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薄暮時分的山崗上,柳絮靜靜佇立。風(fēng)輕撫,吻上面頰,拂過發(fā)梢,飄逸了她的衣衫。已是暖春季節(jié),草葉吐出稚嫩的鵝黃,潺潺小溪從石上而過,就像流年,對著歲月,將這別樣靜美寫進清淺的詩行,漫漫感悟生命的榮枯。在這沒有紛擾的曠野地,柳絮獨自在悠然里漫步,看候鳥北歸,任思緒漫飛。
她跟隨測量隊到玉山有些時日了。閑暇時間,她總會流連在曲彎的小路上,走進時光的隧道,追憶似水流年里兒時的歡笑,感悟記憶留白的殘缺,好像為一件事、一個人停留了下來,似乎和春花秋月無關(guān),卻又為一縷眷戀皈依成了念念不忘。紅塵中緣起緣滅,輪回中花開花謝,又有幾人能說得清。恍惚間,那莫明的情愫上了心頭,亂了心扉。她試圖擺擺頭甩掉那萌生的念想,卻不能,一個深刻的背影揮之不去。
她把目光眺望遠方,突然間心底泛起的漣漪兜起無法言說的愁緒,為何生命的韶華要承受太多的輕與重!
她問小草,你長在路邊被人踐踏,感覺到了疼痛嗎?小草默然,可她的淚卻迸了出來……
那孑然的孤獨被分隊長唐亦芎看到了,禁不住一聲嘆息:唉,那么好的一個姑娘到底被世俗給傷著了……
玉石山空氣透明度高,紫外線很強,姑娘們的臉蛋呈高原紅。隊員們扛著測量儀、三腳架、標尺行走在褐黃色的山坡上,有放羊的牧人身穿羊皮襖慵懶地半躺在巖層上。路邊裸露的石頭有橘紅色的霉點,估計是苔蘚留下的痕跡。
柳絮問唐亦芎:“你說這里有玉,在哪兒呢?”
唐亦芎隨手一指:“坡上到處都是呀?!?p> 柳絮俯身撿起一快白色的石頭:“就這?”
“對呀,當(dāng)?shù)厝税堰@石頭就叫玉。這石頭的學(xué)名叫白云石,含礦圍巖主要為混合巖,次為混合花崗巖、白云石大理巖和硅質(zhì)灰?guī)r,控礦構(gòu)造為區(qū)域性斷層破碎帶?!?p> “那玉石山就是由此得名?”
唐亦芎說:“應(yīng)該有關(guān)。據(jù)有關(guān)文獻記載,玉石山的確盛產(chǎn)青玉,屬軟玉類,成分為透閃石,屬于古人心目中的‘真玉’。顏色主要為黃綠或灰綠色,大部分不透明,質(zhì)量最佳者為韭黃色透明度較高的玉料。從前人丟棄的含透閃石來看,不排除遠古代曾大規(guī)模開采,以致現(xiàn)代玉礦資源枯竭。一九二五年薛曄先生曾踏上玉石山,他將分布于玉石山等地的深變質(zhì)巖系歸屬太古宇?!?p> 柳絮似乎有點明白,搓摸手里的白云石,感覺光華圓潤,有玉質(zhì)感。這不禁讓她想起了曾經(jīng)丟失的一塊戈壁石,那是跟隨葉爾康出野外的時候在戈壁灘無意中撿到的一塊碧玉。葉爾康告訴她,碧玉是二氧化硅物質(zhì),斑斑點點含有多種金屬元素。難能可貴的是這塊碧玉經(jīng)風(fēng)吹雨淋,形狀頗像一頭小豬,線條簡單,石質(zhì)堅硬光滑。恰巧柳絮的生肖就屬豬,她倍感珍惜,裝在衣服口袋里整天帶在身上,閑了摸出來把玩一會,喜愛地放在唇口親吻。這舉動被別的小伙子看見了,打趣說,杜峰也屬豬,你不如直接親他好了。這話惹得她臉紅,追著要打他。只可惜不知什么時候,那塊歷經(jīng)風(fēng)雨雕飾的紅色碧玉豬從磨破的口袋里跑了,每每記起她都感到懊惱。
“怎么,又想起你的戈壁石了?”
“是啊,那么好的一塊石頭被我給遺失了。”她仍惋惜。
“它本屬于自然,回歸自然或許就是最好的去處?!?p> 這話倒沒錯,但她還是覺得遺憾。
不遠處蘇芩在往這邊張望。柳絮看到了,有意對唐亦芎說:“分隊長,你不覺得蘇芩對你有好感?”
唐亦芎笑了,他也往那邊看了看說:“你小小年紀就想當(dāng)媒婆?”
