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在一盆冰水淋頭的情況下終究還是醒了,剛醒的時候朦朧著雙眼,感覺黃昏的陽光還是有些刺眼,那些已經(jīng)逝去的青春在眼前出現(xiàn),他與翠花在落日前的麥田里無憂無慮的奔跑著……
趙武郁悶的嘆了口氣,不用說了這是在白日做夢,因為那幾年沒有麥田,他也沒有翠花……
隨即拍了拍臉頰,希望自己清醒一點……
這可能是趙武這一輩子拍下去清醒效果最好的一次了,畢竟那半邊臉還是豬頭模樣,紅里透紫紫里透黑,若不是那長長方方的黑紫色印子,旁人都要以為是衛(wèi)三娘下的毒手。
趙武哀嚎一聲,捂住半邊臉頰滿地打滾。
一把扇子敲在他的后腦勺,不再像戒尺敲手,到有點像方丈敲木魚的聲響,不過聽到自己腦殼發(fā)出這聲脆響趙武倒也是瞬間想起來發(fā)生了什么,一個魚打挺站起身來,看著周圍的若干人等,袖里藏劍心茫然。
戴騫郎手持折扇,輕輕地敲打著自己的手心,沖著另一邊被綁的嚴嚴實實掛在樹上的兩個人努了努嘴,有些厭煩道:“說吧,他倆都招了,還剩個你?!?p> 趙武視線不敢脫離太久,瞥了一眼瞬間把頭轉(zhuǎn)了回來,死死地盯住這偷襲自己的白面兒,生怕一個不注意再給他一下,湊個對稱。
但這一眼趙武內(nèi)心也涼了大半截了,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孫椆葉啟二人,就連武功最強的大哥都已經(jīng)倒下了,哪里還生得出什么反抗之心。
于是趙武袖子一抖,噼里啪啦落下兩把劍來,又跺了兩腳,靴子里彈出兩把刀,雙腳互踢間兩把刀也落了地,擺出了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架勢,有些復(fù)雜地嘆了一聲道:“問吧。”
戴騫郎抬了抬那有些稀疏的眉毛,沒想到會如此配合,看來那一扇打?qū)α说胤?,看了一眼身后的公子哥,退至一旁?p> 董墨笙早已走下馬車,手里把玩著一根棍狀物,吩咐著三娘給那些傷員看看,認真地叮囑著千萬別讓他們心血翻涌,不然外傷之外還得加點內(nèi)傷,那不好治。
衛(wèi)三娘捂嘴笑道:“奴家怎舍得在公子面前與外人勾搭。”
董墨笙微笑不語,揮手讓其去了,轉(zhuǎn)過身望向趙武,溫和地問道:“還有幾個寨子?”
趙武答道:“鄴城到幽州這段路攏共三個寨子,還有我們幽北俠盜,共計四伙勢力?!?p> 此時趙武才看清那棍狀物是什么,正是孫椆叱咤一時的那支大槍的槍桿!不知被什么重器削成了兩截,其中一截被董墨笙拿在手中把玩著,董墨笙時不時在槍桿上彈兩下聽個響,心不在焉的繼續(xù)問道:“你們的窩點在哪?”
趙武略有猶豫,兄弟七人這幾年來劫來的贓物并不少,是很大一筆錢財,此時董墨笙詢問自然是想要吞并掉,但趙武望了一眼生死不明的兩個兄弟咬牙問道:“若是說了可能放我們兄弟完整回去?”
見董墨笙點了點頭后趙武也不要求字據(jù)或誓言,就覺得這位公子哥并不會騙他,立刻松了口:“以此往西南方向約莫二十里路,那邊有三棵槐樹和三棵松樹對立而種,在底下有個地窖,這些年來的贓物都放在那之中了?!?p> 戴騫郎聽后又拿著扇子輕輕拍了下趙武那腫起的臉頰,略帶威脅道:“我這就去,若是敢騙我……”語罷一聲冷哼以示警告,收起折扇,駕馬朝著西南方去了。
董墨笙拿著那根桿子的笑容若陽光般溫暖,再以桿子與趙武扔掉的幾柄武器挨個碰撞,兵器間的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然而那幾柄小劍卻并不能在槍桿上留下絲毫印記,不由贊嘆道:“好槍!“
轉(zhuǎn)而問道:“怎么你們大哥不給你們配些好武器,自己卻用著最好的?!?p> 趙武不明白董墨笙問這話的意思,只好順著話茬答道:“名器哪有那么好得,要么名家打造,天價難求,要么前朝遺物,藏匿在遺跡之間或收藏于貴人閣下,我們七個小賊能有一把像樣的兵器已經(jīng)很難得了?!?p> 董墨笙收斂了笑容,語氣略帶遺憾,就好像本該放進自己口袋的東西卻還落在別人的家里一般:“我還以為只要投靠了北邊,他們便會給你們一人一把呢?!?p> 趙武心中一震,后脊發(fā)涼,有些疑惑的“啊”了一聲。
“嗯?“董墨笙也發(fā)出了疑惑的聲音,”原來不是啊,那照你這種說法,另外那兩個寨子,應(yīng)該也有北邊給的好東西吧?“
剎那間趙武的后背被冷汗浸濕,一股巨大的恐懼包裹了全身,先前公子哥臉上那溫暖的笑容此時留在趙武的腦中盡數(shù)變成了陰寒,怎么會知道他們與北邊的聯(lián)系?既然知道了,那又怎可能會如約放他一條生路?
