岬正在收拾東西,聞言一笑,遞給露華那張剛完成的作品。畫中還是面前的石頭盆景,但在一側(cè)畫出了一個正在拍攝的女孩子,雖然大部分是側(cè)面,臉也被相機(jī)擋著,露華卻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這是半小時前自己拍照時的樣子。
“誒……”翼的目光在畫和露華之間來回切換,驚奇地說,“頭發(fā)、相機(jī)、包包,還有衣服都一模一樣,好厲害!好像黑白照片啊!”
“真的?!甭度A跟翼一樣吃驚,不禁問道:“我剛才只在這里待了最多半分鐘吧?的確是這個姿勢,就連鞋子的褶皺都畫出來了,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岬帶著一點(diǎn)得意又靦腆的笑容說:“跟你拍照時取景差不多,瞬間記憶吧……人體姿態(tài)是有共性的,屈身的角度、伸手的動作……都可以在一瞬間記住,用最快的速度畫出線稿,然后慢慢補(bǔ)充細(xì)節(jié)。我對露華比較熟悉,畫起來就很快,其實(shí)當(dāng)時太陽在頭頂上方,衣服沒有這么重的影子,頭發(fā)也沒有被風(fēng)吹得這么高,并不是百分百還原的?!彼t虛地補(bǔ)充。
“已經(jīng)非常厲害了!”翼欽佩地看著岬說,“岬君不愧是畫家的兒子,有空教我畫畫吧!”
“可以啊。”岬收拾好背包,將本子上剛畫好的這張遞給露華:“送給你,讓菲特伯伯和路德先生也看看吧?!?p> 露華道了謝,想著待會兒交給送飯的路德帶回去,順手把照片給他們觀賞,岬明顯對風(fēng)景照更感興趣,問露華要了好幾張;翼則看著石崎打坐的照片哈哈大笑,還特意跑到石頭前去看了一眼,再躡手躡腳地回來,一臉羨慕地問:“能給我也拍一張嗎?”
想到相機(jī)里僅存的一張相紙,露華有點(diǎn)不忍心拒絕翼,想了想說:“可以,我們一起拍張合影吧?!?p> 翼點(diǎn)點(diǎn)頭,舉起手遮著眼看看太陽:“我肚子餓了,幾點(diǎn)了?我們先吃飯吧?”
話音剛落,身后就響起了石崎的哀嚎:“啊——哪個天殺的把我的便當(dāng)拿走啦?!我還一口沒吃過呢!”
露華一囧,這才想起石崎的包裹還在自己手上,連忙走過去。石崎已經(jīng)從大黑石頭上跳了下來,正趴在地上使勁地往石頭縫隙里看,露華拍拍他,把包裹遞過去:“拿去,你為什么把包裹放在那里?。縿偛哦急淮驖窳?。”
“我來的最早,在那兒坐一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石崎捧著包裹感激涕零,這才對翼和岬打招呼,“別嚇唬我,我還以為我要餓肚子了!”
露華無奈地笑笑,看著石崎濕掉的褲腿,再回頭看看那塊黑石頭,在這么潮濕的地方竟然也能睡著,露華不知該說他是粗神經(jīng)還是忍耐力好,于是直接問:“為什么要在那兒睡覺???”
石崎用手一指盆景旁邊偌大的“寢石”刻字,振振有詞地說:“你沒見過吧?我就勉為其難地解釋一下好啦,‘寢’字是睡覺的意思,‘寢石’就是說,這塊石頭可以讓人睡在上面,知道了嗎?”
“……原來如此?!?p> ·
最后,石崎帶隊(duì)找到了一個可以供四人就餐的好地方,是兩排靠著一口人造淺井的石砌臺階,木柵欄圍著一汪清水,像流動的銀光,輝映著正午燦爛的太陽。就著一叢樹陰,幾個人在石階上坐下,分別掏出便當(dāng)盒,互相打量著。
馬上就要見識到便當(dāng)文化了!露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石臺子:岬用的是沒有任何裝飾的木頭飯盒,還帶著配套的圓湯碗;翼的圓形便當(dāng)盒上滿是意料之中的足球圖案,飯盒體積足有成人腦袋那么大;石崎帶了一個普通的樹脂便當(dāng)盒,透明盒蓋設(shè)有中空的餐具位,放著勺子和鋸齒餐刀。
露華托著下巴猜測他們帶了什么菜,幾個男生卻都沒打開飯盒,齊齊把目光投向她,石崎按捺不住先開口說:“經(jīng)理,你的便當(dāng)呢?”
