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咱小兒子不見了?”說這話的是袁友亮的妻子林曼,她只覺得自己腦袋里嗡嗡作響。剛剛她擔(dān)心她小兒子醒來哭,所以她就進屋里去看,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自家白白凈凈的小子變成了一個黑不溜秋的姑娘。
這話說的聲音不算大,但讓原本鬧哄哄要喝個一醉方休的賓客們都噤了聲,個個都面面相覷。
袁友亮聽到自家媳婦兒的話,他的身體像是被一座大山壓垮了,原本精神抖擻的一個喜慶人變成毫無生氣的一具行尸,他有些難以置信,“什...什么?”
林曼早已潸然淚下,一張清秀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慘白,“咱小兒子不見了!”
袁友亮一步一踉蹌,向著屋內(nèi)走去,幾個有眼力見兒的親鄰上前攙扶住了他,以免這個狀態(tài)的他跌倒在地。
方建混在安靜的人群中,一雙眼一刻也不敢眨的盯著袁友亮走進去的那扇門,那扇他抱著孩子逛進去、又逛出來的門,如果心跳的聲音可以被人聽見,那么賓客們此時應(yīng)該會尋找心臟咚咚咚快速撞擊著身體想要出來的聲音。
屋里的幾個人實在認不出被窩里睡著的黑不溜秋的小孩兒是誰家的,也尋不到前不久在他們面前露過面的老袁家的小兒子,他們無奈的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著看看袁友亮?xí)惺裁礃拥膭幼鳌?p> 袁友亮是在聽到親鄰的呼喚聲時,才從黑暗混沌的思想中逃離出來。
“這孩子是誰的?”
“沒見過。”
“有辦法找到嗎?”
“要不抱出去問問吧?!?p> 袁友亮只能點頭,除了這種方法外,他別無他法。不過有一點是他能確信的,只要找到這孩子的父母,就能找到他的小兒子。
方建覺得自己額頭和手心都是汗水積攢的濕潤時,是在那個被子里包裹著的孩子被抱到光天化日之下,那孩子雖然被人舉著,但她依然閉著眼睛熟睡,不知道那么小的她是聰明的避開世俗人藏污納垢的注視,還是她真的愛睡覺到了極致。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我袁某人愿意出一百塊錢,只為找到這個孩子的父母?!痹蚜吝呎f邊指著一旁被舉起來的嬰兒,如果不是他身旁的兩人攙扶著他,或許誰都會以為他是個冷血的人,竟然會讓人那么簡單粗暴的舉著一個半大點兒的嬰兒。
方建的手握緊了屁股底下凳子的邊緣,他能聽見緊張和恐慌的汗水正在通過雙手的力量想要擠進凳子的縫隙里,尋找一絲能容身的安全之地,他的內(nèi)心在一個一個排除著誰見過他家剛出生的孩子。
方建的眼神僵硬的掃過在場的賓客,發(fā)現(xiàn)除了祁琴之外,其它基本都是不怎么與他們家來往的人。他的內(nèi)心稍稍有了一點點安定,他只期盼這個時候的祁琴是瞎子,是聾子,更是啞巴。
“那個孩子怎么那么看著像方建家的女兒啊?!边€沒等方建內(nèi)心之中的祈禱落下尾聲,祁琴的聲音便在安靜的院子中響起了。
方建清晰的體會到了成為所有人目光焦點的感受,而且還是因為這樣的事情。他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的血液正在倒流,冰冷正在一寸一寸的爬滿他身體的每一處,汗水像是避難一般從皮膚底層不斷的、快遞的往身體外爬。
方建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嘴巴,它好像在說著什么,“不,不是的。”
“哎?我怎么看著很像呢?難道是我看錯了?”祁琴低頭看著自己懷中的老二自言自語的說著,她的聲音卻回蕩在這個院子中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這確實是一個女孩!”袁友亮壓制住了身體的顫抖,卻沒能騙過聲音的顫抖。
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一個人大聲的叫喊著,“那就去方建家里瞧一瞧他的女兒便知道是不是了?!?p> 其他人不知道是真心想要幫袁友亮找兒子,還是純屬嫌日子太過平靜了,想去湊熱鬧,紛紛應(yīng)聲說,“對,去看看就知道了?!?p> 還沒有等方建辯駁什么,眾人就架起了他,黑壓壓一片的向著他家走去,袁友亮依舊在旁人的攙扶中緊隨隊伍之后。
余采躺在炕上,在她身旁的孩子正嚎啕大哭著,她不想去顧及,比起孩子的哭鬧還不如看房梁之上的木頭,它們用身子撐起這個屋子的生命,不比那孩子的哭聲更值得讓人關(guān)注嗎?
