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一天天長大,這位古神之子,也就是如今天下人口中的邪神之子,所展露出的聰慧與才華令人驚訝,人們擔(dān)心其他的蕭族子弟在他面前都會失去光彩,尤其是天帝蕭丞曾那樣的愛過蕭逸的母親。
其實,蕭族每一個子弟與他們的母親背后都有龐大的家族勢力,都是支持天下皇朝的巨柱。而蕭逸,只有一個曾因為太美被世人指責(zé)為邪神的母親。
或許是反對的力量太強,或許是真得相信蕭逸是天命所棄之人。天帝蕭丞鐵了心要讓蕭逸變成平凡的蕭族子弟,他不給他請老師,不帶他去巡游四方,讓他變成因為不見陽光風(fēng)露而枯萎的幼苗。
蕭逸也開始如天帝所愿,日漸平凡,他不會弓馬不懂韜略,天天只會在紙上亂畫,但即使是這樣,他的畫中,氣蘊鋒芒仍然漸顯,使小小的皇城無可遮蓋。
也許是從來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蕭逸任性無羈,不讀詩典,不習(xí)禮法,終日只喜歡和女孩子們廝鬧一處。
這位邪神之子也許是宮中女孩子們最不怕的人物了,因為蕭逸從來不會用其他蕭族子弟的威勢去命令誰喝斥誰,他從小和這些宮中的女孩子一起嬉鬧長大,玩到興起時,滾打成一團,從來也沒有地位之分。
他的平喜殿,也是這處處恪謹威嚴的宮中唯一毫無法度的所在。
所以雖然宮中所有人都說蕭逸是個荒唐少年,將來必不能接替天帝,但女孩兒們反而更親近他了,因為反正也不會是將來的天帝,更不必拘束了。
宮中大半女孩兒都親近他,不知何時,好多雙水靈靈的眼睛,巴巴地盼著他長大,能真正盡情地待他好,雖然她們還都相信,小孩子是天神在深夜放進女人腹中的。
蕭逸也樂得天天和女孩子們廝鬧在一起,不習(xí)弓馬也不讀史籍,而唯一能讓他離開女孩們,獨自安靜專注的,是他的畫卷。這邪神之子為君治國之道一竅不通,可卻畫得一手好畫,竟是天縱奇賦,畫中才氣縱橫,連宮中國畫名師也自愧不如。
曾幾何時,蕭逸的美人卷已與其他名家大師的工筆潑墨并稱于世。宮里的侍女,王侯入宮伴讀的女兒們,都以能有一幅他為她們畫的畫為榮。
他畫的時候,總是一群女孩兒在門外張望著,羨慕著那個他案前幸福地坐著的人。他也只有在為她們畫像之時才能安靜專注下來。他不畫花鳥,不畫松竹,只愛畫美人,那筆下女子卻也一個個飄然若仙,是為一絕。
無數(shù)眼睛關(guān)注著那終日無憂無慮的蕭逸,許多聲音在說著:“這孩子是極聰明的,可惜卻流連于溫柔天地,水墨江山,只怕終非帝王之材呢?!?p> 他也從來不會察覺到,那些人的世界里,笑容背后的陰影。
陽光在殿中的青石板上布下耀眼的格陣,一個青衣女孩輕盈地跳進殿來,那是伴讀夢蘭。她的手背在后面,美麗地笑著,踮腳走向殿中案前那沉思的蕭逸。
蕭逸正在案前凝視著自己的畫卷。陽光照在畫布上,又映在他的臉上,那眉宇間,一時卻顯出了幾分王者深沉篤定的風(fēng)度。
“夢蘭,又給我偷什么好吃的來了?”蕭逸看見那俏麗的影子移上了他的畫布,就丟了筆,笑著來捉她。
“嘻,你還會缺人給你送好吃的么?我?guī)У目墒悄阕钕矚g的東西?!眽籼m卻把雙手藏在身后。
“我最喜歡的?我最喜歡的是夢蘭的手,來讓我咬一口……”
她笑著跳開了,把手一伸,說道:“看,畫稿,很久之前的啊?!?p> “誰畫的?”蕭逸眼睛一亮,伸手去拿,早已知道她下一個動作就是轉(zhuǎn)身逃跑,腿倒比手快,先邁了出去,他天天和女孩兒們玩蒙眼捉人,步法真是練得靈敏無比,沒幾步夢蘭就被他抱住了。
他撓她幾下,她就笑軟倒在地上。蕭逸拿過畫稿,展開來看,眉頭卻漸皺了起來。
“又是贗品,這印章仿得倒真好,可惜這個題詩露餡了,看這一撇……真跡哪里會是這樣的,還有這侍女衣上的顏色……”
“啊?”夢蘭嘟著嘴跳起來,“又是假的?。∥疫€以為這次你一定高興呢,你的眼睛要是不那么利,不是會快樂很多?”
