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考上初中了~”方木木歡天喜地的從大門外跑進來。
今日是小考成績放榜的日子，天微微亮的時候，方木木就從被窩里爬起來了，在經(jīng)過一些時間上的等待之后，她終于等到袁承樂來找自己。她和袁承樂兩個人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著急看成績的可不止他們兩個，進學校門口不遠處的告示欄前早已圍了一圈的人，里面不僅僅有學生，還有不少的家長。
引起等待圍觀人群騷動的是快到晌午時分，從辦公室方向走來的三位老師，為首的老師是教務處的主任，他背著手，昂首挺胸的跨著大步伐向這里走來，什么也沒有拿。他身后的兩名老師可沒有他這般輕松，一人手中提著一個小木桶，木桶邊緣還有漿糊往里倒時留下的痕跡，另一人的懷中則抱著卷成圓柱形的紅紙，任在場的家長和學生中的每一人都知道，那紅色的紙上就是他們等待著放榜的小考成績。
三位老師快走到告示欄跟前的時候，為首的教務主任對著向他們?nèi)丝磥淼膰^人群擺了擺手說道，“來來來，各位家長、同學，大家都讓一下，要放榜了?！?p> 教務主任說得云淡風輕，可方木木卻感覺自己整個人因為緊張而緊繃了起來，她冰涼的手心在不住的往外冒冷汗，她相信在場大部分的學生和家長同她一樣緊張。
就在此時，袁承樂像是察覺到了方木木的異樣一般，伸出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用眼神安撫著她的緊張。
圍觀的學生和家長隨著教務主任的話音落下，自覺的分成兩撥，讓出一條路來。
教學主任滿意的從讓出來的那條路中穿過去，走到告示欄跟前，然后監(jiān)督著另外兩位老師將寫有小考成績的紅榜貼到告示欄上。完成張貼的三人眼看著圍觀的學生和家長再次涌了上來，將三人的去路堵住了，教務主任咳嗽了兩聲，“各位家長、同學，請先讓我們出去?！?p> 方木木透過人群中的縫隙看著教務主任說著客套話的模樣，半點兒沒有‘請’的態(tài)度，那樣子看起來像極了古代得權(quán)得勢的管家公公。
圍觀的學生和家長因為教務主任的話語再次分開成兩撥，讓出一條路來，等到教學主任帶著兩位老師從告示欄跟前穿過人群走出去后，原本分開的學生和家長便一窩蜂的向著告示欄圍了上去。
教務主任看著身后擠擠搡搡的人群，拍了拍胸脯，應該是在慶幸自己走得快。隨后，他便帶著身后的兩位老師逃離了現(xiàn)場，雖說放榜是大喜的日子，只是這爭先搶后看成績的氛圍卻算不得上半點兒討人喜。
在圍觀人群最外圍的方木木可沒有時間去細細欣賞三位老師溜之而去的身姿，她踮起了腳尖，想要從黑壓壓一片的人頭縫隙中找尋自己的名字。在嘗試了踮腳沒多大用處后的方木木，開始在原地跳高。
“你考了第一。”有身高優(yōu)勢的袁承樂只是隨便在前面的人群縫隙瞄了一眼，就看到了他和方木木的名字。
方木木并沒有停下原地跳高的動作，而是邊跳邊轉(zhuǎn)過臉，不敢置信的看著袁承樂，“真的嗎？”
“真的啊！騙你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并沒有什么好處，更沒有什么樂趣?！痹袠芬荒樥J真的上下打量著還在跳的方木木。
袁承樂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倒是讓方木木對于他的話十分相信，于是她在原地跳得更歡了，原本她還在公告欄的各個方位找自己的名字，聽完袁承樂的話后，她的一雙眼睛就鎖定了方向，死死的盯著公告欄的左上角。
終于在幾次跳躍之后，方木木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還順帶發(fā)現(xiàn)，緊隨她名字之后的便是袁承樂的名字。于是，她這才肯罷休，停止了原地跳躍。
“你是故意考第二名的嗎？”因為跳躍而耗了些體力的方木木，喘著粗氣，抬起頭仔細的盯著袁承樂的眼睛，生怕他有一絲想要蒙混過關的掙扎。
袁承樂雙肩一聳，兩手一攤，“怎么可能？”那模樣分明再說：我要是能考第一，怎么會屈居第二。
方木木懷疑的上下打量著袁承樂，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圍觀的家長和學生在成績紅榜放榜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后，漸漸散去。在人群外圍等待著一直沒有離去的袁承樂和方木木這時向著公告欄跟前走去。
“你竟然只比我多了一分?！痹袠房粗煽儯砬槭軅恼f道。
方木木轉(zhuǎn)頭看向袁承樂，在袁承樂受傷的表情里看到一絲玩笑之意時，她抬起了下巴，傲嬌的說，“可是，你的數(shù)學是滿分啊?！闭f完，方木木輕哼了一聲，也不給袁承樂說話的機會，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告示欄。
袁承樂摸了摸鼻頭之后，提步跟上了方木木的腳步，走到方木木身側(cè)說道，“誰讓你粗心大意的？”
兩人就這樣一同帶著小考豐收的喜悅向著回家的方向走去，到了兩人家中所在巷道里后，兩人揮手告別，各自回家。
方木木抑制不住自己喜悅的心情，想要將自己考上初中的好消息馬上跟余采分享，只是在她的話音剛落下，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她看見方建陰沉著一張臉正迎著太陽坐在院子里，他凌亂的頭發(fā)不知道是剛睡起來，還是外面的風吹的。
