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蘭青二十三歲的那年結(jié)了第一次婚。那是她失去快樂的開始。她嫁的那個男人很摳門,不舍得在蘇蘭青身上花一分錢,甚至就算蘇蘭青生了病必須要吃藥甚至住院,他也會輕描淡寫地說,忍忍就過去了,老子沒有那個閑錢。
蘇蘭青嫁過去是和婆婆一起住。她的不幸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她的婚姻都無法擺脫她丈夫的母親,她們都冷漠、狠毒,或者只是單純的就是不看好她。她丈夫常常家暴,但凡是一點小事,那個男人就能把她打倒在地以至于她連站都不敢站起來,只能在地上瑟縮發(fā)抖。那個時候蘇蘭青還年輕,她根本不敢反抗,自然也就無力反抗。她只能默默的承受著一切,無論是錯的對的,有的沒的,她任打任罵,不做聲,帶著身上的青紫繼續(xù)做家務(wù),服侍丈夫和婆婆。她根本不指望婆婆能為她求情,只要這個老太太不要教唆兒子找她的茬,或者能在她被打的時候離開,而不是眼睜睜的冷眼旁觀,給她保留一點尊嚴,她就已經(jīng)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心存感激了。
在那個年代,離婚,尤其對于女人來說,還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她就為了這么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面子,忍受著過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結(jié)婚前,她很活潑,也很樂觀,在男生中也算得上是被圍著的“可愛的”女青年。那時候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結(jié)婚。結(jié)婚了,有自己獨立的經(jīng)濟和家庭生活,有一個愛她體貼她的丈夫,然后再有一個可愛的孩子,青年時的她把這當做人生圓滿的模樣。如果她有現(xiàn)在這個時代女性超前的見解和獨立的事業(yè),她一定不會選擇結(jié)婚??上?,她生錯了時代,生錯了家庭,上天安排的一切注定她命途多舛。第一次婚姻中的這三年,她把所有的打罵和委屈都吞進肚子,她不敢和任何人說,講給父母聽怕他們二老擔心,他們都是憨厚的農(nóng)村人,一心相信人各有命,兒女過得好不好都是天意,女兒家還是本本分分隱忍為上;她也不能說給朋友聽,朋友畢竟是外人,她怕給別人看笑話。她只能偶爾對自己的姐妹悄悄抱怨兩句,但也不便多說。這三年間她曾經(jīng)有可能獲得一個可愛的小生命,但這個孩子也許知道自己來到世上也無法過上快樂的日子,所以很機靈的溜走了——也許是因為勞累和受氣,這個孩子流掉得悄無聲息。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長年積累起來的委屈、怨憤、苦痛都在某一天積累到了極點,即使用力也無法再把它咽下去。像往常一樣因為一些小事蘇蘭青又挨了打,可是這次她真的忍受不了了?!盀槭裁?!我已經(jīng)盡力了!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憑什么,憑什么我就活該······”她喊著,扭頭看見窗戶開著便向著外面的世界用盡全力跑過去,一半的身子已經(jīng)跨出了窗外,她把住窗沿的手在用力在顫抖,她要把自己的心肺吐出來:“×××(這個男人不配擁有姓名,在以后的年月里葉蘇晴也從沒有聽媽媽提過),我告訴你,如果你繼續(xù)這樣虐待我,我現(xiàn)在就從這里跳下去!”四樓,很容易致死的高度。她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嚇唬嚇唬他,哪怕只是為了暫時穩(wěn)住她而說的謊話,也會讓她覺得生活沒有那么令人絕望。
可是沒有。她高估了這個禽獸,她以為她還會有人類的惻隱之心、畏懼之意,但她錯了。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那么高的智商,更不會有那種善良的心。他站在原地冷笑,眉目里盡是不屑:“有本事你就跳!你以為這種威脅對我有用嗎?跳?。 ?p> 蘇蘭青已經(jīng)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的心里有哪些想法浮現(xiàn)出來,她就那么乖乖的——直到這個時候她依然那么乖的聽從了他的吩咐——睜著眼睛看著地面的,就那么掉了下去。掉落的過程很快,只是落地前的一個瞬間很疼,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她都沒有意識。
之后她被送去了醫(yī)院。沒死,只是全身多處骨折,整整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才敢下地慢慢活動。這兩個月是她的丈夫和婆婆在勉強照顧,但依然是能躲懶則躲懶。在醫(yī)院里她剛醒來的時候,那個男人披頭就問:“你是不是傻啊,讓你跳你就跳?現(xiàn)在這樣你知不知道有多麻煩!”她閉上眼睛,不做聲,可是心里自問:“是啊,我為什么這么傻,我全身的疼痛如今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獨自承受,誰能為我稍微有一些疼惜呢?”這次從鬼門關(guān)走過,蘇蘭青想明白了:老天爺讓我大難不死,從四樓跳下去只是骨折也不會落下殘疾,這就意味著她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她一定要結(jié)束現(xiàn)在的生活。
她已經(jīng)知道了死亡的滋味,她已經(jīng)體會到了全身散架的疼痛,也知道了生活有時候真的不得不做出選擇。這兩個月,她的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決,她慢慢的不再關(guān)注她旁邊兩個人的嘴臉,轉(zhuǎn)而思考今后她該如何生活。
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各個地方又做了一次徹底的檢查,醫(yī)生說“恢復的不錯,應該沒有什么大問題”,于是,蘇蘭青就把離婚這件事提了出來。
離婚并沒有費多少周折。經(jīng)過這次她這么一跳,那個男人和她媽也不敢再留著她了,這倒正中他們下懷,況且他們沒有孩子,最主要的,蘇蘭青同意凈身出戶。
好了,她蘇蘭青又是一個自由人了!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這一場跳樓的鬧劇,她又怎么能下定決心離開那個地獄般的地方。盡管她付出了無比慘痛的代價,也被父母責罵,也被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指指點點,那又如何,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新的生活還是會開始的。于是,她帶著的不是遺憾,而是希望,投入到了新的感情中。
通過相親,她認識了葉書德。他的年紀比她大了整整十一歲,還帶著一個同樣十一歲的兒子??墒遣恢罏槭裁?,相遇的第一眼蘇蘭青就看中了他,是因為他處于三十多正當意氣風發(fā)富有成熟味道呢,還是因為葉書德當時的工作算是她認識的男性中的佼佼者呢?不管是什么,她看中了他,而他也看中了她,這些喚起了她沉睡的悸動,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