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思相見知何日·叁
“明明落在了魔界,卻為何要稱他冥帝呢?笑笑也想知道吧?”他輕敲著面前的石桌:“短短半年,他便收復(fù)了幽冥界,憑著一己之力。別的不做,偏要做那自洪荒時起便與天界作對的冥帝,連帶魔界勢力一同歸了他,笑笑,你說他為何總要與我作對呢?”
指尖沿著茶盞游走了一圈,他不咸不淡的清冷聲線響在了神女宮跟前:“笑笑,你那額前,是在何處所傷?”
我背上一僵,緩緩開口:“你知道的,不小心磕在了存魂獄門口?!?p> 他沒有說話,模糊間我見他眼中有一絲心碎神傷一閃而過。
“知道嗎,其實我有很多次很多次夢到同你一起遠行,一起爬山涉水,篝火星辰。悠悠萬里,遙遙無期,看夕陽,數(shù)葉落。蒼穹四暮,河曲向晚,天明路長,且歌且行。只是這些我都沒舍得告訴你?!蓖爝吥禽喡淙?,子歌緩緩開口,余暉灑下來鍍在他身上,除了那圈朦朧光暈,好像也給他鍍上了一層涼?。骸拔冶緛硪詾?,只要我一直等,一直等,你總有回頭看我的那一天。”
“年少時,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便要這么漂泊無定,流浪一生。便如同人間那些流浪生命一般,從濕漉漉的山野林間或是潺潺溪邊翻出那么一點點飯菜,然后在橋洞里打盹兒,對每一個匆匆走過的路人豎起爪子,亮出尖牙。”抬起頭,子歌看著我:“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逃至她面前,才忘記張開爪子,忘記呲牙咧嘴,只因她走到我面前,輕輕撫摸了我,然后對我說,我有家了。”我一直安靜聽著,沒有答話,實際上,我也不知如何答話。
許久,他又開口:“笑笑,需記得,如今你額前和這雙眼睛都未能大好,還得好生將養(yǎng)?!彼谏砗鬁厝岫?,臨走時回頭一望,對上他澄澈如昔的雙目。
我突然生出一絲錯覺,有時,看不見那潭底的污泥與沙石,并非因為這潭水清冽且淺薄,而是因為這潭水太深太深,深不可見底,深到你看不見最底下的骯臟與黑暗。如同你從遠處瞧去覺得那山青翠欲滴,透著許多純凈,待一走進才能見著那些光禿的碎石,才能聞見那惡臭的腐爛氣味。
你離那方潭水越遠,越不知那潭水是那般深,離那座青山越近,才越知那青山外頭的東西是如何虛偽。
第二日,我趁著子歌忙于政務(wù),清荷還在熟睡之際,偷偷溜出了神女宮。剛出巫山不遠便被一玄衣少年攔在了半路:“可算讓我逮到你了?!?p> 輕嘆了一口氣,我鎮(zhèn)定后退兩步,這魔尊一清雖說生的不賴,可這個頭著實有些高大了,往他跟前兒一站,我實打?qū)嵚渌麅深^之矮:“敢問魔尊為何攔我去路?”
“半年未見,你出落的越發(fā)好看了,仔細一看,嘖,好像還瘦了許多,必是愁緒萬千所致吧?”
我低頭瞧了瞧自己,也沒覺得瘦了許多,便抬了抬手:“別打趣我了,還請魔尊讓一讓。”
“這半年里我來了你這巫山三回,次次都叫門口把守的那些天兵堵在了門口,沒法子,這才等在此處,想著你有一日終能出來?!?p> “不知魔尊等我有何事?”
“你我二人,無需這般做派吧?想必半年前那夜,你早已看到我同鹿鳴在一處了,現(xiàn)下也早該知道那位天神復(fù)歸入世了?!?p> “我不懂魔尊說些什么,還…還請你讓開。”我舉頭看了看爬過山頂?shù)娜疹^,心下有些著急,一抬手撥開擋在身前的一清,卻聽他在身后道:“兮衡入世了,他再也不是曾經(jīng)的六界之首,如今是比我這魔尊還要可怖的存在,他成了冥帝,你走的這般著急,是想去見見他吧?”
我腳步一滯,被人忽然戳穿了心思,一時不知該抬腿去往何處。
“我來就是為告訴你,我知道當(dāng)夜他能得以重生是因為你的神水,也知道當(dāng)夜那朵落花就是你,可你知道他復(fù)生了,卻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樣子嗎?”一清踱步上前:“我便是來勸你最好不要見他,他已非當(dāng)年的兮衡,自然,當(dāng)年也未必見得他有多好,傲氣凌人,冰冷十足,恨不得叫人一把掐死了去,但如今,已不能用孤傲去形容了。那幽冥界原主可是輕易肯服人的主?為做冥帝,他絲毫不聽勸,用盡了手段,在冥界大開殺戒,近日里又血洗了那幽冥殿,所有反他的,不聽他的,不服他的,都被他親手結(jié)果了。如今那幽冥界可有一人敢不聽他的?連我魔界眾神見了他都得恭敬尊稱一聲冥帝,更遑論…當(dāng)年,他便死在你那寒刃之下,我知道你復(fù)生了他,可他卻并不知道,若叫他再瞧見你…”
我垂眸,咬了咬唇:“我就是想…就是想去看看他…哪怕一眼…一眼也好…”話畢,我不顧身后一清的勸阻,飛身去了幽冥界。
堪堪落下,我打算抬步,卻被追來的一清一把拉住:“等等!若非要去見他一眼,也無不可,你便悄悄的,不要叫人知道了去?!?p> “嗯,我會小心?!?p> “別急?!庇掷∥?,一清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喝下這個,可掩蓋你身上的仙氣,不叫冥界發(fā)覺了去。”接過那個小瓶子,我疑惑道:“這是何物?”
“從前我有個貼身寵物,喚做一棠,最近這幾千年不知去了何處玩耍,我四處尋過也為尋見,只能等它自己回來了,這藥水是作化形之用,你且喝下,便能化作一棠的模樣,去那冥界也不會叫人發(fā)覺了去?!?p> 拔開瓶上的紅布蓋子,我一仰頭盡數(shù)喝了下去,還未來得及向一清道謝,卻聽他急急道:“喂喂!不能喝那么多!會好幾日變不回來的!”
怔愣片刻,我忽覺身子越來越小,來不及說話便化作了一只動物,抬起手看了一看,竟然變成了毛茸茸的爪子。
“喵…?”正想問一清將我變作了何物,開口竟然發(fā)出了一聲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