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杭州依然熱鬧非凡。在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位書生打扮的老年男子穿過層層的人群,走入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弄。他看上去六七十歲,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臉上也是皺紋滿布。但他的雙目依然有神,步履依然健碩。他走了很久,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小巷子,來到了幾間茅草屋旁。
這幾間茅屋看上去十分簡陋,似乎一陣風(fēng)就能把它吹倒。這里遠離市區(qū),平時也只有三兩個落魄之人在此臨時落腳。但這個人卻在這里住了二十年。
“呦,咱們的教書先生回來了。今兒又掙了幾個錢呀?”一個小乞丐笑嘻嘻地打著招呼。那書生微微一笑,說道:“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掙幾文錢勉強糊口罷了?!?p> 小乞丐呵呵笑了,說道:“那你還不如加入咱們乞丐幫咧,每天往那大街上一躺,掙的也不比你少。”
“我可不比你,沒你那份閑云野鶴的淡然?!睍M到屋里,盤膝坐在了涼席上,說道:“我就想著讓咱們窮人的孩子也能讀書認字,日后總會有出息的?!?p> “要不您是讀書人呢,就是比不了?!毙∑蜇ふf著也搖了搖頭。
書生正準備再說點什么,一抬頭,門口現(xiàn)出了一個巨大的人影。小乞丐也望了過去,高聲嚷道:“那是誰呀?”
“與你無關(guān),我是來找齊先生的?!蹦侨松斐鲆恢皇郑宦犚魂嚒岸6_诉恕钡穆曧?。那是金屬之物跌落的聲音?!澳弥@些錢,快滾!”那人低聲呵斥道。
小乞丐定睛一看,那跌落的分明是碎銀子,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嘿嘿,不是我不陪您老,只是這……只是這……”小乞丐陪著笑臉說著,身子卻向門口移去。待到距離近了,就一骨碌爬起來,拿過銀子就跑。
書生看著那人影走了進來,輪廓也漸漸清晰了。這個人他認識,二十年前就認識了。
“齊先生,二十年不見,別來無恙吧。”那人問道。
“二十年來我很保重身體,就是為了等你?!睍f道:“但我也想知道,燕王究竟給了你多少酬金,要你鍥而不舍地追蹤了我二十年?!?p>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這與錢無關(guān),干我們這行的有個規(guī)矩,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在,任務(wù)就必須要完成!”
書生點了點頭,說道:“果然是條重承諾的好漢。嗯……我齊泰能死在你的手里也沒有遺憾了?!?p> “齊先生,你是個好人?!蹦侨苏f道:“我哈里瑪能親手殺你,也是我的榮幸!”
這個書生就是在杭州隱居了二十年的齊泰,而哈里瑪也正是為取他的性命而來。
二十年前,齊泰本應(yīng)在杭州的街頭被處死的。但元齊、諸葛弘和趙三娘劫了法場,救走了他。二十年來,哈里瑪踏遍了明朝的錦繡江山,只為了尋找齊泰。終于在一個月前,他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齊泰就在杭州!
“齊先生,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可以代勞?!惫铿?shù)卣f。
齊泰笑著搖搖頭,說道:“我這一生只做過一件后悔的事,那就是沒有勸阻先皇撤藩。唉,撤藩本是為了防止藩王叛亂,沒想到卻弄巧成拙。這件事我很后悔,但也無計可施了。你要殺我,我不僅不怪你,反而會感謝你。感謝你將我從這自責(zé)的泥沼中解救出來?!?p> 敬佩之情在哈里瑪?shù)男闹杏腿欢?。他緩緩說道:“先生放心,我不會讓你感受到痛苦的。”
正在這時,哈里瑪只覺自己腦后生風(fēng),急忙回身劈去一掌。掌風(fēng)激蕩,劍尖給震得歪了。但來人豈會善罷甘休?他一劍不中,招式急變,緊接著的第二劍更是迅捷,直取哈里瑪?shù)难屎硪?。哈里瑪撤后一步,雙手一合便將那劍給夾住了。兩人打了一個照面,同時驚道:“怎么是你?”這個來救齊泰的不是別人,正是朱文圭。
齊泰睜眼一瞧,見來人是一個玉面少年,心里也是大為吃驚。
“小伙子,咱們是朋友的話,你就別擋道!”哈里瑪?shù)吐暫鹊馈?p> 朱文圭沒有回答,手腕一翻,那寶劍便急速地轉(zhuǎn)了開。哈里瑪大驚,急忙撤手。要是他稍慢半分,只怕雙手的十根手指就保不住了。
“我沒想到你是個喜歡殺人的人!”朱文圭也喝道。
哈里瑪怒氣上涌,又一連和朱文圭換了幾招,說道:“我們賞金獵人本來就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小子你最好躲遠點!”
