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的海面即將結(jié)冰的時候,所有的貨船已經(jīng)停泊在了港灣和碼頭,冬天即將到來,海面結(jié)冰,但一切的貨物運(yùn)轉(zhuǎn),都將會停止。
入了冬季之后的東吳,第一場雪并不是很大,但是容長憬院子里的梅花卻都開的十分地好看。
沉寂了幾個月的容府,卻在這個冬天變得異常地?zé)狒[起來。
平日里只是素錦裝飾的建筑房梁,懸掛上了大紅色的綢緞。
燈籠被高高地掛起,穿梭在院中的下人們面帶喜色。
今天的冬天,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好日子,因為他們?nèi)莞募抑?,即將要娶親了。
而娶的,便是府中那位被受寵愛的小小姐。
容長憬娶容杳,并沒有讓人感到意外,就像當(dāng)初容長憬收養(yǎng)容杳一樣,也沒有一個人會覺得不合適。
對于從小看著容長憬長大的容府管家來說,能夠在有生之年看見他們體弱多病的家主找到一生相守的人,無疑是欣慰和感動的。
紅燭羅帳,錦繡鴛鴦被,百子千孫圖,無一不藏著容府眾人對這對新人的祝福。
一向病弱的家主,在這一天,身體似乎好了很多,蒼白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了正常人該有的血色。
禮成之后,沒有人會打擾他們,喜婆領(lǐng)著眾人安靜地退下,將時間留給了這對新人。
燈火通明的喜房,穿著紅色喜服的男子慢慢地推動著身下的輪椅走近內(nèi)室。
室內(nèi),龍鳳呈祥的喜燭正在滴落著紅淚,燈火明滅搖曳,窗戶上的百子千孫圖案安靜地服帖在窗紙上,房間被昏黃的燭光搖曳著,室內(nèi)溫馨而暖意。
紅蓋下,容杳聽見耳邊的輪椅聲,一片紅色的喜服衣角進(jìn)入了她的視野。
她顫抖著眼睫,忽然間眼前一明一暗,那紅色的蓋頭已經(jīng)飄落在地。
容杳抬起眼睛,看見面前的容長憬,一身紅色喜服穿在他的身上,多了幾分矜貴和風(fēng)雅。
他的面容依舊蒼白,可看起來平靜的眼底似乎是有些細(xì)碎淺淺的光亮,襯托得他越發(fā)俊美無雙。
屋外檐角下隨風(fēng)搖晃的明燈,燭光熹微。
不知道為何,在看見容長憬的一瞬,容杳那顆不安緊張的心,忽然間平靜了下來,就好像一切都塵埃落定的輕松感。
“哥哥。”
她輕聲地喚道,忽然又想起了出嫁時喜娘提醒自己的事情,本就嬌艷絕色的小臉悄然染上了一抹紅暈,改口道,
“夫君?!?p> 她面前的年輕人眼底掠過光亮,唇瓣彎起的弧度深刻了一些,襯托著眼底愉悅的光,仿佛寒冷的窗外滿樹紅梅綻放。
……
若是容長憬和容杳的故事就在這里結(jié)束,那倒不失為一個團(tuán)圓美好的大結(jié)局。
只是可惜,這一美好的故事前段,本就是建立在悲劇的立場上的。
容長憬只有一年的壽命,他和容杳的相守,也只有一年而已。
一年之后,那個病入膏肓的年輕家主再次發(fā)病,此次病情兇險,窮途末路,眾多醫(yī)者已是無能為力。
彼時已嫁作人婦的姑娘走投無路,在冰寒的冬季跪地求請奈何橋下的算命師。
只可惜,這個算命師,面對人間生死秩序,亦是無計可施。
天色一點一點的暗下去,院子外面的白雪在月光的照耀下發(fā)出了細(xì)白柔和的光芒。
我和黑白無常調(diào)侃了一段時間,眼看著容長憬的時辰就要到了。
這個時候,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說完話了吧。
我和黑白無常走近屋內(nèi),此刻室內(nèi)已經(jīng)亮起了燭火,原先躺在病榻上的男子此刻已經(jīng)坐在了輪椅上。
身邊站著一憔悴的姑娘,在為他細(xì)細(xì)研墨,容長憬似乎在寫著什么東西。
初見容長憬時,他尚且虛弱地連抬手抹去容杳臉上的眼淚都費(fèi)勁,如今居然能夠起身寫字。
我和黑白無常并不驚訝,這是人世間的回光返照,容長憬,當(dāng)真時辰不多了。
那坐在書案前的年輕家主一抬眼,看見我們,神情微微一怔。
身邊的女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能看見空蕩的室內(nèi),
“哥哥,怎么了?”
