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時，莫小奴從柴堆之中掙扎著爬了出來。
肩上傷處的血已經(jīng)自行止住了，刺骨的痛楚卻還在，扯得她半邊身子撕裂似的疼。
她分明知道此處不可久留，卻完全不知該往何處去避難。腹中又餓得厲害，一時只覺人生萬般艱難，竟是全然看不到一線出路。
此前十八年只學(xué)了一身伺候人的本事，她哪里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流落街頭，連個給她伺候的人都沒有！
這會兒，就算是沿街乞討，她也張不開口啊！
莫小奴泄氣地在墻角處坐著，越想越覺得心灰意冷。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車輪聲響。莫小奴吃了一驚，忙要起身躲避，一時卻覺身子沉重、雙腿發(fā)軟，許久都沒能掙扎起來。
無奈之下，她只得蜷縮著背轉(zhuǎn)身去，用手臂遮住了臉，靜等馬車走遠(yuǎn)。
那車輪聲卻在她身旁停住了。
莫小奴心中暗驚，不由得瑟瑟發(fā)抖。
片刻之后，高處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是誰家女兒？為什么坐在這里？”
林珮！
莫小奴喜出望外，立刻抬起了頭：“王爺，你……平安出來了嗎？程相沒有為難你？”
“蕓娘？！”林珮大驚，立刻掀簾子跳下車，撲過來抓住了莫小奴的手：“竟然是你！”
莫小奴絕境之中乍逢故人，幾乎要喜極而泣。
忽見林珮眼中同樣似有淚痕，她不禁大為驚訝：“王爺是在為我感傷嗎？我竟不知自己有這樣重要了！”
林珮重重地在她手上攥了一把，有些不自在地抬頭避開了她的目光：“沒良心的！本王擔(dān)心你，你倒敢來打趣本王！”
莫小奴低頭微笑，扶著墻慢慢地站了起來，重新見禮：“多日不見王爺了?！?p> 林珮重新抓住她的手，小心地攙扶著她上了馬車，沉聲道：“豈止多日不見，這是劫后余生了！——那夜你為何會一去不返？我問程相，他只說你死了！”
莫小奴在他身旁坐下來，黯然道：“那時確實有人要?dú)⑽?，我見勢不妙就逃出去了。這些日子一直流落在外。”
林珮捏住莫小奴的衣袖在指尖摩挲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莫小奴又抬起頭來，急問：“所以王爺你的處境怎樣？程相爺沒有為難你嗎？那天晚上……”
林珮向車夫吩咐了一聲“回府”，之后才冷笑道：“我是他女婿，他哪里舍得為難我？這不，新帝登基第二日，他便替我求來了親王爵位，趕著催我進(jìn)宮去謝恩呢！”
“親王……”莫小奴略一思忖，已是明白了。
林瑯多半已遭遇不測，那個“世襲罔替”的恭王爵位，由林珮來繼承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只是，這個結(jié)局，仍與林珮?biāo)蟮南嗖钌踹h(yuǎn)啊！
莫小奴不愿再繼續(xù)聊下去，只得強(qiáng)笑道：“既然要進(jìn)宮謝恩，你怎么又吩咐回府？”
說這話時，馬車已停了下來。
莫小奴驚訝地掀開車簾，卻看見了一座陌生的府邸。
林珮扶著她下了馬車，淡淡道：“耽誤不了多少工夫。你剛才上車的那條巷子，恰是我如今恭王府的后街。”
世上竟有這樣的巧合。
莫小奴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得沉默地任由林珮牽著進(jìn)了府門，一時也無心細(xì)看這座精致得宛若仙境的府第。
二人一路走進(jìn)后宅，莫小奴終于回過神來，立刻覺得不妥：“這里應(yīng)當(dāng)是你的內(nèi)眷住的地方，我過來是不是不合適？”
“無妨，”林珮淡然道，“如今連皇帝都知道我有個蕓側(cè)妃了，你為何不能來？”
“皇帝？！”莫小奴一驚，腳下立刻踩空了。
林珮眼明手快地扶住她，笑道：“你應(yīng)該聽說了吧？如今的皇帝，是那個本該已經(jīng)被燒死了的謙王，林珵?！?p> “是，”莫小奴忙道，“……我聽說了?！?p> 林珮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后面自有婢女小廝跟著過來伺候。蘭兒茉兒椿兒樺兒等人都在，一見面各自抹了兩把眼淚，倒真有幾分劫后余生的意思了。
蘭兒細(xì)心地替莫小奴包扎了傷口，茉兒便送來了茶點(diǎn)。林珮知道莫小奴餓得夠嗆，忙又吩咐小廚房盡快送些清粥小菜來給她充饑。
椿兒站在林珮身后，看著莫小奴直笑：“這才幾日不見，蕓姑娘又逃難吶？”
“是啊，”莫小奴吃了塊點(diǎn)心，苦笑道：“上次逃難是因為家人都死了，這次逃難是因為有人要?dú)⑽摇纱味际潜煌鯛斁攘?，你說你家王爺會不會是上輩子欠了我的？”
蘭兒抿嘴笑道：“我看，應(yīng)該說是王爺上輩子修的福才對！您是不知道，自打我們昨日見到了王爺，他就一直陰著臉不說話也不吃飯，嚇得我們大氣都不敢出！今兒您一回來，王爺臉上就有笑影了，您說這是為什么呢？”
莫小奴是知道林珮昨日為什么悶悶不樂的。但這件事不能宣之于口，她也只能勉強(qiáng)笑一笑，就這樣混過去算了。
林珮?biāo)坪跻脖谎绢^說得有些尷尬，攥著扇子坐在桌旁不說話。幸好這時廚房的婆子送了飯菜過來，就在這廊下石桌上擺開了。
林珮親手替莫小奴盛了一碗白粥，笑道：“別怪本王小氣。你這兩天餓得狠了，吃油腥東西只怕反倒不好。早上先喝點(diǎn)白粥墊一墊，午飯再請你吃好的?！?p> 莫小奴低頭道了謝，勉強(qiáng)笑了一笑，卻覺心里酸苦得厲害，看著眼前的白粥竟也沒有什么胃口。
林珮見狀又挑了幾樣小菜放到碟子里，擺到了她的面前：“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先不要想了，填飽肚子再說。”
莫小奴心里一驚，忙抬頭看林珮時，卻見他臉上神情依然平淡，不像是知道太多的樣子。
許是多慮了吧？莫小奴這樣想著，心事重重地捧起了碗。
白粥熬得極好，入口唇齒皆香。三口兩口喝下去，胃里立刻暖了起來，就連這幾日的奔波勞苦仿佛都能輕易地?fù)崞搅恕?p> 只是——
莫小奴忽然臉色一變，扔下粥碗飛快地起身撲到一旁桂花樹下，按住胸口劇烈地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