“你休想!”朱文圭說著話,但招式絲毫不慢?!班ооА睅椎绖忾W過,哈里瑪就被逼得手忙腳亂。情急之下,哈里瑪虎軀一震,雙掌奮力一推。朱文圭頓覺一股大力襲來,竟是無可抵御。
他被那力道一沖,整個人都給沖出了屋外。哈里瑪也跟了出去,挾著雷電之聲的招數(shù)接二連三的攻了上來。朱文圭絲毫不亂,將武當(dāng)劍法一展,劍光縈繞,進攻猶如滔滔大河,防守就像層層的山巒。哈里瑪左拳右掌,挾著風(fēng)雷之聲的攻勢一時間也奈他不何。
這一突然的變故大大出乎了齊泰的預(yù)料,急忙跑出來察看。只見哈里瑪在下,朱文圭在上,那一劍劍的刺去,卻還未沾著哈里瑪?shù)纳碜?,就歪到了一邊?p> 齊泰不懂武功,他哪里知道朱文圭的劍法雖然精妙,但要論到內(nèi)功的修為,哈里瑪則要強出他許多。朱文圭憑著寶劍之利一劍劍攻來都能被哈里瑪?shù)娜L(fēng)、掌風(fēng)蕩開。如果他們都是赤手空拳的比斗,那朱文圭早就敗下陣來了。
不過,話還要分兩頭說。朱文圭內(nèi)功雖淺,但畢竟是跟隨了玉陽真人二十年,武當(dāng)劍的精華都已了然于胸。再加上玉陽真人將七星劍法的劍訣給了他。他趕路的途中總會翻看幾頁,雖然還未得到心訣的補充,但就招式而言,也已經(jīng)是獲益匪淺了。
再看那場中的局勢,朱文圭的腳尖在哈里瑪結(jié)實的肩頭一點,一個翻身,像回馬槍似的刺了一記“回身劍”!這一招正是載于玉陽真人的七星劍法的劍訣中。這一劍刺來,不僅是迅捷異常,劍尖更是化出了無數(shù)劍影,似上似下,似左似右。只是一招,但也逼得哈里瑪四處防守,頗為狼狽。
齊泰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想著:“沒想到小小的杭州城居然有這樣的江湖俠隱?”
也正在這時,朱文圭在萬千招式中的一記“窩心劍”正迎風(fēng)刺來,這一劍是圍魏救趙地妙招,劍尖直戳哈里瑪?shù)男母C。哈里瑪眼見危險,心里不禁發(fā)起慌來。突然,他虎吼一聲,雙臂狠狠地向朱文圭攻來的方向打去。那劍尖受到震蕩,居然憑空地彎了。朱文圭還從未見過如此情景,也是驚得目瞪口呆。但他也不慌亂,另一只手貼著劍身一捋,本已彎曲的劍尖頃刻就筆直了。哈里瑪沒有想到朱文圭有此一招,心里一急,便跳出了戰(zhàn)圈。朱文圭也急忙撤劍,身子在空中打了一個盤旋,緩緩落地。
哈里瑪?shù)皖^一看,更是吃驚。他的兩條臂膀上已是傷痕累累,一道一道的血痕看得人觸目驚心。剛在激戰(zhàn)中他沒有在意,此刻才感受到疼痛。
朱文圭也審視著自己的佩劍,看到劍刃也有好幾處破損,心里也是暗暗佩服。
哈里瑪對齊泰說道:“先生真是好運氣,二十年前有人救你,二十年后依然有人救你?!?p> 朱文圭將劍一收,說道:“我不知你們之間有什么怨仇,但我知道,這位先生是好人。我出手相阻,還請哈先生不要見怪。”說罷,他便向哈里瑪鞠躬施禮。
哈里瑪仰天長嘆,說道:“看來我的任務(wù)是完不成了。”齊泰上前一步問道:“你不是說,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任務(wù)就必須完成嗎?”
哈里瑪忽然目露兇光,盯著齊泰說道:“不錯,這正是賞金獵人的規(guī)矩!只要有一口氣在,任務(wù)就必須完成!”
朱文圭和齊泰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所以……我只好自己去了!”說罷,哈里瑪將右手舉過頭頂,發(fā)一聲喊一掌劈下!但這一掌忽然感到了些許涼意,緊接著就被一股大力蕩了開去。原來是朱文圭拔劍相阻,擋下了這一掌。
“你為什么要救我?”哈里瑪冷冷地問。朱文圭站在他的眼前,雙目流露出了一絲同情。他說道:“我不忍你一個好男兒如此死去?!?p> “我若不死,他就得死!”哈里瑪用手一指,正指向了齊泰。齊泰搖搖頭,輕聲嘆道:“不錯啊?!彼謧?cè)過臉來對朱文圭說道:“壯士,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但我齊泰這二十年的命是撿來的。二十年前我就應(yīng)該隨先帝去了?!?p> “先帝?”朱文圭忽然趕上去,攀著齊泰的手臂說道:“你是建文皇帝的臣子嗎?”齊泰甚為奇怪,但也只好點點頭說道:“是呀,這也是哈先生要殺我的理由?!?p> “那你……那你一定知道很多建文皇帝的事?!敝煳墓缂恿似饋?,搖著他說道:“請你都告訴我。”
正在這時,哈里瑪忽然目露兇光,抬起一掌就劈了過去。這是無可抵御的一掌,風(fēng)馳電掣的一掌。這一掌正打在齊泰的后背上。齊泰一口鮮血噴出,身子撲到了朱文圭的懷里。
朱文圭驚得呆了,急忙叫道:“齊先生!齊先生!”齊泰虛弱地抬起眼瞅瞅朱文圭,又瞅了瞅哈里瑪。他勉強地露出了一絲微笑,閉目而逝了。
朱文圭瞪著哈里瑪,怒喝道:“你這乘人之危的小人!”
“我不懂什么叫乘人之危,只知道要完成我的任務(wù)!”哈里瑪絲毫不覺羞愧,昂首說道。朱文圭氣得渾身顫抖,青筋怒爆。但他又哪里看得到,哈里瑪背過去的雙手在微微地發(fā)抖。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但沒有說話。齊泰的身體也早已冰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