“哈哈,可辨認贗品也是我的快樂之一,尤其是那幫宮廷畫師們把它們當(dāng)寶一樣獻來的時候,我喜歡看他們煞白的臉色……”
“你干嗎老欺負那些老頭啊?!眽籼m嗔笑著拉著他的袖子,眼珠一轉(zhuǎn),“我……”
“又有什么壞主意?”
“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很多畫,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走啊走啊?!?p> 夢蘭笑瞇瞇地拉著他出了門,故意多繞幾個彎,好讓園中女孩兒們看到蕭逸現(xiàn)在和她在一起。繞來繞去,來到后花園偏僻處,走過一道門,眼前是一座幾近荒廢的樓閣。
“有鎖……”
“我有鑰匙!”夢蘭笑著蹦起來,手中清脆地響著,“那天從侍衛(wèi)那兒偷了一大串,配好了一處一處地試,結(jié)果就發(fā)現(xiàn)這么個地方。”
他們推門走了進去,灰塵撲面而來。
“原來是個廢棄的庫房啊?!笔捯輷]手扇著風(fēng)。
“是啊,好多好玩的東西啊?!?p> “嗯,有……蟲子!”蕭逸故意四下亂指。
“哇……”夢蘭一把抱住蕭逸,眼也不敢睜,也不知她當(dāng)初是怎么一個人跑進來亂翻的。
“好了好了,都被你嚇跑了。”蕭逸笑著拍著她的頭。
忽然間蕭逸看到了什么,他站住了,定在那里。
在剛才,就好像總有一個人在一旁注視著他,他甚至能感覺到一種奇異的眼神。
蕭逸猛然回過頭去,背后當(dāng)然沒有人。
他正要轉(zhuǎn)回頭,忽然間,他看見了她。
夢蘭見蕭逸看著墻邊,臉色蒼白,像是傻了一樣,上來好奇地問道:“怎么了?。俊?p> 蕭逸不答話,只怔怔向前走去,一直來到墻邊。
那里,案下,散開著一幅畫。
畫上是一位女子,立于風(fēng)雪之中,背景是蒼茫的江河遠山,而她那姿態(tài),正像是遠望茫茫,不知去路間,猛聽到一聲召喚,驚回頭時,望見那喚她之人,眼中半是悲涼,半是欣喜,竟是輕輕點睛處,凝落著百感交集。
蕭逸身心俱撼,呆立在那里,癡癡望著,口中只喃喃道:“這畫……是我的母親?!?p> 他大叫一聲,倒退出去,跌下樓宇,人事不省。
等他醒來,那些愛慕他的女孩們都已經(jīng)圍在了他的身邊,關(guān)切無比。
“你沒事吧……怎么了?玩得太累了?夢蘭嚇死了,還在哭呢。問她出什么事她也不說……光哭?!?p> 蕭逸靜靜地站了起來,不顧旁邊驚異的目光,走向殿外。
外面月已初升,晚風(fēng)習(xí)習(xí)。他的腦海一片空白,他剛才究竟看見了什么?
母親是活著的……就活在那幅畫里??墒悄赣H為何會孤立在寒江之畔?又是誰有這樣神俊之筆,將她的靈魂映入畫中?
那一瞬間,他分明看見了母親眼神的轉(zhuǎn)動,母親似乎正有太多的話想要訴說。
這絕不是一副普通的畫,而自己習(xí)畫多年,鑒品無數(shù),卻為何會有這樣一副自己從未聽說過的絕世珍品留在這里?
蕭逸想再回去看那幅畫,可來到那堆存陳物的樓閣前,卻發(fā)現(xiàn)這里早被天帝下令清掃一空了,所有舊畫已被堆在門前,點火燒毀。他怔怔看著那火焰,呆立良久。
從那之后,蕭逸卻仿佛突然魔障了,天天把自己關(guān)在殿中,也再不去找女孩子們戲耍,只把畫紙鋪來,然后提筆望著白紙,愣上好幾個時辰。有時偶爾落上幾筆,又立刻揉卷了紙,丟在一旁。
他想重畫出當(dāng)日所見的那幅畫,卻是再怎么也無法重現(xiàn)。從此更是終日癡癡迷迷,走路時,進食時,會突然沖回殿中作畫,或是折下樹枝,即時就在地上開始勾畫。
他這一癡迷于畫稿,所有其他蕭族子弟不由高興了。傳言立刻四起,說蕭逸得了癡癥,如此瘋顛,將來必然不可能再爭帝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