“我說它在飛呢,你相信嗎?”露華攤攤手,撈了一把清澈的井水,沖著空地一揚(yáng)手,仰臉看著似無數(shù)璀璨寶石的水珠劃過櫻樹枝頭,再紛紛落地,不禁詩性大發(fā),笑著吟了一首俳句:“落花枝に,かへると見れば,胡蝶かな(忽見落英返枝頭,原是花飛逗蝶舞)?!?p> 一邊緩慢地吟誦,一邊將右臂墊在左肘處,左手自上而下優(yōu)美地劃過一道弧線,露出微垂的眼眸和微笑的側(cè)臉。露華在心里為自己喝彩:表演滿分!
岬忍不住笑了,左手拿起一只筷子,也像歌舞伎演出一般緩緩伸出手,沖著枝頭點(diǎn)了幾點(diǎn),念著:“一雫(一夕細(xì)雨)?!?p> “是聯(lián)詩嗎?好像挺好玩的!”翼興致勃勃地看著露華和岬的表演,問道,“句式只要是‘五七五’就可以吧?”看到岬點(diǎn)頭后他想了想,看著天空發(fā)呆,又看到腳下的草葉還帶著水珠,突然靈光一現(xiàn),大聲說:“露の世ながら(只是一時之露),是這樣吧?我記得不太準(zhǔn)確……”
翼邊說邊看向石崎,沒注意到岬的動作僵了一下,露華裝作沒看到,笑著說好詩,催石崎快說下句。
石崎還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一聽說要背一句詩,立刻露出一副吃苦瓜的表情來:“詩!我哪兒記得……”剛說到這里突然卡了殼,對露華急急的說:“等下,你剛才是不是說了‘花’?”
露華點(diǎn)點(diǎn)頭,石崎瞪著她,絞盡腦汁思考著,念叨著“五七五五七五”,看著空無一花的櫻樹,一字一字地往出蹦著說:“桜、か、な(芳菲繽紛)?!?p> 念完,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互相看看,又都笑了起來。露華看著岬明顯放松下來的神情,翼把這三句詩連起來念了一遍,笑著說石崎“蒙混過關(guān)”,石崎抓著后腦勺大嚷“就這樣了”,覺得非常愉快。
人與人的際遇真是神奇。明明出自三首不同的俳句,絲毫不連貫,和在一起意境起承轉(zhuǎn)合,竟然非常合襯,最后更是被石崎翻出了好氣力。露華深深吸了一口氣,隱隱覺得有些期待,她與這幾個少年的緣分,也許只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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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決
*3:寢石又名臥石,指橫躺著的石頭。 *4:落花枝に,かへると見れば,胡蝶かな——荒木田守武 櫻花熬不過仲夏,詩中,落櫻卻像被蝴蝶繼承了生命般美麗。引申為生命狀態(tài),露華是“和光同塵”,性格充滿別有洞天的明媚。 一雫,こぼして延びる,木の芽かな——有井諸九 一夕細(xì)雨霏霏,樹上新芽漸漸萌發(fā),點(diǎn)亮了眼睛。 同是單親家庭,岬能理解露華,“潤物細(xì)無聲”卻過于小心。作者君認(rèn)為,天賦有很多種,卻絕無可能有人生來就懂得為人處事之道。作者君塑造的露華、原著中的岬,懂事得令人心疼,其實(shí)很悲哀。 露の世は,露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小林一茶 譬如朝露,一世短暫,然而露水真實(shí)存在過。詩人為紀(jì)念女兒短暫的一生所寫。 希望大家不要對文中的翼惡意揣測。原著中,翼自小獨(dú)自踢球,不太會看眼色,看到水珠自然聯(lián)想到露水,無意中點(diǎn)出了“露珠不會長久”這個事實(shí)。 世の中は,三日見ぬ間,桜かな——大島颯太 別來止三日,滿城盡芳菲,暗含世事無常的嘆息。 石崎大大咧咧,斷章取義最簡單的一句,陰差陽錯升華了整首聯(lián)詩。有人說,原著中石崎抱對了大腿。私以為運(yùn)氣是實(shí)力的一部分,石崎是員福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