“咚咚咚...”大力的敲門聲,快要把余采家那扇有些老舊的門拍成殘廢。
余采依舊躺著,她想明明剛才是方建關(guān)的門,他是出去,那門從里面劃上關(guān)住,所以,那門根本就沒有劃上。如果像現(xiàn)在一樣被敲打著沒開,那就是劃上了,那必然也是方建劃的,畢竟,他說不論發(fā)什么都不要出去嘛。畢竟,他說想要生死兩全就得看好身旁這個哭得死去活來的孩子嘛。
余采聽到了那扇老木門最后的哀喘,喘息跟隨著老木門落入了黃土塵埃的懷抱:終于,等了這么久,終于要來了嗎?
余采聽到了主屋的門被大力推開的聲音,此刻的她早已坐起了身,像個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一樣,坐在炕邊兒晃蕩著雙腿,人群中,她望見了從她身上生下來的那一個小黑妞,她沖著人海中的小黑妞笑了,小黑妞的安靜就是對她最好的回答:你看,那最乖的,最不愛哭的就是我的孩子。
方建被架在人群前,他看見袁友亮被人攙扶著也走到了人群前,袁友亮身旁的那人懷里抱著他一直不愿承認的女兒。他挫敗的低下了頭,他不想再在事實面前再為自己說些什么,因為說什么都是蒼白無力的。
余采身旁的孩子還在嚎啕大哭著,從人群中沖出的林曼,抱起了哭著的孩子,一臉欣慰的哄著他。那孩子仿佛找到了可以寄宿哭的地方,把哭遞給了懷抱著他的人之后,安靜了下來,被淚水瞇成一條縫兒的眼睛還是選擇了閉上。
“乖樂兒,睡吧,睡吧。”林曼的眼淚滴在抱著孩子的手背上,滴在裹著孩子的被子上,滴在她那顆被擔(dān)憂烤干的心靈上,幸好,這個孩子還在。
上來了幾個婦人圍繞著林曼,將她和孩子帶離了那間氣氛異常的屋子。袁友亮身旁站著的那個抱著孩子的人,將孩子輕輕的放在了余采的身邊,余采低頭看著身邊的小家伙,嘴角微微笑著,“你去調(diào)皮了呀?”然后就開始呵呵、呵呵的一直傻笑。
眾人并沒有理會余采,誰都能看得出來,作為一個母親,余采是不會將自己的孩子丟到別人家,而把別人家的孩子抱來當(dāng)成自己的,這一切肯定是有人強迫的。而能夠強迫余采的人,只有作為余采丈夫的方建一人,眾人將目光全部聚集在了方建一人身上。
袁友亮在身邊兒的人遞過來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眾人是怕他被氣暈過去,袁友亮并不怕眼前的方建氣他,只怕自己的好心因為喂了狗而難以忍受,變成一顆難以承受絲毫的心臟來報復(fù)自己。
“說一說吧。”袁友亮抬眼看著面前的方建,他發(fā)現(xiàn)方建此刻就像一條無比可憐到讓人生恨的狗。
方建依舊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有人推了一把余采,“你男人不想說,你倒是說說啊?!?p> 余采的笑聲止住了,抬眼如同厲鬼一般盯著推她的那人,嘴巴沒有任何想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那人被余采的眼神盯得心里發(fā)毛,只能往袁友亮身后的人群之中縮去。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袁友亮在說這話的時候,緊緊抓著自己的膝蓋骨,用骨頭的堅硬來撐起自己的堅強。
方建和余采保持著原本的狀態(tài),還是沒有要說一句的想法或是前兆。
眾人自然是著急,一個聲音隨著一個聲音而起,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而問,內(nèi)容卻都雷同的像個沒有什么差別的無字之書。
方建的父母和余采的父母被所謂的‘好心人士’一并架過來了,方建家的主屋原本就是不大點兒的地方,現(xiàn)在到處都是人。
方建的父親和余采的父親,兩個人作為一家之主,也算得上這村里有頭有臉的人,攤上這樣的兒子兒媳和女兒女婿,兩個人自然沒有辦法多說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只能像個啞巴一樣站在眾人的面前,接受眾人的注目禮洗禮。
余采的母親用眼神狠狠的瞪了余采一眼:果然,是這個克星惹得禍,害得我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余采母親的身子向著自己老伴兒的身后慢慢一點一點兒的挪去。
方建的母親上前就是往余采的身上狠狠的拍了兩巴掌,“真是丟人現(xiàn)眼丟到祖墳了,不想讓老祖宗們安生了。”正說著,她眼中的眼淚像個戲子一樣一秒入戲。
袁友亮看著眼前的一切,覺得這一場鬧劇或許不該怪眼前兩個偷孩子的罪魁禍?zhǔn)祝菓?yīng)該問一問這兩個罪魁禍?zhǔn)椎母改甘窃鯓佑盟枷攵竞α怂麄兊摹?p> 袁友亮有千萬句話想要罵方建,但最后他放棄了,他感謝自己走出了瓦罐村,并見識了世界,今日虛驚一場的鬧劇就當(dāng)是再度開闊了他的眼界。他站起了身,走到方建面前,舉起了拳頭,又放下了,“看在你那可憐閨女的份兒上?!?p> 隨著袁友亮離開,打算看熱鬧的人都不歡而散了,他們原本以為可以看一出戲,誰知戲未播就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