方木木收起了自己的喜悅，低著頭規(guī)規(guī)矩矩的往廚房門口走去，不敢抬眼看方建半分。她的耳朵卻沒有隨著眼睛的低垂而跟著耷拉，而是警惕的豎著，不敢放過任何聲響。她害怕這樣子一聲不吭坐在院子里的父親，她更害怕父親突然開口說話，那時候自己該如何應對。
當方木木看到近在眼前的廚房門檻時，她聽到了余采在里面忙碌的聲音，鼓風機的聲音最大，它或許是想要在這些聲音中宣告自己不可動搖的王者之位。
方木木以為只要自己抬起腳，跨進眼前的這道門檻，自己就應該會脫離父親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進入安全區(qū)域，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會多少平復一些。
“你過來。”方建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溫不熱，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方木木收回了剛提起來正準備要跨出去的腳，她站在原地，緩緩抬起了頭，看著不懼暴曬坐在院子里的方建，他的臉依舊陰沉的可怕，只是他的眼神并不像方木木想象的那般盯在她的身上，而是望著門口的方向。
方木木內(nèi)心的害怕因為自己的這一發(fā)現(xiàn)，而稍微緩解了一些。
“聽不見是嗎？”方建的聲音比之剛剛略提高了一些，這一次，他說話的語氣中夾雜著他作為這個家不容許被質(zhì)疑的家主的權(quán)威。
方木木剛剛被平復的那一點兒害怕加倍向她襲來，她用不大不小的聲音立即回應道，“聽見了?！闭f著，她便一步一步慢慢的往方建跟前走。
方木木覺得眼前這段走向父親的路程太過漫長，她感覺自己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害怕她的父親會不會因為自己這么長時間還沒有走到他跟前而直接沖過來，直接干脆利落的將她拽到自己的跟前。她努力的想要加快腳步，可貌似這已經(jīng)算是她此時最快的速度。
“爸爸~”方木木終于走到了方建的跟前，她低垂著頭。
“你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該怎么對我這個爸爸笑了?！狈浇ú]有回頭，他皺起眉頭，微微瞇著眼睛，仍舊看向前方。
方木木慌張的抬起了頭，“沒...沒有?！闭f著，她露出了笑容，只是她嘴角的那一抹快要咧到耳根的笑比哭還難看。
“你考上初中了？”方建保持著不變的姿勢。
“是的?！狈侥灸拘⌒囊硪淼幕卮鹬浇ǖ膯栴}，她想要從方建的表情里讀出他話語里的深意，只是她還太小，太過稚嫩。
“考上哪里的初中了？”方建問完問題后，咂了一下嘴，他的姿勢也因此發(fā)生了變化。他從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了紙煙和火柴，紙煙被他叼在嘴里，然后他雙手拿著壓癟了的火柴盒準備擦燃。只是他手上的動作就此停了下來，仿佛是在故意等待著方木木的回答。
方木木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現(xiàn)在還不知道，具體要看分數(shù)夠得上哪里的初中?！狈侥灸靖杏X這是她跟父親說過最長的話。
“哦?！狈浇ㄊ稚系幕鸩裨诨鸩窈猩喜亮撕脦讉€來回之后點燃了，他將火柴靠近紙煙的頭，將紙煙點燃。用手甩滅了火柴上殘留的火星之后將其隨意的丟在院子里，方建深深的吸了一口叼著的紙煙，他的嘴里吐出了嗆人的煙霧，雖然在這烈日下，看不清那煙霧的模樣。
“那你考了多少分啊？”方建再次吸了一口煙之后，將拿煙的那只手垂放在膝蓋上，他的眼神從門口的方向轉(zhuǎn)移到了紙煙燃燒的煙頭上面。
“198分?！狈侥灸菊f完之后，害怕方建對于分數(shù)的多少沒有什么概念，繼而補充道，“差兩分滿分?！?p> “排得上名次嗎？”方建再次吸了一口手中的紙煙。
“第一名?！狈侥灸菊f出自己的名次時，內(nèi)心是驕傲的，她想用這樣的名次告訴自己的父親，自己是讀書的料。
“那必然是要去縣里上初中了，最差也得去鄉(xiāng)里上初中吧？”方建的眼神再次望向了門口的方向，可方木木覺得他的眼神在那扇木門之外更遠的地方。
“應該是的?！狈侥灸静恢罏槭裁?，聽到父親說著她要去縣里或是鄉(xiāng)里去上初中的話，她的心里有些犯虛，她曾經(jīng)因為同樣的問題問過她的母親，母親只是一句到時候再看，便沒有了下文?，F(xiàn)在這樣，是到時候了嗎？
“可惜你是個女娃?！狈浇朴频恼f著。
方木木聽到方建的話后，她內(nèi)心之中藏壓了許久的傷被翻了出來，更是被撕掉了上面結(jié)得痂，她雖然還保持著僵硬的笑，但她的眼眶已經(jīng)被那撕開的過往的傷而染紅。
方建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沒有說話的方木木，“所以，我也沒有多余的錢送你去上初中?！闭f完之后，方建便站起了身，向著主屋搖搖晃晃的走去。
方木木看到了自家父親嘴角的那一抹得意的笑，像是在說這就是你捷足先登的報應。等到方建進屋之后，方木木癱坐在了地上，臉上的笑依舊僵持著，奪眶而出的眼淚似乎有太多難以名狀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