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義擺脫鎖鱗陣的束縛,是一個時辰以后的事情了。
班艷中了千鬼鳴,原本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再加上因為鎖鱗陣耽誤了救治時間,等長義將她抱起來的時候,氣若游絲的班艷已經(jīng)讓長義明白,他與她陰陽兩隔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
“長這么大,你還是這樣抱著我。”班艷被長義抱在懷中,雖然聲音不大,但語氣全是欣喜的感覺,“我看見嘉澈戴著流霜的時候,本以為這種場景永遠不會來了?!?p> 長義的眼睛紅紅的,雖然已經(jīng)沒有眼淚可以留出來,但他還是覺得有液體在眼眶上打轉(zhuǎn),“你現(xiàn)在虛弱得很,別費勁兒說話了?!?p> “再不說,就沒有時間了?!卑嗥G艱難地伸出手手,輕輕撫著長義的面頰,“你能再抱緊我一點么?冷!”
長義用盡自己的力氣,將班艷緊緊摟入懷中,他知道,再不將她抱緊,她很快就要被偷走了。
“能一直這樣多好,能一直這樣多好,”班艷纖細冰冷的手指在長義的臉頰上溫柔地游走著,她能感覺到長義的體溫,也能感到他心臟砰砰地跳動聲,“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開始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做藍導王府二公子的夫人,我是不是挺傻的?”
長義不知道該回答些什么,只是低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懷中的女子。
“笨蛋,這個時候你該說‘想得美!’”班艷想擠一個笑容出來,但全身的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怎么也笑不出來,“這么笨,怎么把嘉澈從奪晨的手中搶回來。”
“別提她!”
“你其實早就明白吧?你身為藍導王府的二公子,即便以后不繼承王位,你也不能跟她在一起?!卑嗥G沒有理會長義的話,忍耐著疼痛繼續(xù)說著:“你從小就是這樣,一根筋,就算知道不可能,還是要一門心思去做。何必單戀那個不可能的人呢?世上女子這么多,一定會有人愛你勝過愛自己,比如...”
“比如你!”長義不忍班艷費力說話,干嘛接了一句。
“長義,我知道我不行了,”班艷竭力露出了一個不像是笑容的笑容,這已經(jīng)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表情了。“你別讓長珊擔心,老老實實回到軍營里去好么?你是藍導王府的二公子,就算殺了個參將,也沒人敢把你怎么樣!長珊沒辦法率領藍羽軍上陣殺敵,能奪回落日谷的,只有你了?!?p> 長義又用力點了點頭,班艷冰冷的手隨著他的點頭,也落了下去。
“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卑嗥G突然覺得身體的疼痛沒那么重了,她明白,這是死前的安逸。
“幾件事情我都答應你!”長義也發(fā)現(xiàn)班艷的眼神開始發(fā)散了,才二十歲的年紀,哪里見過如此近距離的死亡,長義不知道該做點什么,他只是希望時間可以慢一點,最好能停下來,他已經(jīng)不在乎自己是否還有沒有未來,過去已經(jīng)消亡,又要未來有何用呢?
“傻子,這一件事就夠難的了,還幾件事情。”班艷又想笑,但她已經(jīng)不知道怎樣才是笑了,“你要好好活著,只有你還活著,關于我的記憶才能延續(xù),我要你活到六七十歲再到另一個世界來找我,因為我想看看你老了是什么...是什么...樣...樣子。”班艷幾乎是用盡全力將最后幾個字吐了出來。
長義剛想點頭說好,可沒等他說出,就發(fā)現(xiàn)班艷最后聚攏著的點點目光也終于散開了,正是青春年齡的臉龐慘白,透漏出的一種祥和的安寧,已無半點血色的嘴唇微微上翹,雖然看不出,但長義明白,那是她想留個他最后的微笑。
無影劍就在不遠的地方,靜靜地凝視著身邊的堆雪劍,一刻也沒有離開過。
波鈺奇歷95年,麗州城東,清楓山莊
每年到了秋日,尤其是深秋時節(jié),城緣山便是層層的黃葉,掩蓋住它原本的顏色,青磚綠瓦的清楓山莊隱藏于這弄弄的秋意之中,填了幾分世外仙境的味道。
“二公子你是在想我么?”班艷尋了好久才在后院上山的石階上發(fā)現(xiàn)長義,少女踮起腳悄聲走到他的身后,輕輕將手搭在少年的肩上。
長義一點都沒有被班艷的動作嚇到,右手撐著下巴,眼睛盯著面前的秋色發(fā)呆,絲毫沒有想回應班艷的跡象。
“你傻啦?”班艷見長義沒有理會自己,悻悻地坐到了他旁邊。藍導王府二公子身上的幾處劍痕清楚地告訴她,長義不久前剛剛跟人比過劍:“你到底還是去跟墨軒比試去了?”
