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裝盛裹,不及東邊人家清晨里的一束光,萬籟俱靜,不敵村口那只頂著大紅冠子的公雞雄赳赳氣昂昂的打鳴聲,枯煩人世,不過是日子在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消磨。
余采依舊無法忘記那一夜所遭受到的暴虐,但她的身體似乎很是健忘,已經(jīng)忘了當(dāng)時的疼。唯一值得余采慶幸的是,現(xiàn)在的她還在為活而熬著,雖然辛苦,但總有一股力量告訴她,一切都會是值得的。
清晨,黎明冉冉升起的光束從窗戶里爬進了屋子,余采睜開了眼睛,看著偷溜進來的陽光,思想一點兒一點兒的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她輕輕的轉(zhuǎn)頭,偷偷的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旁的方建依舊緊閉著雙眼,絲毫沒有要從昨日夢境里醒來的征兆。
余采又輕輕的將頭抬離了枕頭,轉(zhuǎn)向身體的另一側(cè),在那嚴實的被子里睡著的是她已經(jīng)快兩個月的女兒,女兒的小小臉上浮現(xiàn)出了笑容,想必女兒的夢里肯定有媽媽的身影吧。想于此,余采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調(diào)皮的陽光將余采從幸福的想象之中拉了回來,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出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之中:自家女兒這個時候一般可能會餓醒,不,也許方建會比木木提前醒來。但不論是誰先醒,經(jīng)過這一夜的消耗,都是需要吃飯的。余采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躺著了,她的手腳一定要快,快點兒為他們準備早飯,這樣飽食的兩個人都安生,她也會跟著安生很多。
余采躡手躡腳的從被子里爬出來,一邊觀察著方建的動靜,一邊兒小心翼翼的下了炕,穿好衣服,靸上鞋子,在離開之前她再次看了一眼炕上睡著的兩個人,明知道炕上的兩個人是不可能醒著和諧的出現(xiàn)在一個美好的畫面里,此刻卻像是從歲月的指縫里偷出來的時光一樣,那時光是屬于慈愛的父親和可愛的女兒。方建和方木木在各自的被窩里安靜的睡著,余采揮去腦海中的美好,放心的離開了屋子。
雖然已經(jīng)是六月底快七月了,但這個夏天的每一個清晨都比白天要冷上許多,那陣陣吹來的的微風(fēng),總是愛見縫插針的找著早起人兒未被衣衫遮住的身體,想要從人的身體上找點兒溫度,以此來溫暖自己。
余采環(huán)抱著自己,用雙手不停的搓著臂膀。等她走到水窖前,她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像是在向寒冷宣戰(zhàn),雙手抓起粗麻繩往水窖里一扔,只聽見系在麻繩另一端的鐵桶噗通一聲扎進了水窖里,隨著余采手里的粗麻繩來回的晃蕩,那鐵桶便在水中向左或是向右游蕩,直到水漸漸裝滿了它的身體。
余采感受到了鐵桶越來越沉重的下陷,她便將麻繩一點兒一點兒的往上提,鐵桶也隨著麻繩晃悠悠的一點兒一點兒往上爬。余采抓著冰冷的提手,將水提到到水窖邊緣放下。她拿起了一旁的舀子,先舀了一舀子水,把自己剛睡起來的臉洗了洗,之后將鐵桶里剩余的水像往常一樣提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早飯。
“你能讓你那賠錢貨祖宗稍微消停一會兒嗎?”
就在余采剛剛將和好的碎面全部倒入大鐵鍋時,方建的怒吼聲嚇得她另一只手里拿著的勺子哐當(dāng)一聲,與大鐵鍋發(fā)出了悶聲巨響。她根本無暇顧及那響聲是多么的刺耳,她驚慌的看向方建,此刻的方建正用手緊緊的抓著門簾,身上的衣服因為睡覺睡得皺巴巴的,臉上還帶著未醒的睡意,一雙被夢鄉(xiāng)洗禮過的眼睛正明亮亮的瞪著她。
這樣的方建,讓余采覺得更加害怕,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該干什么,該去哄哄孩子,還是該把早飯做完?
