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邊拆邊走,不小心在走道中間踢到了一個人的鞋子。
她的眼神從拆到一半的信封上移開,想看看踢到了哪個同學,卻在看見樂恒里的那一刻愣住,“……抱歉。”
這是一幅非常稀奇的景象:
樂恒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居然在寫題,還是人手一份的物理試卷。他本來沒想搭理這人,卻在聽到程澈聲音的瞬間抬起了頭。
“沒事?!彼淅涞鼗亓艘痪?,扭頭看回試卷,過了兩秒,默默地把自己的腿收回來,局促地攏在椅子前。
程澈想了想,大約是他太高了,腿比常人長了些,所以才會岔開一條腿來在走道上。
祁琚似乎也有這樣的煩惱,但無論何時,他都會保持著端正的坐姿,絕不會像樂恒里這樣伸出一條腿來阻礙大家通行。
程澈走回自己的位置,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把信拆出來。
“親愛的程澈:
我是溫慕卿,很難過聽到你生病住院的消息,我很焦急,同時也在祈禱你盡早出院。如果我的身體允許,我一定會前往醫(yī)院看望你……”信上的字是小楷,一筆一劃都整齊而圓潤。
程澈想起自己溺水后清醒的第二天,她拜托祁琚幫忙寄信給溫慕卿,解釋自己為什么周六沒有去照常探望她。現(xiàn)在數(shù)一數(shù),大概也有快半個月了。
還沒有看完信的內容,第二節(jié)自習課的鈴聲就無情地響了,負責看晚自習的老侯走進來,卷起手里的教案在黑板上敲了兩下,聲音的穿透力極強,原本嘈雜的三班瞬間安靜下來。程澈只能從桌子上跳下來坐好,把信塞在抽屜里,把思緒重新拉回到物理試卷上。
下晚自習后,寧安鬧著吃宵夜,程澈只能急匆匆地收好書包跟著她一起沖向第二飯?zhí)?,忘了把抽屜的信帶走?p> 等她困倒在床上的時候,才在恍惚中想起這封還未來得及讀完的信。
結果第二天一早就是破天荒的數(shù)學小測,程澈一邊在心里罵老侯陰險,一邊又把這封信給忘了。
等到程澈終于記起來這封信的時候,她人已經在家里的沙發(fā)上躺著了。
離那次驚險的“逃出文明街”已經過了五天,程澈手掌心上的細碎傷口好的七七八八,只有幾道和掌紋錯亂交織的新嫩疤痕,加上她總是藏著手,并沒什么人注意到這件事。
只有陳??此每曜拥淖藙莶粚?,在餐桌上說了她兩三句。
程澈吐吐舌頭,馬上把筷子放下,換了湯匙吃飯。
吃完飯,程澈和程亦奇各占一個小書桌寫作業(yè),對著一沓試卷,她才想起來那封被冷落了一個星期的信。
不知道溫姐姐在信后面說了什么?程澈決定明天早上去醫(yī)院探望溫慕卿。
她挑出一張英語試卷,想先從簡單的開始做起,頗有儀式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學號。
十一點,程亦奇把作業(yè)推到一邊,拿起游戲機開始睡前娛樂,被正在做青瓜面膜的陳桑捉個正著。
可惜陳桑很快就放過了程亦奇,程澈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沒完成作業(yè)就玩游戲被抓了,陳桑可不會那么輕松地放過她。
十二點,睡在下鋪的程亦奇發(fā)出微微鼾聲,程澈被他帶得瞌睡蟲上腦,眼睛干澀得不行,又撐了半小時寫完生物試卷的選擇題,她才連滾帶爬上了床,一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凌晨一點,程澈放在桌子上的小靈通響了響,橙黃色的屏幕上顯示著三個字——“新消息”。
……
祁琚在陽臺吹風,他坐在鏤空的竹椅上,望著遠處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過了五十分鐘,手機那頭還是沒有消息傳來。祁琚回房,把手機扔在床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事情都已經解決好了,”兩個小時前,祁建輝把他叫到書房里,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只要是你開口,爸爸都盡力做到,也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媽媽之前所說的話?!?p> 祁琚沉默了很久,才回了一句“我在考慮”。
