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叫做“手機族”,我們的神是一只手機。正如你們的神有一個名字叫“上帝”一樣,我們的神也有一個名字,叫紅母。可想而知,我們也興禮拜。不同的是,我們的神宏揚的是想象力,紅母是一位想象力之神。我們讀《想象力》,從小就讀。那是我們的“圣經(jīng)”。
我十七歲后的第一個禮拜日,是我此生第一次升艙,那一天,我從四等艙升入三等艙。我想我必須解釋一下,我們手機族生活在水上,準確地說,是生活在船上。我們的世界只有水,無邊無際的水?;蛟S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也就只能生活在船上,一艘船有三萬左右人口。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禮拜日,因為頭天晚上起風(fēng)的原因,早起時,太陽就出現(xiàn)在了船的右邊。這樣一來,我們家的窗戶就見不著陽光了。我想你們肯定清楚,對于陰暗的四等艙來說,陽光有多么金貴。而我,又偏偏那么喜歡陽光。我想說的是,如果在往日,我會很煩躁,會無緣無故地沖父母發(fā)火使氣。我正處于青春期,這很正常。可是這一天我卻很大度,我完全能原諒昨晚的風(fēng),也完全能原諒船轉(zhuǎn)了向。不過這也一點不奇怪,因為我跟著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驚喜——我終于在我的手機上看到了一顆完整的紅星。
我們手機族生下來就有一只手機,男嬰是黑色手機,女嬰是粉色手機。那之后你就有了一個ID號,那個號就是你,你就是那個號,當然,那個號也是一只手機。
手機一經(jīng)激活,便有五顆慘白的星星等著你去奮斗。五顆星代表著五個等級,也代表著人生必須一步一步地攀登。在各種各樣的勞動中,評分以分數(shù)體現(xiàn)。根據(jù)分數(shù)的情況,星星以紅色來體現(xiàn)。情形有點像充血,分數(shù)一點一點往上漲,星星便一點一點地變紅。掙足第一顆紅星從四等艙升到三等艙,掙足第二、三顆星,從三等艙升二等艙,最高目標是五星,升入頭等艙,進入“文明社會”。而進入“文明社會”,據(jù)說意味著永生。
很顯然,我們不像你們那樣得有半生的摸索才能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我們一生下來就有目標——升艙,“五星”,“文明社會”。我們也有許多活法,比如找一份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知足而平庸地過一輩子。比如挑戰(zhàn)一些力所能及的課題,讓自己實現(xiàn)一次兩次升艙,不拔萃也不平庸地過一輩子,不值得有多驕傲,也并不見得有多慚愧。我屬于另一種,一開始就把目標定在“五星”,而且比較不愿服輸。我從五歲就開始為這個夢想奮斗,而且只為這個夢想而奮斗。我不選擇任何只為了糊口的勞動項目,我只選擇挑戰(zhàn)項目。手機族是一個挑戰(zhàn)想象力的族群,手機為我們提供了各種領(lǐng)域的挑戰(zhàn)課題,我從小就選擇了文學(xué),從安徒生到約翰?羅納德?瑞爾?托爾金,到蒲松齡到吳承恩,我堅持不懈已經(jīng)十二年。選擇一部手機提供的挑戰(zhàn)作品,再創(chuàng)作一部能超越它的作品,這是我十二年來一直在做的惟一的一件事情。當然啦,作品是不是有超越,不是我說了算,是手機說了算。通常我們都只是寫好上傳,等著手機評審給分。而手機如果給的是“0”,便表明你沒有得分,也就是沒有超越。手機從來不給負分,這一點令我們十分感激。要知道它給我們的每一個挑戰(zhàn)項目都不是那么容易超越的,事實上多數(shù)情況反而是不及。但即便是這樣,手機也只給我們“0”,“0”意味著我們的勞動得到了承認。沒有優(yōu)秀表現(xiàn)并不等于沒有付出動,所以“0”可以有基本生活幣。在這一點上,可以說紅母對我們相當公平。十二年來,我得過一些“0”,但那些點點滴滴的分,畢竟一點一點在為我的第一顆星充著血。說實話,那速度并不樂觀,甚至慢得有些讓我無法忍受。許多人在這種時候會對自己來一次冷靜的估量,以保證自己不要自不量力。而我卻反變得頭腦發(fā)熱,非要自不量力不可。三個月前,我挑戰(zhàn)了《紅樓夢》。這是一個大課題,最高給分是五分,我要不是昏了頭,是不會不知天高地厚地選擇這個題目的。不過我不光選了,還咬著牙晚成了我的書稿。當然沒敢抱什么希望,上傳完就睡自己的覺了。只不過,早起一定是要看手機的,這是手機族雷打不動的習(xí)慣。