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樓。
唯有溫淵陪在溫思儉床邊,常思宜、溫山和私人醫(yī)生一眾都被溫思儉趕了出去。
明明是夕陽無限好的時刻,厚重的窗簾卻掩住了所有光線,只有一盞琺瑯落地?zé)羯⒅挠牡墓饬痢?p> 一室靜謐,溫思儉開口,含著吐不出的老痰,又或者是悶在胸腔里的一口血,聲音像老式收音機發(fā)出的噪音,“跪下?!?p> 溫淵抬眼,他看著溫思儉,如墨洇染的眸色沉沉。他沒有辯駁,聽話跪下。
溫思儉躺在床上,緩緩挪著視線,最后定在他腰板筆直的兒子身上,“那個女人,是、是你找來的?”
溫淵沒有猶豫道:“是。”
溫思儉的手重重捶床,發(fā)出兩聲悶響,情緒激動地咳了兩聲,“為什么?為什么!”
溫淵面無表情說:“父親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并不樂觀,還是不要輕易發(fā)怒了。”
溫思儉:“如果不是今日小七出事,你把那個女人帶來溫家,是想干什么?”
溫淵:“父親真的要聽?”
溫思儉顫顫巍巍地指著他:“你……你居然為了那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p> 父子倆都知道,前后提到兩次的“那個女人”,并不是指的一個人。前者是還活著的周浣云,后者是早已去世的小七生母陳清。
“她是我的妻子,不僅僅是您口中的‘那個女人’。”
“你們都沒成婚,只是無媒茍合!”
“在我心里,她早已經(jīng)是?!睖販Y冷冷地看著他,嗆聲道,“如果論茍合,父親您和周浣云的那一夜,更令人不齒吧?!?p> “你給我閉嘴!”溫思儉手上還沒脫下的佛珠串磕到梨木邊緣,發(fā)出一聲脆響,“真像啊,你真像你的親生父親,都是世間一等一的癡情種,真是讓我甘拜下風(fēng)……咳咳……”
聽到溫思儉終于把話挑明,溫淵輕笑,“是啊,我身上并未流著溫家的血,自然不像您,天生無情、一生只懂得牟利算計。”
溫淵原本應(yīng)該稱溫思儉作姑父,嚴良姝也并非他的母親,而是他的姑母。
他的親生父親嚴良徵,是嚴家上一輩的當(dāng)家人,他和溫思儉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溫思儉的發(fā)妻嚴良姝去世后,他可以馬上迎新人入門,還有一個養(yǎng)得金尊玉貴的私生子溫渟。
嚴良徵的妻子難產(chǎn)去世,他痛不欲生,不顧襁褓中的孩子,在兩人定情的地方殉情。
這個被拋棄的孩子,很快便被接到溫家,當(dāng)做嚴良姝的第四子,賜名“淵”,寫入了溫家的族譜。
溫思儉之所以心甘情愿接納這個孩子,并不是因為他和嚴良姝的感情有多么深厚,而是因為嚴良姝答應(yīng)他,只要能好好照顧她兄長唯一的骨血,她可以在過身后把嚴家的財富都送給溫家。
這個秘密一直被掩藏得很好,一直在嚴良姝去世前,溫淵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溫思儉讓他從文,他便乖乖聽話不涉商,在他眼里,溫思儉對他總有一種疏離,不像對大哥二哥那樣親切。他以為那是溫思儉作為一個商人的逐利本性,因為溫山溫峙繼承了做生意的天分,給溫家?guī)碜銐蚨嗟睦麧?,所以溫思儉才會更看重他們。
他一向是兄弟四人中最孝順的那一個,直到陳清出現(xiàn),他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父親命令的想法。
周浣玉去世后,溫淵拒絕了周浣云,和父親言明想要娶陳清的決心。
這是溫思儉有生以來首次被溫淵頂撞,他怒不可遏,將溫淵關(guān)在宅子里將近一年時間。那時溫淵還不知道陳清懷孕的事實,若他知道,他定會豁出一切去找她。
已過而立之年的溫淵,開始想要脫離這個家。
直到他在某天,知道溫峙對溫慕卿做出的事情,他恨極了這個家。
他想要找父親討要一個公道,卻無意中窺聽到溫思儉和袁叔的對話。
隔著一道屏風(fēng),溫淵聽到袁叔向溫思儉稟報發(fā)生在祠堂里的事情,溫思儉怒斥溫峙大逆不道,竟然在祠堂那種地方對侄女做出這等下作的腌臜事。
袁叔問他該如何處置溫峙。
溫思儉低哼一聲,不以為意道:“阿淵并非我兒,他的女兒,不過算是寄養(yǎng)在溫家罷了,就算被阿峙碰了又如何?!?p> 這話宛如晴天霹靂一般砸在溫淵心里,當(dāng)場即讓他六魂不見了七魄。
原來他并非溫思儉的骨血。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
溫淵終于明白這么多年來他與兄長之間的境地差異。他魂不守舍地發(fā)怔了許久,久得連送飯的傭人都以為他發(fā)了癔病。
從那天開始,溫淵寸步不離守著唯一的女兒慕卿,卻不知溫思儉聯(lián)合了周家,害死了等在溫宅外、溫淵此生唯愛的女人,也是他另一個孩子的生母,那個總是言笑晏晏的女大學(xué)生,陳清。
知道陳清死訊的溫淵,在鳳凰山上暗自下了一個決心。那一刻起,他不再是溫家的溫淵。
他是為了毀掉溫家而存在的溫淵。
蟄伏超過二十年,他終于獲得了足以和溫思儉抗衡的實力。
溫思儉閉上眼睛,“我竟不知你手段這么厲害,在我眼皮底下把周浣玉藏起來,還想在我的壽宴之上和我對峙,害我名聲全無,臨了踏進鬼門關(guān)前,給我狠狠來一刀,讓我顏面俱損,是嗎?”
“當(dāng)年是您強要了周浣云,又把她送給那些老頭做玩物,我是看她可憐,解救她,是為您積些陰德。而她只是想在眾人面前和您要一個說法,您卻連面都不敢見,這口血吐得真是時候。”
“當(dāng)年是你給我下了藥!我才……”
“可是那藥不是您準備的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果您當(dāng)初沒有存那些心思,這現(xiàn)世報也不會報到您身上吶?!?p> “你真是好心機!”
“論起心機來,我尚不能比過父親。但是父親老了,耳目不如以前清明,確實還不知道我做的其他事?!?p> “你、你還做了什么?”
“溫峙的莊園已經(jīng)被人舉報了。這么多年您一直嬌縱他,此刻也得好好看他是如何自食其果的,萬萬不能身體抱恙,錯過這一場好戲啊?!?p> 溫思儉滿面通紅,已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溫淵又繼續(xù)道:“大哥被您趕出了溫建,這下連您期望的二哥也沒了退路,溫渟那小子甚不中用,我也不擅經(jīng)商,也不知道溫家最后會落在誰手里,您覺得,整個溫氏的產(chǎn)業(yè)拱手送給祁家如何?”
這涼薄語氣,不似玩笑,溫思儉終是噴出一口血來,直直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