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冬日的午后,稍稍有些暖意,陽光透過落地窗直射進來的光線映在她的臉上,潤出一抹淡淡的紅。她想讓夢醒來,可現(xiàn)實太殘酷,一切無法預(yù)料的噩夢又起,她困惑了,不禁在想,究竟是我忘不了,還是不該忘,亦或是不相忘?
只要心之所望,哪怕是一條迷津小路,總會有驛站。于無聲處傾聽風(fēng)塵落素,她漸漸明白,人生會有許多無奈,生命中總有令人唏噓的空白。有的人讓你牽掛,卻不能相守;有些東西讓你羨慕,卻不能擁有;有些錯過讓你留戀,卻終生遺憾。
就如同張耀昌,當(dāng)初在各方面的壓力下不得不放棄柳絮,但心中的愛無疑永遠(yuǎn)珍藏了起來。盡管心里有她,但他深知,像柳絮那樣的女子不是他這樣的人相攜一生的。志向不同,情趣相異,何來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緣分。不久前他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來,雖說不舍,但他沒有去打攪她,既然選擇了放手,還是平靜地面對的好。
從野外歸來,柳絮聽說復(fù)員張耀昌回來了,到他家里去看望。至于張耀昌為什么要復(fù)員,他沒有說,她也沒有問。
柳絮的到來,讓張耀昌很高興,端茶遞水,拿出各種水果小吃款待她。柳絮說,你別忙乎了,坐下咱們說說話。在交談中,柳絮知道這時的張耀昌已經(jīng)在一家制桶廠當(dāng)了保衛(wèi)科長。這家企業(yè)就是在公私合營時由四個鑌鐵手工業(yè)聯(lián)社合并而成,張耀昌父親做了業(yè)主之一。企業(yè)擴大規(guī)模后,由政府出資從沈陽購置了一套制桶設(shè)備,為“一五”期間在河都建設(shè)的國家重點項目——西北煉油廠提供油品專用鋼桶,至此企業(yè)實現(xiàn)了產(chǎn)品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開始進行專業(yè)化、規(guī)?;a(chǎn)經(jīng)營。合營后的企業(yè)書記、廠長由市重工業(yè)局派來,都是扛過槍打過仗,歷經(jīng)戰(zhàn)火的洗禮。鑌鐵張憑過硬的手藝,有幸擔(dān)任了生產(chǎn)科長,而其他的業(yè)主們連這也沒輪上,要想在廠子里繼續(xù)干,只能去當(dāng)工人或普通干部。當(dāng)然他們也可以不用去下苦力,盡管企業(yè)不屬于自己了,但手里個個都持有股權(quán),過日子基本不成問題。
“好啊,都當(dāng)保衛(wèi)科長了,真為你高興?!绷跽f。
張耀昌有些不好意思,說:“也就是領(lǐng)著幾個人把大門看好,晚上巡夜防止小偷進入,別的事倒不多?!?p> “那也是一份責(zé)任,按你的脾氣干這工作挺合適的。”
“也是,誰叫咱是張二呢?!?p> 兩人東拉西扯又聊了些別的,看天色不早,柳絮準(zhǔn)備告辭。張耀昌母親從廚房過來,要柳絮留下來吃晚飯,柳絮說不了,家就在跟前,回去吃。張耀昌也不好再挽留,送柳絮出了門。
過了會,鑌鐵張從外面進到家里,見張耀昌坐在客廳的凳子上發(fā)呆,問他一句他也不言語,不知究竟的鑌鐵張到廚房問老婆,兒子這是咋了?老婆說,沒怎么呀,就是剛才柳絮來了。鑌鐵張明白了,看來兒子心里還是沒有放下柳姑娘。
之前有人給張耀昌介紹過兩個女子,雖說都沒有柳絮那么水靈,但配張耀昌還是綽綽有余。姑娘都被媒婆領(lǐng)上門來了,張耀昌瞭一眼就不再搭理了,惹得媒婆甩袖而去,撂下一句難聽的話,“仙女好看,可你也得有享受的命呀!”
不久,柳絮聽說張耀昌和杜鵑好上了,她覺不錯,從小一塊長大,知根知底,而且杜鵑已經(jīng)暗戀張耀昌多年了,挺好的。
可她不知,雖說歲月如歌,但吟唱久了,旋律盡管依舊悠揚,卻最終難合最初的曲調(diào)。這就應(yīng)了有那么一句話:人世間似乎所有的相知都是美好的,可別離的盡頭總會掩藏著難以抹去的凄苦。相見不如不見,相見注定又是一場離傷,短暫的相遇過后,留下的又是背影,何苦還要不相忘。
月夜下,思念如同蔓藤,延伸、觸痛著每一個神經(jīng)。杜娟對張耀昌的癡情蒼老了歲月的等待,千種念,萬般情,與誰纏綿?與誰與共?就在她習(xí)慣了寂寞,不再有指望的時候,張耀昌主動來到了她身邊。在他看來,既然無法再與柳絮牽手,也許杜娟就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他借口想吃豬蹄,下班后去了副食品店,杜娟在那兒當(dāng)開票的營業(yè)員。去年公私合營時,杜家的豬蹄店和眾多的飲食鋪子合并成立了河都餐飲食品公司,并集中歸整到了大菜市一條街。張耀昌的到來,讓杜娟頗感意外,這是他轉(zhuǎn)業(yè)回來后她第一次見到他。
“聽說你回來了,還好吧?”談不上驚喜,杜娟平淡地接待了張耀昌。
“還行,該是回來的時候了?!?p> “聽說你當(dāng)了保衛(wèi)科長,恭喜你?!?p> 張耀昌微微一笑:“消息還靈通,看來還沒把我給忘了?!?p> 杜鵑心里高興,望著他說:“都是街坊鄰居,怎么可能。前幾天有人給你介紹對象,相中了嗎?”
