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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歸元

第九十三回 嗜血邪神

逆歸元 蕭湘葉雨 2255 2019-08-20 07:05:42

  他看不清所有身邊慘叫與倒下去的人,殺人的是那把劍,還是他自己?他不清楚。有一種力量正在催動著他不斷地揮劍、揮劍,斬碎面前的一切。

  那古玉的劍柄冰涼溫潤,當他手觸到劍時,他的內(nèi)心就變化了。當他殺死第一個人,第二個人,像是被圈養(yǎng)的幼獅突然來到了野外,聞到了血的氣息,似乎這就是本能,他開始試著揮動自己還幼嫩的利爪。但當這種冷酷覺醒,在他的血脈中四下蔓延,他會越來越習慣駕御他人的生死,最終天下不知要供奉多少的血,才能讓一頭雄獅成年。

  不知何時,他漸漸恢復(fù)了清醒,自己正策馬帶著流民沖出敵陣,身上馬上濺得全是鮮血。那小女孩緊閉著眼睛縮在他懷中,簌簌發(fā)抖?;仡^望去,那幾百騎軍已在流民的沖擊下七零八落,四下逃去。人們奔向他,突然開始將他圍起,然后歡呼起來。

  這聲浪推卷著他,蕭逸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將劍慢慢舉起,人群歡呼更甚。他望著那劍鋒上的血緩緩流淌下來,爬上了他的手背,他像是被猛地燙了一下。

  然而,那血,是冰冷的。

  “我們?nèi)ツ膬??”人們互相問著。“逃去東南海邊吧。”有人喊,流民們躁動著,又開始準備散去。

  蕭逸卻冷笑了,他在馬背上大喊:“你們還準備逃下去嗎?這么多人被區(qū)區(qū)幾百騎軍追著跑,你們和一群豬有什么區(qū)別?”

  人群中開始漸漸躁動,聲響從竊語聲變成喃喃,又從喃喃變成轟鳴。終于有一個喊聲傳了出來:“他們有刀有馬,我們有什么?要是手里有根鐵棍,我也敢和他們拼!”

  蕭逸卻不說話了,沉默了很久,他才開口:“我知道有一個地方,那里堆滿了武器,全是前朝留下來的奇鐵神兵,有了它們……”

  他揮舞著沾血的衣袍,喊道:“任何人想砍我們的頭之前,他們的頭就會先落地!”

  人群如海嘯般狂吼起來,幾天來被追殺的恐懼,逃難挨餓的辛勞,妻兒離散家破人亡的怨怒,終于匯成了反抗的怒火。這聲音鋪天蓋地,蓋過了海浪,十幾里外都可以聽見。遠處火堆邊蜷縮的人們驚訝地站起來,聽著這嘯聲,他們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卻立刻懂得了這吼聲的含義,向著風暴的中心,他們揮動臂膊,也開始狂吼。

  這聲音起初混亂,卻漸漸清晰地變成三個字,一直重復(fù):“殺回去!殺回去!殺回去!”

  “公子,你哪兒來的地下武庫?”那奄奄一息的少女似乎被希望之火重新點燃了生命,她驚訝地問。

  “世上哪有這樣的武庫?”蕭逸轉(zhuǎn)頭一笑,又道,“鬼才知道它在哪,我只是撒了一個謊,這個謊能支持著他們折斷山上的樹木,揮舞著石塊沖殺出騎軍的包圍,這就夠了。”

  “一個謊言?這之后呢?”少女的希望之火似乎又暗淡下來。

  “之后……之后的事情……哈哈哈哈……”蕭逸大笑。

  他轉(zhuǎn)過頭緊走幾步,望向東南方那海怪的疆域,沒有人看到他此刻的面容,與緊握的拳頭。之后的事,他卻早已有了決斷。他的性命,沒有人可以輕取,他所愛的,也一定要奪回。以前他以為亂世應(yīng)該早些結(jié)束,不論天下在誰的手中?,F(xiàn)在他卻明白了,亂世終應(yīng)該持續(xù)到一切都有報償?shù)哪且豢蹋?p>  這個夜里,人們從四方匯聚而來,圍在蕭逸的身邊,沉默的看著他坐在石上怔怔思考,天明的時候,他也許將做出一個決定,是逃亡,還是奮戰(zhàn)。這個決定將關(guān)系無數(shù)人的生死,但人們愿意等這個決定,就像他們甘心相信他的孩子癡語般的謊言。

  這世上無數(shù)人對百姓撒過謊,說著公理或者大道或者仁愛或者圣靈,沒有人的謊像他的一樣傻子也能看穿,但也沒有人的謊他的一樣說出了所有人的渴望。

  如果人終是要死去,為什么不能欺騙自己告訴自己是個英雄?好讓自己在死去的時候能夠大笑著說:“老子這輩子也硬氣過?!?p>  每個人都盼望著天下盛世,但是如果連幻夢也沒得做了,也許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讓那些使人失去幻夢的人也不得好過!

  所以人們都在等著那個決定,等著為了一聲召喚而成為英雄。試想人如果不蠢,又怎么會想到拼了血肉身軀,只為去換當一回好漢。

  蕭逸明白,他終于要對不起一些人,現(xiàn)在,為了他所對不起的人,他要讓數(shù)萬人去戰(zhàn)斗而死。

  他在石上站起來,所有人都在望著他。

  蕭逸只說了一句話:“所有想活著的,在天亮前走吧。”

  東方漸漸出現(xiàn)了赤金長線,離開營地的人漫山遍野,老人牽著幼童,少年背著母親。無數(shù)個火堆熄滅了,只留下飄著青煙的殘跡。

  但蕭逸的身邊,仍然留下了數(shù)萬人。這些人在這場屠殺中失去了田園、家人、他們已一無所有,除了性命再也沒有什么可失去,可今天,他們要把這卑賤痛苦的性命也拋出去,就像把最后一塊木柴拋入火堆,只為換來火焰騰起的一瞬。

  亂民沖入了往東南方向最近的城郭,瘋狂地搶掠著可以吃的一切。守城的幾百士兵們象征性地揮了一下兵器就跟著城主逃去了。

  蕭逸站在城墻上,看著城中的亂流與哭聲,黑壓壓的流民還在不斷沖入城市,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十幾萬人在路上茫然地行走,麻木地倒下,只是因為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有多么大的力量,他們其實可以去做些什么。但蕭逸知道,在天諭城中他讀過了太多這樣的史書,可以任意踐踏的散沙餓殍與一支震顫大地的軍隊之間,有時只差一聲高呼。

  流民涌過的地方,地上留下許多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尸首,沒有人會再記得他們的面貌與名字。許多人在這次搶掠中得以吃一頓飽飯,多活幾日,也有許多人因此家破人亡??粗诘厣狭魈?,與泥混裹在一起,蕭逸開始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身體中那個可怕的靈魂,他是如此越來越不在意死亡,甚至開始把殘酷當作戲劇來欣賞,改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從看見無數(shù)的難民被承天司騎軍所屠殺?從看到敵手在自己的劍下一分為二?他覺得恐懼與狂暴在自己內(nèi)心交織,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還會擺布多少人的生死,像是用血描繪一幅巨畫一樣潑灑隨意?

  晚上城中燃起了巨大的篝火,蕭逸在人群中高呼著:“跟隨著我們,就有飯吃,還有酒喝!”

  人群歡呼四起,開始明白亂世的規(guī)則,農(nóng)夫正在變成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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