長義輕聲嗯了一下,算是作為回應。
“我看看是贏了還是輸了?!卑嗥G將腦袋湊到長義的眼前,嘴上洋溢著十四歲少女獨有的微笑,一雙眼睛笑起來彎彎的,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唉,你真是沒心沒肺?!遍L義將頭低了下去,輕輕嘆了口氣。
“你才沒心沒肺呢!”少女的秀拳輕輕錘了長義的后背一下,因為沒有用力,所以也就沒有什么聲響:“姐姐我看你比劍輸了,滿山莊找你來安慰你,你倒好,居然說我沒心沒肺?!?p> “你怎么知道我輸了?”長義終于將頭抬了起來,兩只眼睛直直打量起班艷。
班艷覺得長義的樣子好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而后又覺得自己失態(tài),趕忙用手遮擋,收了笑容回答道:“以你的性格,要是贏了,肯定是滿山莊嘚瑟,怎么可能自己躲在這里發(fā)愣呢。”
長義沒說話,又把頭沉了下去。
“輸了也沒什么,墨軒可是三天前在山莊舉辦的武林大會上技壓群雄、拔得頭籌的人,你要是能輕松勝他,老莊主又怎么舍得把親手鍛造的青竹劍贈給他?!?p> “道理我懂,”長義聽完班艷的勸慰,心里似乎沒有剛才那般愁苦,說話的語調(diào)也沒有剛才那樣陰沉,“可是連二十招都沒走就落敗了,太丟人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币婇L義愁云漸消,班艷眉宇間的笑意也跟著舒展開了,“再者說你才十四歲,再過幾年,或許他就不是你的對手了。實在不行的話,還有我跟你雙劍合璧呢,就不信我們兩個人還贏不了他?!?p> “我才不要!你功夫那么差,拖我的后腿?!遍L義撇了撇嘴,雖是玩笑話,但應和著少年尚余愁苦的臉龐,倒是讓旁人捉摸不透他所說的是真是假。
班艷嗔怪道:“說誰功夫差呢?要不是我?guī)湍悴m著,長珊肯定知道你沒經(jīng)她允許就跟山莊以外的人比武了。我這就告訴長珊去,看她怎么收拾你?!?p> “就會拿我姐嚇我!”長義覺得班艷假裝生氣的樣子好笑,但又覺得此時笑出來會擾了氣氛,便又撇了撇嘴,“再等個幾年,等我姐出嫁了,我看你還能拿誰嚇唬我!”
“等不到你姐出嫁,她就會把管你的重擔交給我。”班艷的臉突然紅了起來,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幾個字時,聲音已經(jīng)小到讓長義也聽得不是很清楚。
“我姐這是給我提前找了個丫鬟??!”長義撲通一聲倒在了石階上,目光所及,除了藍藍的天空,就是不同程度泛黃的樹葉,到底是秋日,天高云淡,讓長義覺得舒爽起來。
班艷的秀拳又砸到長義的胸口上,“想得美,誰給你當丫鬟?!?p> “也是,班艷小姐生得如此秀美,當丫鬟可惜了?!彪m然不疼,但長義還是揉了揉剛剛被班艷的秀拳砸過的胸口,“等我開府了,就讓你給我當門房,這樣顯得我二公子的院子多有排場?!?p> “我還給你當門前的石獅子呢!”班艷起身,做出要走的樣子。
“唉,你去哪里?”
班艷將自己身披的斗篷使勁兒裹了裹,說道:“回前院去,這兒太冷了,我可不陪你這個不知冷暖的二公子一起挨凍!”
長義聽完,立馬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可怕我的門房半路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