戴騫郎剛走不久,依稀還能聽見嘚嘚的馬蹄聲,衛(wèi)三娘蹲下身在給一位雁行堂的弟子施藥,除此之外看不到別人,而眼前這個裹著貂裘身著華服,無比溫和的公子哥怎么都不像一個習(xí)武的人。
戴騫郎的小腹處還貼著一把小匕首,這本是他留著受刑時了結(jié)自己的武器,但公子哥離自己不過一步的距離,若是能以他為質(zhì),也許救不得兩個兄弟,但至少自己還能有一條生路。
既然被人得知與北邊的關(guān)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放走留條生路,還不如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趙武心中一橫,暫忘了臉上的疼痛,也不去看被綁的兄弟二人,惡向膽邊生便是說得此時的趙武。
忽然有風(fēng)起。
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曇粝駝傇陉柟庀滤^午覺一般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我若是你,便不會把它拿出來?!?p> 一襲白衣抱著雙臂放在后腦勺處,仿佛他就該站在這里一般出現(xiàn)在趙武身后。
若不是后頸由陽光帶了的暖意突然消失了,趙武也會是這樣想的。
于是他便只好僵在了原地。
林云放下雙臂,覺得眼前的趙武有些礙眼,輕啐一口,一腳踹在其屁股上,小聲嘀咕道:“去你媽的?!边@一腳將其踹側(cè)跪在地,那柄被包裹的匕首尖扎進其小腹皮肉半寸,駭?shù)内w武臉色煞白,伏地不起,先前的豪壯想法也都煙消云散了。
林云身前再無障礙,兩張好看氣質(zhì)卻截然不同的臉便對上了,對視不過一息,還是老老實實地對著董墨笙揖了一禮。
董墨笙擺了擺手,似有些不滿于林云的粗魯手段而皺了皺眉,吐了一個字:“講?!?p> 林云道:“另外兩個寨子分別在以此向東南方四十里和正西方六十里,我看著他那幾個兄弟跑向了正西方,東南方那個是個大寨子,足足又上千人,且糧食充足,并未有出寨行匪的跡象,應(yīng)該不是。”
趙武聽得其余幾個兄弟跑向了西方,至少是明白了先前事件的結(jié)果,也是明白就算自己逃了這處也逃不了北方的追殺,心中說不清是悲哀還是麻木。
董墨笙詢問道:“西邊人手呢?”
林云搖了搖頭,看著董墨笙的眼光愈加復(fù)雜道:“沒有深追,您算對了?!?p> 董墨笙將那不知是何材質(zhì)的槍桿往滿地的武器里隨手丟去,負手面向西邊,口中喃喃道:“北國的雪飄啊……”
趙武猛然抬起頭,似是找到了一條生路,對著董墨笙急切道:“公子……西邊,我知道的!”
董墨笙呵呵一笑,眼神依舊望向西方,“那你說說?!?p> 趙武咬牙,不敢先提條件,也不敢有絲毫藏貨,精簡道:“西邊那個寨子有三十余人,領(lǐng)頭的雖然也是個五品武夫,但寨子不似趙乾,三十多個弟兄都是六七品,還有兩個從五品的當(dāng)家……他們,他們也是跟那邊有聯(lián)系的!”
林云略一深思,點了點頭。
但董墨笙卻搖了搖頭,并未多對林云言語。
林云這才知道,董墨笙此行的目的也許與自己所想并不一樣。
董墨笙走上前扶起趙乾,在對方驚疑的目光下緩緩道:“我說過不殺你便不會殺你,你跟著趙乾下江南去吧?!?p> 趙武有些吃驚道:“趙乾……是你們的人?”
在趙武心中,孫椆本就不該敗,但若是趙乾臨時反水,一切便都有了可能。
在孫椆死后,趙乾本也就涼了那顆打下去的心,就連逃跑的心思也斷了去,就這么束手就擒。然而卻遲遲不見有所動靜,在一番深思之后索性便投了董墨笙。這伙武藝高強的人的領(lǐng)袖竟也是出奇的好說話,走完程序后便征得董墨笙的許可,帶著剩余的三十幾號弟兄趕往江南,此后便是那從未聽過的“墨染閣”的一員。
董墨笙有些玩味的看著趙武,好笑道:“你現(xiàn)在不也是我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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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只身往南追著趙乾去的趙武消失在林間,林云不會懷疑趙武會反水去往西邊,誰都心知肚明那注定是死路一條,但想著趙武解開孫椆的綁繩看著大哥裂成兩瓣卻沒有失控,而是沉默不語望著昏闕的葉啟,摸出了貼于小腹的那柄匕首,一刀扎進七弟的咽喉……林云十分厭惡趙武這看似把自己逼上絕路決心要與董墨笙為伍的小聰明,冷聲道:“趙武與趙乾不同,生有反骨,當(dāng)家的何必留根刺放在江南?!?p> 董墨笙低著頭,似是在沉思著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道:“趙武蠢,不代表趙乾也蠢,姓趙的總有一個知道該怎么做?!?p> 林云深深地看了一眼董墨笙,瞳孔深處多出了幾分敬畏,再度化為一道白影消失在林間。
此時空空的道路上滿是尸體,干冷的天氣迅速讓血液冷卻,卻沒能第一時間讓其凝固,那些忙碌的人在這片泥濘上踩踏,于是那些液體與泥地融合在一起,讓本就泥濘的道路更加粘稠,顏色也更加深沉。
公子哥背對眾人,青色衣袍被先前那一縷白影帶動飄搖了一陣便歸于平靜,狐裘的絨毛將其脖頸遮住,背影有些孤寂。
劉解適時的上前,沉默地站在了公子哥的身邊,讓那孤寂的背影不再孤寂。
董墨笙并未側(cè)頭看他,輕笑道:“礙我深沉。”
劉解難得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你本就深沉。”
墨問乾承
這五章半的關(guān)于墨染閣知黑堂的描寫著實有些拖節(jié)奏,有考慮過刪減,但奈何確實劇情需要,很難做到不拖沓主線,所以還是決定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