“杳杳,能幫我將藥端過來嗎?”
容長憬說道。
容杳擔(dān)憂地看他一眼,并未動身,容長憬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我等你?!?p> “好?!?p> 容杳離開。
我和黑白無常這才現(xiàn)了身形,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因為將死之人,都是能夠看見我們鬼魂的。
“容長憬,你的時間到了。”
我提醒他。
后者蒼白清俊的面容露出一抹笑,
“竟然這么快嗎?”
我沒回答他,容長憬如今這幅坦然的模樣,想必是早已經(jīng)知道準(zhǔn)備好了,只是如今,他依舊放不下容杳而已。
“你已經(jīng)和容杳說了清楚,我想,她會聽你的話的。”
我說道。
容長憬輕輕搖頭,
“不,她的性子我最熟悉,我若是死了,只怕她也不會獨(dú)活,木姑娘,到時候,還請你幫我看著她一些?!?p> “我是魂靈,在人間呆不了多久,若是你擔(dān)心,不如……”
我沉吟了一會,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黑色的瓶子,遞給容長憬。
“這是什么?”
“孟婆湯。”
我說道,當(dāng)初我和小仙君離開地府的時候,孟婆給了我一瓶孟婆湯,因為她怕我和小仙君起爭執(zhí)。
“這個孟婆湯可以讓人忘記世間你一切煩惱,你若是擔(dān)心容杳追隨你而去,就將這個給她喝下,不過,這個喝下去之后,從此以后,她就再也記不得你這個人了。”
我勸容長憬三思,容長憬拿過我手中的孟婆湯,眼底的光亮失了幾分。
良久,他才說道,
“還請幾位,再給我一些時間?!?p> 我看向黑白無常,黑白無常點點頭。
于是我們又朝著院子外面走去,出去的時候正好碰上了端著一個藥碗匆匆回轉(zhuǎn)的容杳。
“哥哥,藥來了?!?p> 身后響起容杳的聲音,卻又很快消失。
我和黑白無常在院子外面對月望天好一會,沒過多久,身后忽然響起了一道淡漠清冷的聲音,
“多謝幾位?!?p> 我轉(zhuǎn)過身,看見容長憬虛無的魂靈飄蕩在我們身后,他的眸光隱晦暗淡,面容依舊蒼白,卻多了幾分無力和哀愁。
我朝著屋內(nèi)看去,只見屋內(nèi)書案一旁的軟榻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姑娘。
那床沿邊,則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只不過那位年輕人已然低下了頭,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地和那姑娘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房間朦朧陰暗,一派沉寂孤獨(dú),所有的物件都安靜地沉淀著。
如此情景,竟然讓人覺得有些孤清哀傷。
一旁的藥碗已經(jīng)空了,隨之而空的,還有那個承裝著能夠讓人忘卻世間煩惱的孟婆湯的瓶子。
我看容長憬一眼,終于知道了這個魂靈的悲傷之處出自于何處。
他曾經(jīng)想要一起帶走的陽光和眷戀,最終還是被他留在了人世間。
以忘記他的一切為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