在數(shù)秒之后,“好。”隨著余采的聲音落下,她低下了頭,握緊了拳頭,理智的告訴自己:先喂飽眼前的這個男人。
思想很勇敢,身體卻很誠實,余采縮著脖子小心翼翼的將饅頭放在了碟子上,將撈出來在案板上的酸白菜切塊后也裝入了碟子,將兩個碟子放在大木盤中,現(xiàn)在唯一還需要等待的就只剩下大鐵鍋里的拌湯了。
方建沒有半點兒要離開的意思,依舊保持著剛剛怒吼的樣子站在那里,門外傳來了方木木的哭聲,余采努力讓自己不去理會。她看了看鍋里的拌湯,并沒有要沸的跡象,沒有辦法的她只得硬著頭皮蹲下身子,打開吹風(fēng)機,好讓這吹風(fēng)機的風(fēng)快點兒將拌湯催熟。
吹風(fēng)機的聲音將她的焦躁吹得更甚,乒鈴乓啷的碰撞聲說明了她的手忙腳亂,她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這兒看看,在那兒等等,終于等到拌湯煮沸了。
余采在舀拌湯之前,下意識的往門口瞟了一眼,方建仍舊站在那里面保持著最初的樣子。余采從方建緊咬的嘴唇上知道,對于自己,對于那個還在屋子里嚎啕大哭的方木木,他的忍耐快要達到極限了,自己的手腳要再快點兒。
余采將鍋里的拌湯完全裝進兩個大碗里,將兩大碗拌湯放進裝饅頭和酸白菜的大木盤子上。在早飯全部放入木盤之后,她沒有忘記那口大鐵鍋,往它里面倒了一舀子水,畢竟煎熬的滋味太難受了。
在方建虎視眈眈的注視下,余采端著盤子,一步一小心的往外走去,走出廚房,見方建并沒有什么動作,她便快步向著主屋走去,那里一直傳來方木木的哭聲。
方建看著余采走進了主屋,他將手中緊握著的門簾狠狠的甩了出去,若不是因為門簾的軟弱,想必那木門都會被甩出一個洞來。方建一聲不吭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但在不久之后,他便邁開了步子,向著余采剛剛走過的那條路,走進了主屋。
方建快速的揭開了主屋的門簾,又將它們無情的拋在身后,屋里那個賠錢貨的哭聲止住了,他想要看看余采這個女人怎么對付炕上那個根本不聽他話的賠錢貨。
余采把小炕桌放在了炕上,并將拌湯、滿頭和酸白菜都擺放在桌子上了。方木木嘶聲裂肺的哭聲,讓余采根本無暇等著伺候方建吃早飯。她三下五除二的疊好了大被子,而后一刻也不停的爬到了方木木的跟前,看著方木木漲紅的臉頰,她趕緊將方木木抱了起來,用母乳止住了方木木的哭聲。
方木木脖子上的深紅色印記引起了余采的注意,她一只手抱著正在吃奶的方木木,一只手扯開了裹著方木木的被子和衣裳,那么大點兒孩子身上到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余采看著上次的青紫還殘留著黑色的印記,這又添了新,她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河,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將方木木的衣服胡亂的穿上,用被子緊緊的裹著方木木,用手輕輕拍著正在吃母乳的方木木,她想給這個不大點兒孩子一絲絲人世間的溫暖。
屋子里的視線突然一下亮了起來,又在一剎那之間暗了下去。余采知道,是方建進來了,她根本就不敢抬頭去看,她害怕方建的暴行,更害怕自己沖破憤怒底線的魚死網(wǎng)破。
方建從掀開門簾那一刻起,就用眼神鎖定了余采,他一直盯著余采和她懷中那個可恨的賠錢貨。直到他走到了炕邊兒,他一下子坐在了炕上之后,他一把將余采扯了過來。
余采在方建這般突如其來的舉動下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方木木似乎先感覺到了有人同她搶母親,她的嘴巴加快了吮吸母乳的速度。
方建低頭看著方木木閉著眼睛吸奶的樣子,心中不知為何又突然竄起了一股無名火,他用手直接截斷了方木木吮吸母乳的源泉,不論方木木那張可憐的小嘴巴怎樣到處著急的尋找著母乳,他都捂得嚴嚴實實的。最后,他心滿意足的看著方木木憋紅了臉開始大哭。
方建呵呵一笑,跟才兩個月大的方木木置氣的說道,“你就不配吃奶!”
余采在方建的控制下看著他幼稚的行為,聽著方木木委屈的哭聲,她內(nèi)心之中有一股沖動教唆著她,讓她掙脫方建的控制。
方建臉上的笑在他揚起手之后消失了,“啪”的一聲,他一巴掌把余采打到了方木木的跟前,“以后,我不想再看見你給這個賠錢貨喂奶,不然,我見一次,就抽你一次!”
余采看著因為近距離被放大的方木木的淚臉,聽著耳邊無比清楚又無比刺耳的哭聲,對于方木木在遭受的這些,她不敢怒更不敢言,她只能忍著臉上的燒和眼中的淚相互茍合著的疼,用手輕輕拍著方木木,以此希望方木木能夠得到安慰。
方木木哭了很久,久到方建慢吞吞的吃完了連同余采為自己準備的那碗拌湯在內(nèi)的所有早飯。
方建重重的將碗筷放在了炕桌上,木頭傳來沉重的哀嘆,方木木被這哀嘆說服了,她不再哭了,也或許什么都不懂的她開始懂得了害怕。
余采緊緊的盯著方木木,生怕下一刻方建又一個不對勁兒,沖過來把方木木給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