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武將紛紛附和稱是。
曲正亭面上一怔,一時失了言語。
赫敏之愈發(fā)得意洋洋,“怎么?曲大人舍不得了?”
曲正亭面上的沉痛一閃而過,挺直了背脊,語氣鏗鏘。
“幼子曲武,已于昨日病逝了。”
一眾人愣了愣,都不知該說些什么。
赫敏之面上有些訕訕的,不死心的低聲強辯道:
“曲大人也忒不厚道,剛說要讓曲武帶兵人就病逝了,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何況這么大的事情整個襄城竟沒一點風聲,莫不是拿我們當三歲孩子糊弄呢吧!”
工部侍郎蕭衍看著向來端莊的恩師,此刻衣容狼狽,一眾武官愈發(fā)咄咄逼人,心里又急又氣,不由的出列大聲道:
“請赫將軍慎言,曲大人向來高風亮節(jié),豈會為逃避上陣殺敵而妄言幼兒生死!”
堂上一些正直的臣子紛紛附和,一時以靖邊王納蘭桀為界,竟默默站成了兩個派別。
左邊為主和派,以上將軍赫敏之為主,應著多為武將;
右邊為主站派,以翰林院曲正亭為首,從者竟多是文官。
兩派各抒利弊,一時爭論不休。
再看靖邊王納蘭桀,耷拉著眉毛,半瞇著眼睛,充耳不聞,竟似在閉目養(yǎng)神。
曲正亭怒火攻心,堂堂坤蒼大國,想不到今日敵兵未至,內(nèi)部竟已如此地步,不由得身子一軟晃了幾晃,一時郁氣上涌,一口鮮血至唇齒間噴薄而出。
“曲大人保重身體?!?p> 蕭衍急忙將曲正亭扶住,抬手在老人后背上輕輕安撫。
曲正亭胡亂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大踏步走至納蘭桀面前,挺直脊背高聲道:
“曲武雖然病逝,可吾兒曲文尚在!今日我曲正亭自薦吾兒曲文領兵出戰(zhàn),吾兒雖一介書生,然御敵報國匹夫有責,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當如是!”
納蘭桀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困惑的看著眼前這張蒼老的面孔,似乎奇怪,這人怎么如此激動。
少卿,頗為悲憫的嘆了口氣,輕聲道:
“既然曲大人為表自己拳拳愛國之心,如此不顧愛子與戰(zhàn)士的性命,本王以為,不如就成全曲大人一次吧,眾臣覺得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似一陣無骨的風吹到眾人耳朵里,眾多方才還信誓旦旦堅決求和的臣屬,紛紛稱是。
御座上的納蘭皇艱難的點了點頭。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明日出征,領兵二十萬者,曲文。
雖然爭取到了應戰(zhàn)的皇命,曲正亭心里卻一片透骨的冰涼。
靖邊王終于撕下了那張遮面的布紗,而讓曲正亭更為心驚的是,朝堂之上,真正掌握實權(quán)的臣子,皆已為靖邊王馬首是瞻。
這坤蒼的天,終于還是要變了。
封總管用奸細的嗓音喊著“退朝”,扶著納蘭皇臨出乾坤殿時,似不經(jīng)意朝著曲正亭看了一眼,目光說不出的悲涼。
曲正亭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納蘭桀站在高高的御階之下,輕輕說道:
“皇兄近日病情愈發(fā)沉珂,眾位大臣沒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去打擾皇兄了?!?p> “你!”
曲正亭看著一眾人揚長而去,氣的渾身發(fā)抖,身邊圍著的蕭衍等人紛紛將恐懼、彷徨的目光,匯聚在頭發(fā)斑白的老人身上。
再遠一些,方才和曲正亭等人同一陣營的幾人,似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猶豫了一會,紛紛跟上離開的隊伍,向著殿外走去了。
曲正亭緩了緩神,長長嘆了口氣,朝著眾人頹然道:
“靖邊王敢明目張膽的軟禁納蘭皇,說明大勢已去,你們都去吧,不要白白丟了自己的性命?!?p> 眾人心里一時悲憤難平,但也明白此時此刻說什么都已無用,緘默著走出乾坤殿。
曲文身上沒有官職,雖向來得納蘭皇賞識,可自由進出坤蒼宮,卻唯獨進不了這早朝的乾坤殿。
此時,一臉焦急,在殿外候著。
眼見著父親被蕭衍攙扶著走過自己面前,竟停也不停,目光略過自己,直直的向著宮外走去。
倒是蕭衍停了下來,看著老人傴僂蕭索的背影,心內(nèi)蒼涼如海,輕輕將早朝上的情形同曲文說了,兩人沉默著跟著老人長長的影子,走出了坤蒼宮。
曲府內(nèi),洛小小呆呆坐在幾案前,已不知自己枯坐了多久。
一陣嗚嗚咽咽的蕭聲,在這寂靜的夜里,聽起來愈發(fā)讓人覺得悲悲切切。
洛小小回過神,批了秋蕊拿來的斗篷,順著蕭音傳來的方向出了門。
夜寒如冰。
不知是什么時辰,彎彎的月牙已經(jīng)掛上了梧桐樹的樹梢,長身玉立的月白身影,斜斜倚在樹側(cè),一柄綠色的玉簫橫在面前,吹奏著哀傷的曲子。
洛小小心里一緊,就想打破這傷感的氛圍,上前幾步笑嘻嘻輕聲道:
“你回來了。”
曲文回過頭來,在一片月光里,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溫柔如水。
“你瞧我,竟忘記了你還在府里?!?p> 洛小小臉上的笑容就再也維持不住了,極力忽略男子臉上的淚痕與眼里的水光,低下頭輕聲道:
“我還沒告訴你,曲武的消息?!?p> 曲文從懷里掏出那塊翠色的玉佩,上面綴著翠色的同心結(jié)絳子,在掌心輕輕摩挲。月光透過枝丫在曲文如玉的臉上落下一片斑駁。
“這玉佩既然在你手里,曲武必然已經(jīng)沒了,甚至尸身都不必尋。
我與曲武自出生就帶著同樣的兩塊玉佩,曲家的家規(guī),玉在人在。
尤其曲武,有諾兒為他編制的同心結(jié),更視這玉佩若珍寶,若他有機會活著,斷不會將這玉佩拿給別人?!?p> 洛小小靜靜的在曲文身邊坐下,雙手拄著下巴,長長的睫毛掩蓋著眼睛里的情緒,所以只有自己知道,此刻心里如月光般,蒼白著,如水一樣的悲傷。
“曲武死了,為了救我,為了將消息傳遞出來?!?p> “嗯?!?p> 曲文淡淡的應了一聲,也與洛小小挨著,坐在一塊石臺上。
隔了好久,輕輕從腰間解下一塊壁色的玉佩。
“柳兒,明日我將帶軍出征,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件事?!?p> 洛小小聞言驚愕的抬頭,聲音有些急切。
“你要帶軍出征?可你......”
曲文淺笑著搖了搖頭,兀自說道:
“可不可以請柳兒幫我編一個絳子,也不必過于精致好看,我就是想著,若將來有一天,這玉佩落在誰人手里的時候,不必光禿禿的太過寒嘇?!?p> 洛小小看著眼前這人,素來最愛白衣飄飄,如芝蘭玉樹。
想到有一天他也將在戰(zhàn)場上廝殺,甚至被一群污穢的人踐踏在污泥里,頓時心痛的,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