“多難聽呀!”柳絮說:“她心里有你,這是真的?!?p> 唐亦芎說:“那是個好姑娘。但我只能遺憾地告訴你這個小媒婆,我已經(jīng)在家鄉(xiāng)訂婚了?!?p> 柳絮驚訝了:“真的?啥時候的事?”
唐亦芎說:“過年回家時相的親,感覺還不錯,事情就定了下來?!?p> “哦,是這樣。那祝賀你,唐大哥?!绷踉谙?,蘇芩咋辦呢?
蘇芩在那邊唱著《草原牧歌》,有些無精打采。
年輕人哪,我想問一問,
可否讓我,可否讓我述說衷腸;
年輕人哪,希望我能夠,
和你一起,和你一起看護牛和羊。
測量分隊在玉石山主要進行地質(zhì)填圖,就是把地形與地質(zhì)體的相交跡線在水平面上形成投影圖。也就是用一定比例尺和各種花紋符號,把出露于地表的所有地質(zhì)體反映在平面圖上。通過地質(zhì)測量工作,收集工作區(qū)內(nèi)所有的地質(zhì)資料。系統(tǒng)地研究區(qū)內(nèi)的地層、構(gòu)造、巖石、礦產(chǎn)等地質(zhì)特征,為普查找礦、水文及工程地質(zhì)、地表地質(zhì)等提供基礎(chǔ)地質(zhì)資料,編制礦產(chǎn)分布規(guī)律和預(yù)測圖,并對其做出地質(zhì)評價。
隊員們先把點位測好,并在旁邊標注點的性質(zhì),記錄、立桿、繪圖密切配合,讀出水平角、豎直角、下下十字線距離和中絲讀數(shù)。部分測站上觀測不到的區(qū)域,他們采納用角度交匯法和鋼尺量距法測出數(shù)據(jù)把圖畫出來。
因為工作比較繁鎖,一天下來才得四五十個點,每天的辛苦可想而知。開始的時候測量進展得很順利,可是最后檢驗的時候發(fā)現(xiàn)誤差整整差了十多厘米。他們開始查找是哪里出了問題,有可能是因為天色晚的時候,柳絮把十字絲上下絲讀成中絲了。由于第二天已確定了其他點,只有派兩個人去出現(xiàn)誤差的地方重新測一次。
柳絮說既然是我的錯,我再去補測,不能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唐亦芎原本是要派兩個男隊員去,但看到柳絮期望的目光,他同意了。就在他考慮派誰和柳絮一起去的時候,杜峰主動站出來,“我去。”這讓唐亦芎犯難了,當(dāng)面拒絕似乎不太合適。誰知柳絮說,“誰去都行?!笨干蟽x器往前走了。其實杜峰要陪同前往,她也沒想到,他無非是想借機表現(xiàn)給她看罷了。她心想,都是為了工作,愛誰誰。
等她走出了好一截,趕上來的杜峰走到她跟前說,“把儀器給我吧,你拿標尺桿就行了。”
柳絮也沒有推辭,把測量儀器給了他。
一路走去,柳絮走在前頭,步子邁得很快,幾乎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杜峰緊緊跟上,到底肩扛儀器,漸漸他落在了后面。
她在一條小河邊等他。
一路上他們走得沉默。
翻過了幾座山,待重新測量過了,對比前一次的讀數(shù),發(fā)現(xiàn)上次的確是十字絲的讀數(shù)出了問題。
“對不起,害得你跟我又跑了一趟。該死。”柳絮對自己的粗心不可原諒。
“何必那樣咒自己?!彼荛_口和他主動說話,這讓杜峰簡直受寵若驚,“你也不用太自責(zé),又不是故意的,一時的粗心、疏忽誰都難免。柳絮,能和你在一起,受多大的苦我都不怕?!?p> “打住,我說的是工作,其他和工作無關(guān)的話題最好不要提及,省得大家難看?!彼淅涞乜粗麊柕?,“你再想想有沒遺漏的,這么遠的路來一次不容易?!?p> 杜峰仔細查看了各個測量點,說:“最后一個點被懸崖?lián)踝×?,實地測有阻礙,只能用角度放樣得到了……”
柳絮心想,你這不是說廢話嘛,不采取放樣你長翅膀飛過去呀!不等他說完,柳絮扛上標志桿抬腳就走。
半道上,雨落了下來。
路有點泥濘,拐過一個山灣,有個牧羊人避雨的土窯洞。
等杜峰趕上來,柳絮說:“進去躲躲吧。”
土窯不大,勉強剛能容下兩個人。柳絮為了不和杜峰身體接觸,基本上半個身子露在洞外,肩膀被淋濕了。