清早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情不是洗漱也不是做早餐,而是刷手機,即使被一泡晨尿憋得難受也要先刷手機。這樣我就看到了那顆紅星,那顆久違了的紅星。這有點猝不及防,因而我發(fā)出了我有生以來的第一聲尖叫。我想我的叫聲足以把樹上的鳥嚇得一跟頭栽下來,當然我們船上根本沒有樹也根本沒有鳥,我只是把我的父母嚇了一大跳。那時候他們也都剛剛醒來,也都各自進行著每天醒來時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查看昨天的收入。我那聲尖叫嚇跌了他們的手機,還把他們嚇得詐尸一般坐了起來。他們大概以為我被蛇咬了,雖然他們從來沒見過蛇。我們家的格局,跟四等艙所有人家的格局是一樣的,上中下三個鋪位,像你們火車的半個硬臥車廂。只是不知道別人家的鋪位分配是否也跟我們家一樣,我住在上鋪,我媽住在中鋪,我爸住在下鋪。我的尖叫聲讓我媽的頭撞到了我的鋪板,讓我爸的頭撞到了我媽的鋪板。他們慌張張把兩張慘白的臉伸向我的時候,我笑了起來。我必須告訴他們,我是中了獎,而不是被蛇咬了。不過即使這樣,他們也并沒有如所我所想的那樣恢復(fù)臉色,很顯然,驚喜一樣令他們受驚。我一咕嚕溜下鋪,把我的手機給他們看,我讓他們看我那顆正在閃耀的紅星。他們拿著我的手機,就像拿著一塊火炭,怕燙一樣在手上倒來倒去。這一點也不能怪他們,當我十二年都沒能把一顆星奮斗成紅色的時候,他們肯定早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們是我的父母,大半輩子過去了,他們不還沒能掙紅一顆星嗎?不還住在四等艙嗎?那么他們憑什么相信,他們的女兒就能比他們強,就能在有一天獲得升艙呢?事實上獲得升艙的人并不多,從來就不多。如果四升三還算容易的話,三升二的就很難了,那是要“三星”才能爭取到的獎勵。拿到“五星”升到頭等艙就更是遙不可及了,絕大多數(shù)人奮斗一輩子,都沒能掙到“五星”。雖然隔一陣兒就會有氣球升空,就有人真去了“文明社會”。別的船有過,我們的船也有過,但絕大多數(shù)人也就只能活在這種鼓舞中了——看吧,不是總有人能實現(xiàn)那個目標嗎?那么如果我足夠努力,為什么就沒有那種可能呢?即便到了最后,必須得認命,那我們還可以把責(zé)任推到“天賦”之上。好吧,我沒有天賦。許多人到頭來都這么對自己說。就像這天早上,我的父母會說我是天才一樣。
當然啦,我才剛滿十七歲,我的人生還很長遠,可我已經(jīng)得到了一顆紅星。要不是天才,又怎么解釋呢?而我的父母,已經(jīng)奮斗了半輩子還住在四等艙里,而且看樣子還要一直住下去,一直住到老死。好吧,你可以說,四等艙總得要人住吧?而且住四等艙的永遠是多數(shù)吧?我的父母就是這么對我說的。但我知道,這并不代表他們真有那么豁達樂觀。當我把自己手機上那顆占領(lǐng)著整個屏幕不斷閃耀的紅星展示給他們看的時候,我很肯定第一時間我從他們眼里看到的不完全是驚喜,更多的是妒嫉。
“噢!”過了很久我爸才這么感嘆了一聲。
“噢!”我媽當時也只是附和著這么感嘆。
有一會兒他們還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或許他們以為是天降奇跡,那么說不定他們也順便撿到了一點運氣。他們的手機上當然沒有紅星閃耀,他們的第一顆星還有兩只角慘白著哩。不過就昨天而言,我的手機也不過如此,就像我媽說的:“我記得昨天你這顆星還差兩只角呢?”好幾年前,他們的星就保持在那個狀態(tài)一動不動,他們的信心早已經(jīng)丟失在那顆看上去永遠也不會再紅下去的半星腳下,現(xiàn)在看上去,他們大有要刨開泥土找到它的意思。不過這種念頭剛產(chǎn)生,就自己枯萎了,像毛發(fā)遇上了火一樣。
“必須是天才!”我爸說。我想他想說的是,因為他不是天才,所以他這輩子的碌碌無為就可以原諒。
“只有天才才能做到。”他補充道。
“對,我們的豆芽是天才?!蔽覌屢灿眠@個理由來為自己的失敗開脫。她是知道我很不喜歡被她叫“豆芽”的,但很顯然這會兒一著急,她就忘記了。剛生下來的手機族都被叫做“豆芽”,這是機器產(chǎn)科醫(yī)生的叫法。長大后我們都有各自的網(wǎng)名,但那些名字,不過是為了讓手機中的生活變得有趣一點,手機只認你的臉和ID號,名字對于它來說,不過是一個可以善意地嘲笑一番的笑料。所以,很多父母認為再給孩子起個名字很是多余,便干脆一輩子把“豆芽”叫到底。對于父母的這種不在乎,我曾經(jīng)很有意見。我希望有一個自己的乳名,就像某些父母那樣,花很多時間來查字典,找到那些吉祥的,或者字義能寄托希望的字,為自己的孩子起一個乳名。