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舟搖搖晃晃，往河中蕩去。
看似平靜的洈水河才顯露出浪濤洶涌的一面。
好在老周頭是經(jīng)驗老道的擺渡人，雙手撐著船槳，一翻一攪，很快讓小舟平穩(wěn)。
“寧少俠，你坐穩(wěn)咯。別看這洈水河表面風(fēng)平浪靜，其實底下暗流厲害著呢。”
言語中，老周頭竟是十分放心楚離。
他似乎認(rèn)定了楚離可以斬殺河里的妖物。
“周老先生，你這么放心我，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p> “嗨，少俠說的哪里話，你不也是放心我，這才坐我的小舟么。”
楚離笑著道：“老先生就不怕我本事不濟(jì)，帶著你來送死么?！?p> “死有什么大不了的，河里的畜生都快把我們這些靠水為生的老家伙給逼死了，要是連少俠都對付不了，打不著魚，掙不著錢，這個冬天我怕是熬不過去了，還不如早些葬身妖腹，一了百了?！?p> 老周頭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少俠，你說是這個理不？”
“老先生，聽你的口氣，你是一個人么？”
老周頭笑容一僵。
他沉默稍許，忽的嘆了口氣。
“我家老婆子走的早，膝下唯有一女。前些年，女大不中留?！?p> 老周頭喃喃道：“嫁人咯?！?p> 老人臉上有欣慰，也有傷感和思念。
他揉了揉鼻頭。
“剛開始的時候，那丫頭還會時常寫信，最近兩年，信也少了，估摸著是嫌我這老頭兒煩了，又不識幾個字，埋怨我每次回信都只有那干巴巴的幾個字?！?p> “沒事…身體好著呢…錢夠用…不用回來，麻煩……”
“就這些，還是請紅石街的老秀才一個字一個字教我寫的，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寫的那些字像烏龜擠在紙上，難看的很，那丫頭肯定也不喜歡的……”
老人絮絮叨叨，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聽那丫頭說她生了個女娃，如今算起來，怕是有十來歲了吧……可惜，老頭子我沒那個福氣去見見我的外孫女?！?p> “老先生，你并非早夭之相，將來與女兒重逢，定然子孫滿堂，不用太過擔(dān)心?！?p> 老周頭抹了抹眼角，打趣道。
“原來少俠還會看相?！?p> “只是略有涉獵?！?p> 兩人說話間。
不知不覺，小舟已來到了河中央。
河面上，突然泛起的云霧朦朦朧朧，遠(yuǎn)遠(yuǎn)一看，岸邊都已不太真切。
老周頭環(huán)顧四周，心里咯噔一聲。
都說妖怪出現(xiàn)，會有異象，現(xiàn)在看來，傳言不像有假。
他下意識望向楚離。
小舟上空空蕩蕩。
水浪撞在小舟，響聲清脆。
老周頭隨木舟一起搖晃。
哪有什么游俠，只有他一人而已。
………………
自河面騰起水霧，楚離就聞著了刺鼻的妖氣。
腥臭渾濁，熏得他暈暈乎乎。
顯然。
河里的妖怪吃的人不少。
不等妖怪現(xiàn)身，魘禱已悄然發(fā)動。
近水的妖怪因為體內(nèi)常蘊(yùn)有濃厚水汽，所有會有近乎神通的起霧興云之術(shù)。
而正如其他陸上的妖怪多有遁地之術(shù)，伴身火焰，或是居于火山、地脈熔巖附近的妖怪能吞吐火焰，此世的妖怪能有奇特能力，依靠的是借助地利，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修行。
世人所謂的妖法，大多是如此。
豬婆龍不管怎么樣，好歹也有個龍字，吞吐云霧，實屬正常。
之前豬婆龍打翻船只，都不曾起霧。
