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二八零年冬，年關(guān)將至，這一年的人們似乎因為北秦的大一統(tǒng)而顯得更加的忙碌。瞧，秦陽都城的大小官員們正忙著準(zhǔn)備北秦建國后的第一次大朝會；而各地官員正絞盡腦汁，發(fā)愁著如何來寫這頭一年的年報，以便能在領(lǐng)導(dǎo)面前嶄露頭角，平步青云；就連被中央軍逼進深山老林的各地起義軍，也打算趁著北秦朝會鬧他一鬧，最好能拿下一兩座城池，作為自己開疆?dāng)U土的大后方；而最踏實開心的莫過于那些在戰(zhàn)爭疾病中又挺過一關(guān)的普通老百姓了，他們雖然沒有錢，但簡單置辦一些過年用的物什，也可用最真誠的身心祭拜心中的神靈，感謝神的護佑，祈求來年的順?biāo)?。老天爺似乎也被這人間忙碌的氣氛所感染，跑出來大趕熱鬧，長袖一舞，呼風(fēng)喚雨，大掌一灑，引霜致雪。它老人家一口氣沒歇著，斷斷續(xù)續(xù)竟下了大半個月，仿佛要將積攢多年的怨氣傾泄個一干二凈。
京城數(shù)尺雪，寒氣倍常年。泯泯都無地，茫茫豈是天?？伤鼌s忘了，世間諸事，過猶不及，就算是這純潔之物，來的太多，也會變成令人恐懼的惡魔。
迷蒙的雪花自無盡的高空鋪天蓋地而下，飛飛卷卷，恣意灑脫，詩一般的優(yōu)雅，畫一般的朦朧。天剛蒙蒙亮，混沌中的秦陽城北門緩緩開啟，周進便頂著撲面而來的風(fēng)雪自城外匆匆走進。他籠著袖口微垂頭，有些瑟瑟發(fā)抖，穿過北城門，徑直朝官署的方向急急走去。時辰尚早，街道上人影稀疏，天地間只有那簌簌的風(fēng)雪聲和那漫天飛舞的銀白。他走的艱難，似一位來自遠方的苦行者。厚厚的積雪在那一聲聲“吱”“吱”清脆的踩踏中，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自城外一直綿延到城內(nèi)，很快又被新雪覆蓋，湮沒了痕跡。他身上還穿著昨日的黑色官服，雖被大雪覆蓋了顏色，但仔細瞧去，與數(shù)月前進城時的衣衫襤褸相比，此時竟也判若兩人。凜冽的北風(fēng)夾雜著霜雪呼嘯著，刮到那張蒼白俊秀略顯疲憊的臉上，令他蹙眉，生疼，寒徹，亦清醒。
他駐足，抬頭，迎著漫天飛雪，雙眉緊蹙著，眼底憂色盡顯，刺骨的冰涼穿透雙頰，一點一點漫延到心底?！斑€要再死多少人呢??？”再這么下下去，可就不是瑞雪兆豐年的祥瑞了，最直接的后果，城外越聚越多的難民會接二連三的凍死，病死，餓死，然后被無情的拋尸荒野，被野狗啃食，更甚者，被餓瘋了的人噬骨啃肉。想著不由打了個哆嗦，步子不自覺又加快了幾分。一入官場深似海，即便耳邊常常出現(xiàn)“你還太青年！”“年輕人不要太冒進！”“做事要給自己留余地！”等等諸如此類的聲音，但周進卻堅持，定要為城外的難民做點什么，如果當(dāng)官不能為民謀生，那他千里而來的意義又是什么。
三個月前，他靠著那張紙，被引薦他的秋尚書安排在秦陽官署中做了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典簿，對此，他萬分感激。三個月來，白天他盡心地學(xué)著做好文書的工作，對每一件事盡最大努力做到細致入微，即便他只是一個別人口中，沒見過大場面的小地方的窮酸書生，工作再小，他也不希望給恩人丟了臉面；晚上，他就自愿到城外，幫著城守司給那些一路乞討而來的難民搭設(shè)粥舍和簡易的棚子。
雪越下越大，天也越來越冷，而城外的難民卻越擠越多，米粥、棉被還有棚屋、藥草這些必需品急劇緊缺起來，如今，連城守司也頂不住壓力了。而上陽殿早已經(jīng)發(fā)了話，北秦初建，國庫緊張，各城各郡要力所能及，及時應(yīng)對解決自己的問題。這話一出，秦陽城城守司首當(dāng)其沖，第一個犯愁，天子腳下最做不得弊，天子腳下貴人最多，天子腳下難民最多啊。
周進明白，上陽殿如此行事也是無奈之舉。如今這個形勢，北秦政權(quán)才建立不久，而各地積貧積弱的情況卻已是積攢了數(shù)年之久，戰(zhàn)事，人禍，天災(zāi)，這就是逃不出的惡性循環(huán)，連進出上陽殿的官員如今拿的俸祿都少得可憐，可以想象宮里的財政所面臨的嚴峻挑戰(zhàn)。此時，宮里舍出國庫救濟難民的同時還得武力鎮(zhèn)壓著各地的暴亂。說實話，北秦能維持著如今的政權(quán)不被顛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這個時代，誰都活得不易，如今戰(zhàn)亂方休，所有人共同的敵人是饑、是貧！可早在十幾日前，他便找了城守司的人，勸說其一起找城中的大戶官紳捐錢捐糧捐物，讓城外的難民能安然度過這個寒冬臘月。城守司的人一聽這得罪人又不討好的差事，轉(zhuǎn)頭跑掉十之八九，最后，一個年過六旬的大爺帶著他開始挨家挨戶湊財物。可是，十幾天過去了，兩個人跑了秦陽城幾百戶人家，最后也只湊到百來張棉被與衣服，幾袋米和一些少量的錢幣。這些東西對于急劇上升的難民數(shù)量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昨夜亥時，他才將最后一批東西送出城，因時辰太晚還被關(guān)在了城門外。
在風(fēng)雪中生扛了幾個時辰，將他凍得每一根汗毛都在打顫，也讓他更加清醒，更加堅定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茍利民眾生死以，豈因福禍趨避之。他自認不是什么圣賢大家，不能救萬千苦難于生死，卻更要為該堅持的，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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