我堅持認為,只有有了自己的命名的孩子才是自己的孩子,不然我就認定這是父母們不以我們?yōu)槿?。這便是我討厭“豆芽”這個名字的主要原因。我小時候為自己起了很多名字,我把這些名字告訴我的父母,我告訴他們我有多喜歡這些名字,又有多討厭“豆芽”,可他們依然會叫我“豆芽”。他們只在特別注意的情況下才不會叫我“豆芽”,然而他們又總是那么粗心大意,特別注意的時間并不多。不過,今天他們還犯了另一個錯誤:說我是“天才”。我不喜歡被叫做“天才”,這一聽上去就好像我撿了個老天的大便宜似的。我拼命奮斗的結(jié)果,成了天上掉下的一個餡餅,功勞全是老天爺?shù)牧?。我知道人們都有一個喜好,那就是把所有自己嫉妒的對象都稱為“天才”,別人的成功都是因為別人有天賦,這樣一來,不光自己的失敗就情有可原了,別人的成功也顯得沒什么大不了了。
我想你們肯定知道,我不高興了。他們從鋪位上下來,希望抱抱我,我沒讓。我沒有大發(fā)雷霆,盡管我處于最容易大發(fā)雷霆的青春期。我只是用手擋住了他們,把他們拒絕在了一個擁抱的門外。我盡量保持著先前的驚喜表情,我說:“那么,今天我就可以升艙了。”我想我表現(xiàn)得過了頭,他們一下就聽明白我是那么巴望趕緊離開他們了。他們的表情里出現(xiàn)了消極,他們大概只知道他們的“豆芽”脾氣很壞,但從來沒想到過她其實有些嫌棄他們。我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解釋一下,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真希望傷他們的心。
“我討厭的是四等艙?!蔽艺f。
“是的,我們也巴不得你離開四等艙?!蔽野终f。
“只有一步步升艙,才能去‘文明社會’,那曾經(jīng)也是你們的夢想?!蔽艺f。
“是的是的,那是所有手機族的夢想?!蔽覌屨f。
“我也不一定就能去到‘文明社會’,但我不能因此就不努力升艙?!蔽艺f。
“你能的,我們相信你,相信我們的……”我媽不得不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我最近剛換的網(wǎng)名,“……風(fēng)一定能成為‘五星’,一定能去到‘文明社會’?!彼_始擦眼淚,喜極而泣的眼淚。我想他們還不算太笨,現(xiàn)在終于不再提“天才”和“豆芽”了。而一旦這樣,我又會立即原諒他們,他們又是我最親愛的父母,我們一起在這不足十平米的四等艙里緊挨著相守了十七年,我們有著鐵一樣堅固的感情。
我說:“可是你們……”
“我們沒問題。”我爸說。
“我們都在這四等艙住了幾十年了,早都住習(xí)慣了?!彼首鬏p松地說。
“只要你能升艙,我們怎么都高興。”我媽說。
“別說是升到三等艙,我們還希望你升得更高,升到‘文明社會’去呢。”我爸說。
“不還在一個船上嗎?你天天都可以下來看我們的呀?!蔽覌屨f。
四等艙的公民只有禮拜時間才準許上甲板,這一點沒有什么明文規(guī)定,只是如果你在非禮拜時間上了甲板,甲板上那只巨大的手機神像就會將你的違章記錄在案,回頭你就看見你的手機上顯示,你被扣分了。四等艙公民違章上甲板第一次扣0.01分,第二次0.02分。沒有人試過第三次,雖然幾乎所有四等艙公民都希望知道第三次是不是扣0.03分。對于我們來說,0.01分等于一整天的生活幣,0.02分等于兩天的生活幣,沒有人那么傻。更何況,扣掉0.01分只需要違章上一次甲板,但掙來0.01分卻有可能需要一個月甚至更多的時間。再何況,我們的工作都是在手機上里,那邊是一個不錯的城市,甲板對于我們來說,也就并非那么重要了。當然,關(guān)于這項規(guī)定,我們得到的解釋是這樣的:艱苦生活才是產(chǎn)生奮發(fā)意志的土壤,而只有具備了奮發(fā)意志的人,才能執(zhí)著于自己的追求。這話一點沒錯,就昨天之前,我的一切努力都只為能離開四等艙,只為爭取到可以到甲板上享受陽光的那份自由。我想如果這條船上沒有等級區(qū)別,或者我像那些受父母蔭庇的孩子一樣,生來就在三等艙或二等艙,那我可能就不會這么拼命。我并不相信我有什么天賦,因為我清楚自己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只有來之不易的成果你才會緊抓不放,生怕不小心就弄丟了。我迫不及待要去甲板,我等不及時鐘走到10點,等不及船長宣布禮拜開始,我一分鐘也不想再待在四等艙里了。我不停地看我的手機,生怕那個紅星突然不見了。我坐不住。我甚至已經(jīng)開始收拾我的東西了。
“你……難道早餐也不考慮了嗎?”我想我表現(xiàn)出來的急迫多少令我的父母有些心涼。
我于心不忍,只好找理由:“甲板上空氣多新鮮啦!禮拜天甲板全天開放??!”
