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秋日多雨,雨下到第三日時昌平長公主府來了位不速之客,當時昌平長公主正與衛(wèi)珺說話,教雨困在了將軍府,陶懿便聽見侍女回報:“郡主,壽陽公主來訪。”
兩排身著南越羅裙的侍女持傘而進,將長公主府庭院排得滿滿當當,又有女官身穿綺羅、手持羅傘跟她身后,小公主徑直走進來:“陶懿,本宮是來找你的。”
棠玉正欲開口,教陶懿抬手攔下了,橫山郡主并未起身,搖著團扇懶懶道:“身子不便,恕我不能給公主見禮了?!?p> “無妨,本宮今日來見你又不是與你客氣的。”
“敢問公主是為越國而來,還是為自己而來?”
“為越國來如何?為本宮自己又如何?”
“倘為越國而來,公主有話盡可對大鴻臚去說,陛下自會為公主做主,倘為公主自己而來,我自認沒有哪里見罪于公主。”陶懿將團扇放到案上,“還請公主明示?!?p> “衛(wèi)將軍傾慕于你,你去將與他說明白?!?p> “你血口噴人!”棠玉喝道,“區(qū)區(qū)藩國公主,也敢在我大齊放肆,郡主與衛(wèi)將軍之間清清白白,豈容你污蔑!”
陶懿抬手命棠玉退下:“先前學的規(guī)矩這會兒全都忘干凈了?先去領罰再說!”又笑道:“底下人口出狂言、沖撞公主,我代她向公主賠罪。侍女們不知其中細節(jié),自然頗多誤會,不若你我都命她們退下,也便宜說話?!?p> 壽陽公主猶豫片刻,低聲對女官吩咐句什么,兩位女官并不相信陶懿,僵持許久才勉強帶人退到屋外去,為首那位更年長些,看陶懿的目光尤其警惕:“奴婢們就侯在門外,有什么公主只管吩咐?!?p> 侍女將門闔上后屋內(nèi)便靜了下來,壽陽公主在客座落座:“人都下去了,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她年紀比陶懿小許多,頭戴珠玉,滿身綺繡,渾似偷穿母親衣裳的孩子,雖為公主之尊,并無威者尊嚴,陶懿禁不住嘆息:“公主洛城話說得這樣好,學了很久罷?”
“哪像你們這樣笨,父皇為本宮請了你們洛城的先生,只三個月便學會了!”壽陽公主洋洋自得道,看見陶懿臉上那絲笑意又板起臉來,“笑什么笑,本宮肯為了衛(wèi)將軍學洛城話,你肯為了他學夷陵話么!”
“公主千金之軀,身負宗族重望,卻為這么一個未謀面的男人牽腸掛肚,神魂顛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甚而千里迢迢追到別國都城,越國,莫非從不教公主禮義廉恥?”
“你!竟敢這樣說本宮!”
“我不單說你,還要說你的女官,這樣放任你追到洛城,竟從不勸解,她將你越國公主的威嚴置于何處?”
壽陽公主坐在原處,默了好一會:“從沒人這樣說過我。”
陶懿只將面前的茶端給她:“越國氣候濕熱,公主一路而來都太過浮躁,不如喝杯茶,再想想該如何是好?!?p> 青瓷杯內(nèi)茶已涼了大半,壽陽公主頗為嫌棄的呷一口茶,低聲道:“其實,我還未到洛城便聽說你了,說你善詞賦,文采斐然,名滿洛城,今日一見,果然值得敬佩?!?p> “公主過譽?!?p> “我知道你夫君是誰,昨日在北軍大營見過了,看不出哪里厲害?!眽坳柟靼さ剿磉?,“雖不想承認,還是衛(wèi)將軍與你更配,那個什么齊云侯長子何德何能配得上你!”
陶懿含笑道:“衛(wèi)將軍身份也并不與公主相當?!?p> “那怎么一樣!天下間再沒有比衛(wèi)將軍勇武的男兒了!”
小公主眼里都閃著光,而后恍然道:“我知道了,原來你說的是這個意思!”
那日陶懿究竟與壽陽公主說了什么誰也不知,只在那天之后沒幾日便向衛(wèi)凜辭行,衛(wèi)凜挽留幾次不成,只得在漸臺擺下酒宴為她送行,衛(wèi)昀自然有多遠躲多遠,即便更衣也拽著自家兄長,生怕在外面撞見南越小公主。
“衛(wèi)將軍閣下,公主請您過去敘話?!崩群蠛鋈晦D(zhuǎn)出一南越裝束的從者攔在衛(wèi)昀身前,對他深深下拜。
衛(wèi)昱洵拍拍他肩:“你的事你自己了,我先進去了?!?p> 那從者仍是下擺的姿態(tài),衛(wèi)昀只得嘆息:“還請帶路?!?p> 壽陽公主只帶了兩位女官,在殿外極遠的一處水榭等他,衛(wèi)昀只敢站在簾外:“在下衛(wèi)昱軒,拜見公主殿下?!?p> 水榭內(nèi)環(huán)佩叮當,還有女官們的低呼:“殿下不可!”
小公主拽開珠簾,與下拜的衛(wèi)昀撞個對臉,她伸出手摸摸衛(wèi)將軍的臉:“你比本宮見過的畫像還要俊美……衛(wèi)將軍,本宮就要走啦?!?p> “……殿下一路走好?!?p> “本宮并非有意冒犯你?!?p> “是下官僭越,沖撞公主。”
“那么,本宮祝將軍,武運昌隆。”
“也祝殿下,長樂未央?!?p> 次日壽陽公主鑾駕出洛城時又有細雨,陶懿也與侍女撐傘站在街邊目送她遠行,棠玉猶記得那日壽陽公主過來興師問罪,待得回去時便依依不舍道:“姐姐你也要珍重。”
回去時街上人已少了許多,衛(wèi)昀與千承勾著肩說定要去聽風肆好好喝一回,慶祝壽陽公主平安離開洛城。
千承笑言:“分明慶祝將軍你平安無事!”
衛(wèi)昀已看見站在前面的陶懿,笑慢慢收回去,彎腰將落在泥沼里的玉佩拾起來,青鰈在上栩栩如生,流蘇教泥水粘成一縷,他混不在意的往外衫上抹了兩把:“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如此美玉,郡主千萬收好?!?p> 棠玉從他手里接過玉佩,再欲道謝,只看見他已與千承走遠,寬大官服教風揚起一角,分外颯爽。
“回神?!碧哲驳_口,“韓孝的人到了,要走了。”
“郡主不若將實情與衛(wèi)將軍說明,單憑長公主,怎么為您做主?韓孝不也在北軍,必然……”
“我說與誰都行,唯獨衛(wèi)昱軒不可?!?p> 橫山郡主將玉佩扔到腳下:“不然,未免太難堪?!?p> 注:【清樽素影,長愿相隨】摘自宋晁元禮《綠頭鴨·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