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太多了)
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檀香。我以為自己在做夢,趕緊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原先流著膿的創(chuàng)口居然全部消失了。我大喜過望,抓住檀香的肩膀大叫:“我回來了!”
檀香也跟著我大喜過望了一回。
我突然又想到謝瑤,急忙問她:“瑤兒呢?他還好嗎?”
“沒事,沒事,他一切都好,已經(jīng)被送回東山了?!?p> 我舒了一口氣,隨口又問道:“安郎呢?怎么不見他?”
檀香的臉色由初見我醒了時的驚喜轉而為猶豫。
我趕緊追問:“他出什么事兒了?”
檀香回道:“與支公一起閉關去了。不知何時能回來?!?p> 聽了檀香這話,我頓時生出些許小脾氣,回道:“我這里還生死未卜,他倒參悟生死去了。等他回來倒是要好好問問!”
檀香勸道:“老爺特意囑咐要我好生看護您,等您醒了務必早早送您回去。我看,咱還是回吧。”
“我想在這里等他?!?p> 先前的痛苦經(jīng)歷,讓我覺得眼前的一切仿佛像是一場美夢。我好像只有在見到謝安之后才能確定這是現(xiàn)實。
我在支道林的精舍里晃悠了兩天,卻始終不見謝安。檀香也怪怪的,總是勸我回去。我不免起了疑心。追問了檀香幾回無果之后,我直接去找了支道林。
“支公,您出關了?安郎呢?”
支道林仔細打量了我一陣,先說:“你回去了一遭,該是經(jīng)歷了什么。”
在他面前我也沒必要說謊,于是老老實實地交代:“險些慘死了。”
支道林嘴角輕揚,接著又說:“冥冥之中你走了那條死路,本是回不來的。”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支道林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說:“你落水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安石以為你要死了,在佛堂中跪了整整十日,粒米未進,這才將你求了回來?!?p> 說這些話的人很是平靜,聽的人卻是心驚肉跳。
我急問:“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支道林抬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座小室,道:“他不愿你難受,讓我瞞你。你可明白他的苦心?”
淚水從耳畔劃過,我飛奔向那座禪室。我曉得他的苦心,我當然曉得他的苦心。這幾年來,他對我時時處處都是苦心。我裝作不知,不過是不想自己越陷越深罷了。如今,他又做了我救命恩人,而我再也不用在留下與離開之間搖擺不定。我要留在他的身邊!他對我來說早已不是史書里的那個古人,他是我應該憐取的“眼前人”,他是我夢寐以求,心心念念,得到后卻又不敢相信的“心上人”。
禪室門外,本姑娘狠狠地抹了一把鼻涕眼淚,一個深呼吸推門而入。引泉見到我來,很是吃驚,連忙迎了上來。我哪里顧得上管他,沖著那個平躺在床榻上的人就跑了過去。
引泉來攔我:“夫人,您怎么來了?”
我推不開他,急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攔我,他怎么樣了?”
引泉一怔,終于放下了攔住我的手,復又回道:“喝了藥,方睡下。還好?!?p> 還好嗎?床榻上的人分明臉色蒼白。
我走去榻邊坐下,然后對引泉說:“你回吧,我來照看他?!?p> 引泉猶豫一下:“可是……”
我打斷了他的話:“他不愿讓我知道的事,我便裝作不知道。”
引泉聽我如是說,這才退了出去。
幾天之后,我那品貌一流,“苦心”更是一流的“心上人”終是醒了。
“小只?!币宦曃⑷醯暮魡緩乃拇竭呡p輕飄了出來。
本姑娘一陣狂喜,立刻抱住眼前這個幾乎失而復得的人??裣策^后我才有工夫生出后怕來!“他萬一醒不過來怎么辦”的那種后怕??裣才c后怕疊加的結果是,我居然出離的憤怒了。我從謝安身上彈了起來,怒氣騰騰地盯著他看了一陣,起身去臉盆那里使勁兒地擰面巾兒。
可憐那大病初愈的謝大官人,眼睜睜地看著我前一秒還在他的懷里無比陽光明媚、繾綣依戀,后一秒就變成烏云密布、山雨欲來。
我擰干了熱面巾兒,氣呼呼地坐去榻邊,攤開面巾兒就朝他的那張帥臉招呼過去??晌耶吘惯€是心疼他身體尚且虛弱,是以動作上雖非常地“粗·暴”,力道上卻仍十分的“溫柔”。
謝美男見我這般“氣勢洶洶”,一動也不敢動,一副“任君處置”的乖巧模樣,只有那雙美目跟著我不停地轉。
我替他揩了面頸,又擦了手,然后將面巾兒甩進盆里,端著盆氣呼呼地轉出去,又換了一盆干凈的熱水進來,擰了塊大些的巾子又坐去榻邊。謝安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惜話未出口,便被我給瞪了回去。
瞪了他一眼之后,本姑娘卻又立刻于心不忍起來,收回凌厲的目光,動作熟稔地去解他的襲@衣。謝安的身子一抖,一把抓住了我那雙正在“歡脫”地為他寬、衣、解、帶的手,道:“你不必做這些?!?p> 我抬眼看他,見他臉色微紅,實在收不住那顆想要“調戲”他的心,道:“怕什么?我們不是夫妻嗎?這些日子我都不知給你擦了多少回身·子了?!敝x安聽我如是說,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緩緩松開抓住我的手。
我替他仔細擦拭起來。片刻之后,一句溫柔的“委屈你了”從我的頭頂傳了過來。本姑娘的心十分不爭氣地跳漏了一拍,接著淚水便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一顆地砸在了他的胸膛上。我生怕被他發(fā)現(xiàn),立刻用手里的熱巾子去擦,可誰知我這雙眼睛竟十分地不爭氣,像開了閘一般流淚不止,怎么擦也擦不干。
謝安將雙手環(huán)上了我的肩,慢慢地將我摟進懷里。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委屈,我只是心疼。心疼你……心疼你……”本姑娘的心確實疼得厲害,心疼他為了我跪了十日,絕食了十日,心疼他將自己折騰到這樣的境地。他是謝安!形容俊逸,瀟灑非凡的槃槃謝郎,擁有這世間最最曠達的靈魂。而我只是一個再微不足道不過的普通人。我憑什么?所以我生氣,氣他如此不愛惜自己,氣自己是一個配不上他的人??墒沁@些話我不能告訴他。我要保全他的苦心。
“心疼你因落水而病了這么久。”我咬著牙,扯著謊。謝安沒有說話,只是輕撫著我的背,似在安慰一個正在哭泣的孩子一般。
心情平復之后,我替謝安換上一身干凈的襲衣,正欲端了那盆用過的水去倒。謝大官人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將我拉到他的身邊坐下。還未等我問他,他便開口道:“你都知道了吧?”本姑娘心下一驚,不知這位謝大官人又是從何處看出了端倪。懊惱自己“道行”尚淺的同時,我又不得不“做賊心虛”地支支吾吾反問:“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敝x大官人什么都沒有說,只質疑般地“嗯”了一聲,便直直地盯著我。眼神角力這種“游戲”,向來是謝美目的強項,美則美矣的一雙眼睛,直攝人心的力量卻是毫不含糊的。本姑娘毫無疑問地敗下陣來,溫順地點了點頭。謝大官人卻“噗嗤”一聲笑了:“本應‘看破而不說破’?!?p> 我惱道:“你向來如此,怎么今次如此沉不住氣?”
謝安漸漸收了笑意,道:“如今說破了,可否用這‘天大’的恩情逼你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