“你咋啥都知道?!睆堃嘈Φ溃骸澳嵌际羌依锔改赶共傩?。”
“怎么能是瞎操心呢,你也該到成家的時候了。”杜娟垂下了眼簾。
“其實不滿你說,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人了?!彼蒙钋榈哪抗馔?。
“是嗎?是哪個,我認(rèn)識嗎?莫非你和柳絮又好上了?”杜娟眼里劃過一縷失落的神色。
“你當(dāng)然認(rèn)識,過兩天你就知道是哪個了?!睆堃龔亩霹N的神情上知道和她有戲了。
從副食店出來,一路上他都在琢磨杜娟的眼神,水汪汪的似乎有話要對他說。等回家啃完豬蹄,他拿手背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對坐在小凳上就著花生米呷酒的父親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爸,去給我提親吧,我想結(jié)婚了?!辫\鐵張驚得目瞪口呆,差點被一口未咽下去的酒給嗆著了。
“你看上哪個姑娘了?”
“杜娟!”
鑌鐵張明白兒子對柳姑娘總算死心了,點頭道:“這就對了,我也覺得豬蹄杜的丫頭挺不錯,我明天就求人給你說媒去。”
誰知,當(dāng)鑌鐵張托人提著兩瓶提親酒去了杜家,豬蹄杜竟然不情愿,話沒有說白,意思是嫌棄張耀昌只有一只胳膊,是個殘疾人。無奈媒婆只好給鑌鐵張回話,惹得鑌鐵張大罵,一個賣豬蹄的有什么了不起,若放在解放前,杜家的閨女倒貼我張家還不要呢。當(dāng)然他還罵了一些非常難聽的話。張耀昌勸老子道,你也別那么咒罵人家,杜娟肯定是我的,你就等著明年抱孫子好了。這話鑌鐵張一點都不吃驚,他知道兒子的秉性,認(rèn)定了非得到不可。
果不然,張耀昌在星期天休息的時候約上杜娟去了寒山游玩,自始至終他壓根就沒提她父親不同意的事,直截了當(dāng)問了她一句:“咱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
他的突兀讓杜娟目瞪口呆:“你說什么?”
“我要娶你當(dāng)老婆?!?p> 既然能跟他出來,杜娟盡管早有了思想準(zhǔn)備,但礙于一個女孩子的臉面,說出的話還是有些口是心非:“過了這么多年,你才想起我了?誰說我要嫁給你?!?p> 張耀昌頓時心生愧疚,曾經(jīng)為了柳絮,的確對她太冷落了。
“對不起,娟子,都是我不好。我知道這一天來得遲了些,但我是真心的,請相信我。”
話說到這份上杜娟不好再故作矜持,眼神變得溫情的同時,淚水也流淌了下來。張耀昌頗不是滋味,輕輕擁她入懷,信誓旦旦道:“都是我讓你難過了。我對天起誓,我張二將來敢不對你好,天打五雷轟……”
杜娟猛然摟住他的脖頸,不讓他再說下去。
,張耀昌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娟,愿嫁給我嗎?”
她仰起頭,含情脈脈地望著他,點點頭,告訴他:“好吧,那就嫁給你,啥時候娶我呢?明天?”
“啊,明天?這也太快了吧?”
“怎么,你不愿意?”
“不,就今天。”
“今天?你也太……”杜鵑吃驚地張大了嘴。
“走,我們?nèi)ツ沁??!睆堃е霹N跑向了后山一處廢棄的碉堡。
杜娟懷孕了,這下由不得老杜頭了,他陪著笑臉上門跟鑌鐵張?zhí)捉酰豢谝粋€親家公叫得很順口。畢竟是要做親戚的,鑌鐵張不好再繃著,從柜子里拿出一瓶珍藏了好些年的名酒,兩親家喝得幾近云里霧里的。
婚禮是在倉促中舉行的,柳絮前來為他們祝福。杜娟給她敬酒,柳絮微笑著仰脖一飲而盡。這是她第一次喝酒,辛辣味嗆得她連氣都喘不勻了。杜峰趕忙遞給一杯水,輕撫后背,她這才感覺順暢了些。杜峰的這種關(guān)切舉動在別人看來就是親昵了,杜娟笑盈盈地對柳絮說,你就接受我哥吧,這么體貼的男人到哪找去。不等柳絮說什么,張耀昌接話告誡杜峰,好好待她,不然別怪我不認(rèn)你這個舅子哥。杜娟拍張耀昌一把,哎,咋說話呢,不能好好對哥說?張耀昌嘿嘿一笑,看柳絮一眼,轉(zhuǎn)身和一群哥們喝酒去了。
到了深夜,鬧房的人散去,紅燭微微搖曳。
杜娟從箱子里拿出一疊信遞給張耀昌說:“拿去吧,這都是我過去給你寫的信,只是一封都沒有發(fā)出。”
張耀昌接過來,抽出一封讀了起來:我明知道你收不到這信,但我還是止不住要對你傾訴。我想對你說,我真的好喜歡你,滿腦子都是你的影子??上愕男膮s在別人身上……
“娟子……”被感動中的張耀昌將杜娟緊緊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