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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哉行

十五 山水盡處(二)

苦哉行 細雨騎鹿 3448 2019-05-15 20:31:00

  剛才二人思緒混亂,竟然沒注意到皇甫萱走的是山巔另一端的小路!

  他們先前根本沒有想過山巔還有另外一條通路,更不知道那條路通往何處——是否會比來路還要險峻陡峭?

  二人慌忙循著山路急奔。

  拐過遮住視野的大石,又是一條逶迤蜿蜒的狹窄山道,盤山傾斜而上。

  環(huán)顧四周,他們排除了此處還有第二條路的可能,趕緊一前一后踏上了那條羊腸小道。山路很短,繞過山壁之后,他們驀地止住了腳步,難以置信的張大了眼睛。

  眼前沒有險象環(huán)生,沒有風(fēng)波激蕩,卻是一片如夢似幻的奇景。

  對面的峰巔與他們僅有一橋之隔,卻覆著皚皚的白雪,積雪甚厚,宛然與吊橋的這一頭是另一派天地。

  日光斜照,照在眼前的雪頂之上,七月的暑氣鋪天蓋日,居然也消不化峰間終年積成的皓雪堅冰!

  銹跡斑駁的吊橋連接著兩座山峰,中間有好幾塊橋板已經(jīng)裂開。他們走近那座衰朽的吊橋,在橋邊發(fā)現(xiàn)對面的雪地上有新鮮的印記。

  那嬌小的履痕,顯然是萱兒剛留下的——看來她已獨自過了橋。

  他們向前探了探身,下方的崖谷被濃濃云霧繚繞,一眼望不到底。從萬丈深淵驟然襲來一陣勁風(fēng),吹得衣帶翻飛,俯視深淵的身影微微一晃,老舊的吊橋也被自崖底升起的風(fēng)刮得悠悠蕩蕩。

  驚駭?shù)亩巳滩蛔〉雇艘徊?,心中說不盡的懊悔,尤其是姜庭芝——對岸那座煦日下的雪峰實在太過離奇,就連峰前的吊橋也如此令人膽顫心驚,等她怒氣一消,發(fā)現(xiàn)自己孤零零的處在陌生和異樣的險境之中,又或是遇上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的心里該有多害怕?她若是有半點閃失,叫他們?nèi)绾涡陌玻?p>  想到這里,二人再也無法平靜下來,決定立刻過橋。

  目之所及,白雪包裹著遠處層層起伏的丘巒,云霧遮蔽了天光,隔絕了紛擾煙塵,整個天地只有這遼遠深沉的白。

  細弱的雪花仍在紛紛飄落,寂寂無言地落在雪地上,連穿過這里的朔風(fēng)都不忍刮出聲響。

  頭一回見到這樣攝人心魄的雪景,頓時令她忘記了滿腹的委屈和怒氣。

  一身輕衫薄帶獨佇在雪地中,輕靈又茫然的身影,如同偶然從天際飛落至雪峰上的小云雀。

  寒風(fēng)撲面而來,她歡悅的張開了雙臂,深深吸了一口和著霜雪的寒氣,興奮得難以自持。一個跟頭撲進腳下厚厚的雪地,很快又翻過了身,整個身體仰躺在松軟的雪層上,揮著雙手往半空拋撒雪沙,透白的雪沙在空中閃著晶瑩的光。

  冰涼的雪沙撒落在她的臉龐,還有數(shù)點透過襟口滑入她的脖頸之下,令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不過一轉(zhuǎn)眼的工夫,雪地凜人的寒氣就將她凍得兩手發(fā)僵,滿臉通紅,裸露在寒雪中的鼻子和耳朵像被針刺般的冷痛。

  她開始渾身發(fā)顫,一骨碌從雪地跳了起來,不住地朝掌心呵氣,哆嗦著雙腳。

  正想返身奔出這片寒徹入骨的天地,卻忽然有什么東西箍住了腳跟,讓她立在原地——如果那兩個人還有點良心的話,必然很快就會跟上來,說不定這時候已經(jīng)趕到了雪峰前。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們急得焦頭爛額的模樣。

  哼,不知道是哪來的兩只呆頭鵝,剛見面時就被她整得一愣一愣的,而從那之后,她又是為什么要幾次違背爺爺和義父的意愿?如今,他們倒好意思反過來說她是累贅,說她沒用!

  被白雪澆蓋下來的忿忿之意又在心里冒出了頭——她才不要再見那兩個無情無義的蠢家伙!

  可是,從她覺得冷的那一刻起,之后的每一次呼吸,都冷得更加強烈。不過猶豫了那么短短一瞬,就仿佛有無數(shù)尖針刺入了全身的毛孔,四肢也凍得快要難以動彈。

  她抱緊雙臂,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心急地回頭四望,看見不遠處有一處拱起的小雪丘。趕忙邁開異常沉重的雙腿,跑向那個半人高的雪丘。

  繞過雪丘,竟意外的發(fā)現(xiàn)雪丘中還有一個狹小的凹洞。她不及思索,屈下身子,瑟縮著躲了進去,那凹洞剛好能容下她的身量。

  她將下頜埋進膝間,用顫栗的雙手搓揉凍得已然失去知覺的耳尖。然而,周身的寒意似乎并沒有因此消退半分,兩排牙齒依然止不住地劇烈相磕。

  她不自覺的又往里縮著身子,屁股向后挪了挪。后背剛一挨著雪墻,忽然覺得坐下一空,下方的雪層猛然深陷下去,整個人也在剎那間隨著塌陷的雪墻向后倒去。

  眼前黑了短短一瞬,接著是觸目的,無盡的白。

  她驚叫著從傾斜的雪坡不停向下滾落,慌亂中伸出手拼命想抓住什么事物,松軟的雪卻輕易在指縫間一一滑開。

  手掌心突然間又感到熱了一熱,還來不及思考發(fā)生了什么,她就摔在了一塊冰面之上。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快得她還趴在冰面上懵了半晌。