杜峰知道她的性格,盡管柳絮的冷漠令他很難受,卻又不知該怎樣張口,索性一側(cè)身出了窯洞,把自己置于蒙蒙的細雨中。
“你這是何苦呢?!绷跤谛牟蝗獭?p> “沒關(guān)系,誰叫我是個男人呢。”
柳絮不好再說什么,搖頭苦笑。
好在山里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回到營地,其他出野外作業(yè)的人不知是測量的點多,還是被剛才的雨給困住了,還沒回來,帳篷里空空蕩蕩。由于淋了雨,杜峰感覺發(fā)冷,捂著被子躺下了,渾身打冷顫。柳絮猜測他可能發(fā)燒了,幫著把爐子生了,又到秋蘭家問她有沒有生姜。秋蘭說,這個季節(jié)還真沒有,倒是有干姜片。柳絮說,也行,總比沒有的強。
見柳絮守著爐子精心熬姜片,秋蘭問,是誰呀,讓你這么上心,對象?柳絮臉上很不自在,秋蘭姐,你胡說什么呀,就是同事。
等熬好了姜湯,柳絮送了過去。
杜峰感激,想說些什么。不等他開口,柳絮說句,“趁熱喝了吧。”轉(zhuǎn)身出了帳篷。
晚上等蘇芩從新的測量點回來,柳絮都睡著了。她被說話聲吵醒,聽出是唐亦芎送蘇芩過來了。一經(jīng)被打攪,柳絮過了好長時間才睡著。到了半夜,她又被隔壁屋里的一陣說話聲再次給擾醒了,嗡嗡地,聽不清楚在說什么。這屋頂是同的,僅僅用報紙糊了一層頂棚,隔音不好。
蘇芩也醒了,推柳絮一把,“你聽,秋蘭嫂子屋里怎么會有男人的聲音?”
柳絮說:“她本就是有男人的人,可能是她丈夫回來了?!?p> 第二天起來,秋蘭在院子里掃地,看見柳絮和蘇芩背著挎包和往常一樣出門,她叫住了“柳姑娘,蘇姑娘,今晚別在你們營地吃飯了,回來咱們燉兔肉?!?p> 柳絮明白是昨夜他男人帶回來的。但為了裝作啥都不知道,故意問,“哪來的兔肉,你套的?”
秋蘭笑了,“我哪有那本事。我家那個半夜回來了,我們沒吵著你吧?”女人紅暈布滿額頭。
蘇芩抿嘴偷著笑。
柳絮一本正經(jīng)地說:“是嗎,我們睡覺死,一點都不知道。呂大哥人呢?”
“一早就走了,他總是這樣?!鼻锾m的語氣里洋溢著滿足。
柳絮瞬間把不曾見過的呂大哥和草原上的蔡大哥聯(lián)系在一起,都是好男人??!
“秋蘭姐,大哥對你真好!他真夠辛苦的,來去匆匆,專門給你和女兒送兔肉來。”蘇琴說。
秋蘭一臉幸福,“他人挺好,就是脾氣暴躁了些。”
柳絮說:“人都有脾氣,關(guān)鍵是要講道理?!?p> 秋蘭說:“多的時候他都沒錯,就是喝了酒有時犯渾。酒醒后覺得不應(yīng)該,但表面上從來不認錯。”
“姐,這就對了,男人都是要臉面的。”
秋蘭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妹妹另眼相看了,“你年齡不大,咋知道這么多,誰教你的,爹媽?莫非……”
“姐,是道理人人都該懂,和年齡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我們得走了,不能讓他們等急了。”
“你們記得回來吃肉?!?p> “姐,我們知道了。今天測量的點多,就是不知回來到啥時候了,你不要等我們了,留點就成?!?p> 走遠了,蘇芩忍不住回頭望一眼,哈哈笑著往前跑。
“你個死妮子,有什么好笑的。看你將來不找男人。等等我!”
和其他人匯合后,杜峰對柳絮說:“謝謝你熬的姜湯?!?p> 柳絮看他一眼:“不用那么客氣。你好些了嗎?”
杜峰說:“好了,沒事了,你看我這不挺精神的?!?p> 柳絮扭頭走開了。
走在路上,蘇芩對柳絮說:“干嘛對杜峰那么冷冰冰的?!?p> 柳絮反問道:“那你要我對他該怎樣,滿臉笑容?不可能?!?p> 蘇芩緊走幾步挽住柳絮的臂彎:“你呀,真拿你沒辦法。其實他人挺好的?!?p> “是嗎?沒看出。小妮子,你莫不是喜歡上他了?”
蘇芩急忙申辯:“沒有,說什么呢?!彼哪樣行q紅。
柳絮似有所悟地看了蘇芩一眼,不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