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行就行。
宮中大選,是在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二個月。
頭一個月?lián)軄y反正,給那個已經(jīng)駕崩一月有余還不曾發(fā)喪的“先帝”送了個“偽”字謚號,清理了他的后宮,賜死了把持朝堂十八年之久的太后,分封諸王,考核朝中官員……
馬不停蹄地忙了一個多月,第二個月就要選秀女充實后宮,由此就可以知道這件事有多急了。
能不急嗎?再不急,他若是哪天忍不住又搞大了某個小宮女的肚子,難道也嫌丟人,狠心殺掉了事?
莫小奴在樓府住了一個多月,每日陪著樓四小姐學(xué)禮儀學(xué)規(guī)矩,有意無意地聽著朝中傳來的消息,日子居然也就這樣一天天地過來了。
最初的震驚和怨憤漸漸地淡了,自憐自棄的情緒卻又一天天滋長了起來。
平心而論,如果她自己不是當(dāng)事人,她也會覺得一個小婢女是做不得皇子之母的。試想將來,這位皇子若得君臨天下,難道要尊一個婢女為皇太后嗎?
若皇子因為生母卑賤之故而不能得志,那又是另外一種悲劇了。
總之,無論將來如何,她這個出身,對林珵和她腹中的孩子來說,確實都算得上是一個不小的恥辱。
殺了她,一了百了,倒確實是最直接的解決辦法。
莫小奴越是往將來去想,就越覺得心中悲涼,愈發(fā)沒有力氣去怨恨了。
有時她甚至?xí)軔憾镜叵?,既然這孩子是個大麻煩,不如——
每當(dāng)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一次,莫小奴都會自責(zé)內(nèi)疚好多天。加上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她心中也漸漸地生出了幾分初為人母的柔軟,便愈發(fā)不肯縱容自己胡思亂想了。
大選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
這段日子莫小奴養(yǎng)得豐腴了些,腹部用白綾松松地束上兩層,再套一件寬松些的襦裙,扮作婢女倒也不算突兀。
于是,莫小奴就這樣跟著樓四小姐的馬車,提前兩天進(jìn)了宮。
她是做慣了婢女的,如今規(guī)矩也學(xué)全了,扮起婢女來真是半點兒破綻也沒有。
樓四小姐來得不算早,偌大的一座宮苑里,已經(jīng)有十多位小姐住進(jìn)來了。
莫小奴生怕遇見認(rèn)識的人,因此陪著樓四小姐進(jìn)了宮苑以后,她就只管在屋里呆著,再也不肯出門。
幸好她認(rèn)識的人并不多。雖然有挽月園的那次詩會,但那天見過的大抵都是人家的庶女,如今來宮中參加大選的,庶女卻不多。
于是第一日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夜里,樓四小姐歇下了,莫小奴便隨著兩個婢女一同退了出來,自回下房去歇息。
卻是睡不著的。
既已來了宮里,她的目的便已經(jīng)達(dá)到了。接下來她要做的事,便是盡量不連累樓家。
樓家隨行婢女的名冊里沒有她。只要她悄悄地離開這里,再做什么就不關(guān)樓家的事了。
打定了這樣的主意,莫小奴便一直睜著眼睛到了后半夜。等到周圍完全靜下來以后,下房這邊的燈也都滅得差不多了。
從正門走出去是不可能的,莫小奴也從未動過這樣的心思。她在先前進(jìn)門的時候便看好了:下房這邊靠近一座很精致的小花園,其中假山重疊、花木森森,藏幾個人完全不成問題。
想來,這樣安排也是為了各家小姐們住得舒心,倒是剛巧便宜了莫小奴。
莫小奴打的主意是:若有機(jī)會便從這小花園中溜出去,潛到福寧殿或者弘德殿;若不能如此順利,便暫且在花園中躲一夜,等明日看看能否混在宮女之中出去;若仍不成,便只得耐著性子在此處等一陣,或許能僥幸見到皇帝駕臨。
無論如何,機(jī)會是要自己去尋找的。
走在花園小徑之中的莫小奴,莫名地生出了幾分悲壯蒼涼之感。
這一去,可能就真的“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了。
可她不得不如此。
這一個多月里,她每日苦學(xué)宮中禮儀,在無人處偷偷將各處宮苑的位置和特點畫了又畫、記了又記,還費了一番心思騙樓家的小廝替她買了匕首和各種毒藥回來,為的不就是這一日嗎?
莫小奴抬手摸了摸自己袖中藏的以及衣領(lǐng)之中縫的毒藥,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這些東西是為誰準(zhǔn)備的,她先前從未細(xì)想過。
可是這會兒事到臨頭,卻不得不想了。
真要對林珵……她是斷斷下不了手的。即便是在一個月前最恨他的那段日子里,她也從未真正動過那樣的念頭。
其實,她只是想要一個說法而已。
若有誤會,便當(dāng)面同他分辯清楚;若他實在想殺她,那——
她也就可以死心了。
八月的夜風(fēng)已經(jīng)很涼。幾片枯葉從樹梢上飄落,莫小奴打個寒顫,抱住了肩膀。
假山后面?zhèn)鱽砹艘魂嚫O窸窣窣的聲音。
“風(fēng)好大!”莫小奴低低抱怨了一句,開始后悔自己沒有多帶件衣裳。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了:那不是風(fēng)聲!
“沙!”
“沙!”
這是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
有人!
莫小奴霎時寒毛倒豎。
此刻她所在的這條小徑還算隱蔽,旁邊的山石也多,要想藏身并不難。
怕只怕對方正是往這邊來的。假山雖可藏人,卻并不是萬無一失。一旦有人眼尖看見了她,那可就糟了!
腳步聲最終在離她約有幾丈遠(yuǎn)的山石對面停了下來。
莫小奴心中大呼“僥幸”,卻聽到那邊是一個低沉的男聲說道:“你……來得很早?!?p> 聲音有些喑啞,只幾個字便讓人忍不住在心里難過起來。
但莫小奴更多的是警惕。
——這個男人在跟誰說話?另一個人在這附近躲了多久?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
第二個聲音很快就響起來了,輕柔而宛轉(zhuǎn)的:“你要見我,我當(dāng)然……要早一點?!?p> 是個女子。
莫小奴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是誰。
但從這一嘆一答兩句話中,她已隱隱聽出了一些不可言說的意味,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陣揪緊。
竟然,無意間撞見了人家私會。
若是尋常宮女侍衛(wèi)也就罷了,萬一是前來參選的小姐,那……
偷聽到這種事情,怕是離被滅口也就不遠(yuǎn)了!
莫小奴正想到這里,忽覺頸下一痛,緊接著鼻子嘴巴便被一只突然伸過來的手死死地捂住了。
“別動!”耳邊一個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透出十足的殺氣,瞬間將莫小奴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