“經過這件事,你應該也意識到了,只有變得更強大,才能保護好自己所……關心的人?!逼罱ㄝx說得特別隱晦。
看見祁琚輕輕點頭,祁建輝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回房早點睡覺。
-
八點鐘的太陽透過紗窗闖進房間里,落在程澈的毛拖鞋上。
程澈在吃花卷的時候看見了祁琚昨晚發(fā)來的信息,她連忙回了一條“早安”的信息,咕嚕咕嚕喝下半杯豆?jié){。
“女孩子家家的,喝東西慢點,不要沾到嘴邊了?!标惿3獾馈?p> 程亦奇斜眼瞥程澈,撲哧一聲笑出來,她嘴邊沾著一圈豆?jié){漬,像黃胡子的老人。
程澈迅速地擰了擰程亦奇大腿,他嚎叫一聲。于是兩個人一起在餐桌上被陳桑罵了一通。
今天的天氣還算暖和,程澈穿了一條薄薄的牛仔褲,套件白毛衣,挎?zhèn)€鵝黃色的小帆布包,十分素凈地出了門。
她坐了半個小時的公交車,晃晃蕩蕩地到了人民醫(yī)院。
到了病房,程澈透過窗戶,看見病房里的兩張床上分別躺著一個小女孩和一位老爺爺,她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特地往外走瞧了瞧房間號。
沒錯呀。
她敲敲門,在看書的小女孩應聲抬頭,向門口投去疑惑的目光。
“你好,請問一位姓溫的姐姐,是住這個病房吧?”程澈問。
“啊?你說的是溫慕卿姐姐嗎?”小女孩探出頭,上下打量著程澈。
程澈點頭。
“她好幾天前就轉院了呢,你是程澈吧?”看見程澈應下,小女孩利索地下床,打開病房里的柜子里,從里面拿出一個紙皮盒,“這是溫姐姐讓我轉交給你的。”
小女孩矮矮瘦瘦的,戴著一頂酷似櫻桃小丸子的明黃色漁夫帽。
程澈有些猶豫地接過盒子,捧在胸前,訕訕地問:“她……轉去哪里了?”
“去首都啦,”小女孩揚起一個笑臉,真心為溫慕卿高興,“她配型成功了!”
程澈一愣,配型?
……
程澈坐在醫(yī)院一樓大廳的鐵板凳上,腦子里回蕩著小女孩的聲音,心情復雜,不知道該替溫慕卿高興還是難過。
她還沒緩過神來,呆呆地看著來來往往的醫(yī)生護士和病人家屬,每個人臉上的神情各異,有人一臉冷漠,有人滿懷希冀,有人面帶喪色。
長板凳一抖,旁邊突然坐下來一個臉上化著精致妝容的女人,大眼長睫毛,紅唇尖下巴,可惜臉過于蒼白了。
她穿著上班一族的白襯衫和黑西褲,整套衣服一絲不茍,找不到任何褶皺和印子,左手拎著香奈兒包包,右手拿著一沓病歷本和化驗單,手腕間掛著在燈光底下閃閃發(fā)亮的銀質手鏈,腳底踏著一雙差不多有十厘米的細跟高跟鞋。
程澈轉頭看她,那女人低著頭玩指甲,一不小心將左手食指上的美甲片扣下來一小塊。
女人愣愣地看著殘缺的指甲,忽然眼淚就飆了出來,從一開始忍著啜泣,到后來彎腰把頭埋在膝蓋里痛哭。
周圍好幾個人遞來了不同的目光,有的是同情,有的是好奇,有的是蔑視。
程澈鼻尖一酸,眼睛也濕潤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心疼這個陌生女人,還是因為想起已經去首都的溫慕卿。
一個在醫(yī)院里哭泣的女人,每個人都能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程澈默默地遞了一包紙巾給正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
那女人察覺到了來自鄰座的善意,她深呼吸了好幾次,終于控制住了情緒,抬起頭迅速地說了一句謝謝。
沒關系。程澈本來想回她一句,但發(fā)現(xiàn)自己一張口就忍不住想啜泣,于是閉上了嘴,輕輕地搖搖頭。
五分鐘后,女人起身徑直去了洗手間,最終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在程澈的視線中。找不到那女人的身影,程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發(fā)呆。
忽然,有人在旁邊遞給她一罐還冒著冷氣的可樂。
程澈抬頭,居然看見了樂恒里。他穿著一件純黑色的高領毛衣,讓仰著頭的程澈看不清他的表情。
樂恒里晃了晃手中的可樂,說:“還你的?!闭Z氣像在逗路邊的一只流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