾吾地說程澈昨晚回學校了,讓他在班里照顧點,祁琚馬上意識到程澈肯定是和程家鬧矛盾了。
他本來中午就讓黃叔開車送自己回學校,卻被蘇相宜拉著去市中心的購物廣場買了一堆女孩子的衣服。好不容易在天黑前回到了學校,結果程澈一個晚上都沒接他的電話,他就在女生宿舍樓下等了三個小時。
祁琚沉默了很久,才把一個精致的紙袋遞給程澈,“媽讓我?guī)Ыo你的?!?p> 山邊的鳥兒浪跡夜空,路上人聲嘈雜熱鬧。戴眼鏡的高三學生一邊低頭走路一邊朗聲背書,毫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踢著拖鞋穿著背心的學生剛從泳池回來,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深色的鞋印。坐在門口揮著大蒲扇乘涼的宿管阿姨,提醒往來的學生趕緊收起大功率電器。
昏暗微黃的路燈下,少年筆直的身影緊緊挨著女孩,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
程澈一晃神,突然覺得他們的交流中透著一股老夫老妻的味道。她迷迷糊糊地接過祁琚的袋子,紅著臉說:“那你幫我和干媽說聲謝謝喔……”
“以后周末你和我回家吧。”祁琚看著程澈的眼睛說道,他不想再讓程澈受任何委屈。
程澈怔怔地抬頭看他,突然想起昨天陳桑說的話。
那些不堪入耳的詆毀像潮水一樣涌入她的腦海中,無可救藥地淹沒她。
程澈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輕輕說道:“還是不麻煩你了?!?p> ……
秋雨淅淅瀝瀝,窗外飄起一陣如煙如霧的渺茫,將少女的朦朧心思也籠罩在了蒙藹中。
程澈坐在窗邊,聞到一股清新的泥土芬香。她想起那晚祁琚的眼神,心里沉沉地嘆息了一聲。自從她拒絕祁琚周末回祁家的要求后,祁琚就對她恢復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神情。
就算她每天晚上都發(fā)信息和他說晚安,卻從來沒收到過他的回信。
程澈歪著腦袋突發(fā)奇想,她和祁琚在早戀嗎?
至少對她來說,答案是否定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親密得像家人一樣,用蘇相宜的話來說,他們從一出生就是“同生共死”的關系。
從嚶嚶哭鬧的嬰兒時期,他們就開始同床共枕,甚至連奶瓶都是共享的。
她從來沒想過,十五歲這年,他們的關系會受到陳桑狠狠的質(zhì)疑和侮辱。
但仔細一想,陳桑話糙理不糙,就算他們關系再好,祁家能忍受一個和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像只寄生蟲一樣一直粘附在祁琚身上嗎?
程澈突然想起陽春縣的花姐。
花姐住在離程澈外公家不到兩條街的地方,是她在手工廠里打零工認識的姐姐。花姐的父親是鎮(zhèn)上的消防員,在一次救火行動中犧牲,母親很快就改嫁,但她并沒有帶著花姐走,而是把花姐托付給了大伯收養(yǎng),每個月匯200塊錢作為花姐的伙食費?;ń阕x完小學就開始打工,沒什么文化,總是被大伯家的堂哥揩油,所以她十六歲就從大伯家搬出來,努力地自力更生。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花姐也曾經(jīng)真心感激過給自己提供落腳之地的大伯,但誰能無限地對他人施舍愛意和耐心呢?
就算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一旦成為累贅,就會被狠心地蹂躪或者拋棄,不留一絲情面。
更何況,她和祁琚,只是從小認識的朋友呢。
可能是今天的天氣太差了,雨下個不停,每周一節(jié)的體育課又要改上自習課,程澈郁悶地看著窗外被雨水打濕的操場,不經(jīng)意地嘆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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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的另一側,祁琚雖然正低頭看著試卷,但心思全放在隔壁散發(fā)著低氣壓的女孩身上。
他喉結一動,剛想說話,卻聽見老侯粗獷的聲音在講臺上響起,“大家注意一下,我說個事兒!”說完,他還用寬厚的數(shù)學書在黑板上敲了兩下。
一群學生在下面哀嚎。
“老侯,你別霸占體育課當數(shù)學課??!”寧安在桌子上拍了拍數(shù)學書,大聲抵抗。
“去,誰稀罕你們的體育課?”老侯滿面紅光,顯然一副要宣布好消息的樣子。
程澈轉過頭,看著日益發(fā)福的老侯,聽見他公布月考后高一學生要去學農(nóng)的消息,比他還激動的,是全班同學的歡呼聲。
學農(nóng),全名為青少年學生集體下鄉(xiāng)體驗耕種的農(nóng)村社會實踐,雖然是與軍訓齊名的另一項加強學生素質(zhì)教育特色活動,但主要目的是培養(yǎng)學生的動手能力和合作能力,沒有那么嚴格,甚至被大家戲稱為秋游活動。
一下自習課,寧安就溜到程澈附近,瞅準了程澈前桌學習委員韓汀去裝水的空隙,一屁股霸占了韓汀的座位。
“程澈,學農(nóng)和我一組喔!”寧安伸手在程澈面前晃了晃。
老侯特地提醒,學農(nóng)的時候全班54個同學要分成八個組,每組6-7個人,每組組隊好了就去班長林知秋那兒登記。
程澈乖巧地點點頭,“還有誰呢?”