“可是……好歹你得先吃早餐吧?”媽媽說。
“這也許是你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頓早餐了?!卑职终f。
我們的家,跟四等艙所有的家一樣,窗口鑲有一個小桌板,從我能記事起,這個小桌板就由我優(yōu)先使用。而現(xiàn)在,我的父母正扁著身子讓出那個地方,用期盼的眼神邀請我坐到那個地方去享用我在這里的最后一餐早飯。
“我想我們應(yīng)該慶祝一下?!蔽野终f。
“是啊,你今天可以買草莓蛋糕了。”我媽對我說。
正如我們的艙位有等級之分一樣,我們餐標當然也有等級之分。
手機族只有在三歲之前,生活才由父母代理,三歲之后,就必須自理了。手機族肉身需要的一切,都必須在自己的手機上購買,手機會按等級提供選擇。更特別的是,我們?nèi)馍硭璧囊磺卸疾荒芄蚕?,比如我想吃爸爸盤子里的飯,吃進嘴里的一定不是飯,而是灰燼,各種各樣的灰燼,紙燒成的,木頭燒成的,泥燒成的??傊銢]法下咽,而且我們認為那樣的東西即便咽下也沒有營養(yǎng)。那么我要是想穿我媽的衣服,到我身上兩小時之后也會變成灰燼,就像被無形的火焰焚過一樣。或許因為我們是一個立志挑戰(zhàn)想象力的族群,沒有人告訴我們這是為什么。我們只能猜測:紅母掌握著這一切。事實上他在另一邊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相對自由得多的領(lǐng)域,那里有著一座城市該有的一切,況且手機族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生活在那邊,只不過,對于我們的肉身來說,只有在那邊掙的評分才有用。評分可以兌換成幣購買我們的肉身所需的食物和衣物,模擬領(lǐng)域的食物并不能養(yǎng)活我們的肉身,衣物也用不到我們?nèi)馍淼纳砩?。所以,我們更看重的,還是船上的一日三餐。
我買了一個草莓蛋糕,一杯橙汁兒。我爸為自己選購了一碗麥粥,一杯啤酒。我媽的是一杯牛奶一個面包。餐桌太小,飲料全都必須端在手上。
“來吧!”爸爸沖我們伸出雙手,我們分別抓住他的左右手,閉上雙眼開始禱告:萬壽的母!無疆的母!感謝您賜我們和平的世界,賜我們繁榮昌盛的國度,賜我們衣食無憂的日子!并賜我們夢想和目標,賜我們“文明社會”,吾母萬歲!萬歲!萬萬歲!
睜開眼睛,我爸已經(jīng)舉起了啤酒。他說:“借紅母賜我們的酒,慶祝風(fēng)升艙!”
我暗自深呼吸,因為我爸沒叫我“豆芽”。我舉起杯子跟爸碰一下,又跟媽碰一下。我說:“謝謝爸!謝謝媽!”
“要謝謝紅母!”他們說。
“是的謝謝紅母!”我違心地說。我把我的草莓蛋糕分給他們,他們很開心地接受了。由爸帶頭,他們竟真把蛋糕吃進了嘴。我看到蛋糕在他們嘴里瞬間變成泥土,他們遲疑了一下,可很快他們就做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還稱贊“真好吃”。我想他們完全可以把那嘴泥土吐掉的,可他們卻認真地用啤酒和牛奶將它們沖進了肚子。完了他們說:“謝謝你的一片孝心,乖女兒!”
那時候,我們的船又在風(fēng)的作用下回轉(zhuǎn)了身,陽光又灑進了我們的窗戶,我又心花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