  她撐起摔得發(fā)疼,又凍得發(fā)疼的身子,翻坐了起來。

  用手撩開額前混著雪花的發(fā)絲,卻瞥見手心上全是血,破了一道不淺的傷口。低頭再一瞧,剛才手掌發(fā)力的時候,從傷口涌出的鮮血已淌在了透徹的冰面上。

  殷紅的血跡還從裙下的輕紗間透了出來——連膝頭也磕破了。

  她心底一酸,眼圈一紅,忍不住就要哭了出來。

  若是爺爺看到她這副凄然的模樣,不知該有多心疼呢。

  萬幸的是,這雪坡不算太陡,并且還有有幾分傾斜,否則直直摔落在這堅硬的冰面上,恐怕她已沒有機會再見爺爺了。

  忽然,她打了一個劇烈的寒顫。當她晃眼略過冰面的時候,似乎瞥見冰層下有某種異樣的東西!

  她好不容易鎮(zhèn)定下來,又瞧向剔透的冰面,正對上一雙金色的瞳孔,陰狠的眼神穿過冰面死死地盯著她,盯得她頭皮發(fā)麻!

  只見身下的整個冰層被那雙眼睛的龐大身軀填滿,梁柱般粗大的尾巴胡亂地攪在一起,她嚇得立刻往后縮退——

  冰層下居然封凍著一條花白的巨蟒!

  她在辟羅山曾見過不少蛇蟒,卻從未面對過如此的龐然大物!

  正在驚魂未定之時,她發(fā)現(xiàn)剛才跌落時砸到的冰面有些裂痕,浮在冰面上的鮮血竟然沒有凝固,而是詭異地沿著那些裂開的縫隙浸入了冰層。

  更可怕的是,冰面下的那雙眼睛似乎眨動了一下!

  她正要懷疑是否由于驚嚇過度,才一時眼花,耳中卻分明的聽到來自冰層之下,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喳喳作響的聲音。

  緊接著,冰面猛地一震,先前那些滲血的裂縫再次開裂,縫隙又增大了幾分!

  而這一回,她千真萬確地瞧見那只巨蟒眨動了一下駭人的眼睛,眼里帶著妄圖吞噬一切的兇光。

  冰面被巨大的力量不斷沖擊,開始劇烈地晃動。巨蟒在冰層中瘋狂的扭動被禁錮的身軀,拼命想要從冰面沖出,面部顯得更加猙獰扭曲。

  “天啊!”

  她嚇得再次往后挪移,后背卻抵上了身后的冰壁。

  眼前的冰面晃動不止,仿佛整座雪峰都開始地動山搖,四周的雪花紛紛搖落,而冰面上的裂縫越來越大——巨蟒必然很快就會從裂開的冰層里竄出來的!

  “義父、義父!…”她恐懼的驚呼,但是冷漠的寒風(fēng)極快地掩過了她的聲音。

  她倉惶四顧,而周圍白茫茫一片,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義父根本想不到她會遇上如此兇險之事,如何會來救她?

  那兩個可惡的家伙呢?為什么還沒有趕上來?她剛起了念頭,想要姜庭芝和元希立馬出現(xiàn),別再讓她獨自面對這條令人毛骨悚然的巨蟒,卻倏爾想起他們那副贏弱斯文的可憐模樣,就算趕到她的身邊也根本無濟于事,反而會陪她一起葬送在巨蟒的腹中。于是,她又轉(zhuǎn)而默求上天千萬別讓他們在這時候找到她。

  與此同時,她也明白過來。

  ——眼前的危難,無法寄望于他人,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自小與辟羅山的蛇蟒打交道,她知道它們的速度有多驚人。若以她現(xiàn)在這副凍僵的身軀,摔傷的膝腿,還有遲緩的行動,連走兩步都困難。就算立馬逃走,也無論如何逃不過巨蟒的追獵。

  冰面上碎裂出一道道越來越深的紋路,耳際咔嚓咔嚓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近乎僵硬的雙手急忙摸進腰間的布袋,取出袋中的一包銀針,布袋中的藥瓶也被她通通翻倒了出來。

  她的眼睛飛快掃過所有的藥瓶,情況遠比想象中更糟——居然忘了帶上爺爺用來祛避毒蛇邪蟲的煦陽散!

  但沒有時間再多遲疑,她把每個藥品中的粉末全都倒在了冰面上,用顫抖的手指抽出了全部銀針,再將銀針與混了冰水的藥粉搗在一起。她一把握住沒有沾到藥粉的銀針一端,用盡了氣力,才沒有讓胸口的懼意,還有手心里滑膩的冷汗把銀針從手中抽走。

  她緊靠冰壁,臂肘撐著凸出的冰棱,勉力站了起來。

  還沒有站穩(wěn),腳下的冰面猛然一震,伴著咔啦一聲極其尖利的脆響,巨蟒與無數(shù)爆裂般的碎冰沖天而起!

  巨蟒剛重獲自由,就張著血盆大口向她撲來。拖著那樣肥大的身軀,卻根本沒有將它的速度減緩半分。

  她攥緊了手心里的銀針,睜大雙眼望著那駭人驚心的怪物飛速逼近,拼命抑制心底的恐怖,集中全身的精力——必須要準確無誤地將銀針扎進巨蟒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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