這次一反常態(tài)，估計是察覺到了不對勁，想要借著霧氣掩蓋行蹤。
與老周頭說了最后一句，楚離已經(jīng)找到了河里浮在水中的豬婆龍。
霧中，河面蕩漾，水下的陰影并不顯眼。
陰影巨大，比小舟還要大上兩三倍，粗略估計怕是有四五丈長短。
如此龐然大物，也難怪能掀翻船只。
楚離悄然下水，使了個避水訣。
說是避水，其實也就只能短時間浮水。
為了不嚇到水里的這只妖怪，楚離并未握著斬妖，而是浮在小舟邊，以魘禱幻境隱藏自己。
果不其然。
豬婆龍沒有發(fā)現(xiàn)他，巨大的身軀開始緩緩上浮。
最先露出水面的是它那雙凸在腦袋上的渾圓眼珠。
緊接著。
與鱷魚有七分相似，青灰色的粗糙鱗甲浮在水面，粗短的身軀忽然在河中靜止不動。
此時，它正盯著小舟上的老人。
………………
洈水河本是秸江支流河瀆。
而河中的豬婆龍更是早早開了靈智，到如今也有近二百個年頭。
自從它有了靈智，便給自己取了個諢名。
朱籠鬣。
當(dāng)時還是一個跳河自盡的書生嘴里念叨，什么龍孽，龍孽的。
它覺得兆頭好，自己又和蛟龍有那么一丁點(diǎn)關(guān)系，所以就干脆化為己用。
秸江寬闊，江面近十里。
朱籠鬣原本就在秸江生活，江中魚蝦豐富，足夠它填飽肚子。
如果有人落水，或是投江，它也順便一并吞了，日子算是“富足”。
奈何十?dāng)?shù)年前，秸江中來了個霸道的家伙，霸占了整條江水不說，還吃了河中不少修行有成的妖怪。
如果不是它見勢不妙，及時逃到了洈水河中，估摸著也一并被對方吃了。
十幾年來，它沿著洈水河一路吃來，這才到了這轱舟縣。
將河中的魚蝦吃的差不多了，懶得離開，怎么辦？
自然是吃人了。
只要肚子餓了，打翻船只，即可飽餐一頓，日子過得好不自在。
只是最近些日子，這里的人都不愿過河，它已有段時間沒嘗過人味兒了。
今天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風(fēng)，竟然吹過來了一個老頭兒。
這下好了，勾起了它的饞蟲。
唯一可惜的是這老頭兒看起來年紀(jì)不小，估計有些嚼頭。
盡管朱籠鬣饞的慌，卻也留了個心眼。
老頭這么反常過江，顯然別有目的，所以朱籠鬣先是吐出肚子里的水霧，然后靜靜等待時機(jī)。
它打量著小舟，思索著如何拍碎而不傷到上面的老頭兒。
它朱籠鬣可有個好習(xí)慣，不吃死物。
只有將死未死，還在掙扎，吃進(jìn)嘴里才有那種絕望的味道。
而對方臨死前的怨氣，更可以助它修行。
不過……
氣氛似乎不對勁？
這一瞬。
似心頭警兆大生，又如福至心靈。
朱籠鬣趕忙下沉入水，側(cè)身翻滾。
當(dāng)即。
水浪濤濤，驚潮疊起。
然一截青光悄無聲息，破開水浪，直挺挺沒入它的頭頂。
朱籠鬣只感覺左眼一痛，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瞎了一只眼了。
它只有一個念頭。
逃！
必須逃！
青光一出現(xiàn)，自魂魄深處傳來的顫栗之感就幾乎讓它無法動彈。
可惜，朱籠鬣身軀巨大，雖不至笨拙，卻也說不上多么靈活。
青光就像是一尾毒蛇，貼著它的腦袋，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它鉚足了勁，依舊沒能阻擋青光刺入自己頭顱。
既然逃不掉，大不了同歸于盡！
朱籠鬣瘋狂咆哮。
像是家豬待宰，臨死之際發(fā)出的吭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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