“加上我同桌章顏唄?!睂幇舱f完,看了一眼程澈旁邊的祁琚,甩了個只可意會的眼神給程澈,壓了幾分嗓音,“還有你同桌,章顏可崇拜祁琚了呢,說一定要大神一組?!?p> 程澈心虛地看了一眼祁琚,小聲嘀咕著,大神這個小氣鬼好幾天沒搭理她了呢。
她給寧安做了一個擠眉弄眼的表情。
寧安沒讀懂她的鬼臉,皺了皺眉,大剌剌地問:“啥啊,祁神不參加學農(nóng)嗎?”
程澈的臉僵住了,她簡直想給寧安跪下。
祁琚漫不經(jīng)心地喝了一口水,“參加?!?p> “那不就得了?”寧安隱隱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她手指一掐,直接將祁琚算進了他們小組里,“現(xiàn)在四個人,我們還差倆。”
她掃了一掃周圍,大聲喊道:“蘇信,你要不要來我們組?。俊?p> 蘇信是高一三班的體育委員,他和寧安都是校羽毛球隊的,關系還挺好。
蘇信爽朗道:“好啊?!?p> 寧安比了一個ok的手勢,低下頭和程澈說:“蘇信能干活,我同桌身體太弱,又沒人敢使喚你家大神,這時候來個四肢發(fā)達的最好了?!?p> 祁·沒人敢使喚·琚沉默地看了一眼寧安,他突然覺得程澈這個平時看起來傻傻的朋友,還挺精明的。
程澈思考了一會,問:“那我倆呢?”
“我當然是隊長啦,你就,勉強當個隊長助理吧。”寧安拍了拍程澈的肩膀。
程澈一臉懵懵地看著寧安,隊長……助理?
不就是個學農(nóng)嗎,隊長還得配個助理?
木容雅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祁琚身邊,目光下移:“祁琚同學,你要和我們學農(nóng)組隊嗎?”
寧安直接出手攔住木容雅越靠越近的身子,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好意思,祁神和我們組隊了,”她一字一句地補充,“我們組,滿員,了?!?p> 程澈看了一眼寧安,他們組明明還少了一個人。
木容雅咬唇,不甘心:“我們組里都是班里前十名的同學,祁琚同學真的不來我們組嗎?”
寧安背對著木容雅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前十名又怎樣,去學農(nóng)又不是去考試,成績好的人難道還能分到拖拉機?我們就只能光腳下田捉田雞?”
木容雅不爽道:“我又沒邀請你來我們組!”
寧安和木容雅兩個人僵持了許久,祁琚抬眼看著木容雅,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剛剛已經(jīng)答應他們了?!?p> “……好吧,”木容雅正打算離開,又轉身對他說:“希望下次能有和祁琚同學一起合作的機會?!?p> 寧安白了她一眼,小聲嘀咕。
程澈好奇地看了一眼寧安:“你怎么對她敵意這么大?”
寧安的表情有些復雜,她擺擺手,“以后有機會再說吧。”如今人多眼雜,不好詳談。
“還有誰呢?”寧安掃了一圈班里,好多人都已經(jīng)圍了一圈組成小團體在討論學農(nóng)的事情了。
“得找一個女生?!背坛禾嵝褜幇玻虾钫f了組里男女要平均點。
寧安看到坐在教室角落的池薩,眼睛一亮,“找池薩吧,我聽我哥說學農(nóng)晚上還有才藝表演,直接找池薩上臺,保證能抓住所有人的眼球。”說完,她就湊到了池薩身邊,在她耳邊嘀咕半天。
池薩全程沒說話,最后終于默默地點頭。
寧安遠遠地向程澈比了一個耶的手勢。于是,程澈,祁琚,寧安,章顏,蘇信和池薩,組成了班里第一個學農(nóng)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