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特護病房的小伙子命怎么能這么苦呢?”王婆子剛進自己家門就對正站在小爐子旁炒菜的方木木嘀咕道。
半個多月前,袁承樂醒了之后,方木木便再沒有做陪護工作了,而她在醫(yī)院的保潔工作也沒有調(diào)整回來,同做護工時一樣,只需要做上午半天的活,下午休息。
方木木不干護工的第二天,王婆子就厚著臉去找護士長韓香月說方木木工作調(diào)整的事,護士長韓香月以時間太短,變動過于頻繁為由,讓方木木先做著學(xué)徒保潔員,等時間稍微長一些,再作調(diào)整。當然,王婆子肯定拐彎抹角地探了探護士長韓香月的口風(fēng),了解到方木木至少還要再作五個月的學(xué)徒保潔員。
幸好,蕭慕柯大方,除了給方木木結(jié)了護工的工資之外,還另外給了一筆豐厚的感謝費,讓方木木不至于在王婆子這里又開始白吃白住。
畢竟馬上入冬了,屋子里的爐子自然是燒得很旺,站在跟前都能聽到那爐火似是穿了風(fēng)的斗篷,呼呼地?zé)?p> 再加上鐵鍋里白菜和熱油打架的聲音,方木木只能聽見王婆子說話的聲音,卻沒有聽清王婆子說話的內(nèi)容。
“王姐,你說啥?”方木木右手里的鍋鏟還在憑著感覺翻動,被熱氣熏得睜不開眼的她,瞇著眼,提高音量問道。
王婆子把自己深藍色的帆布包放到床上,剛將手伸到包里,準備把裝在里面的四個蘋果和兩根香蕉拿出來,就聽見方木木在一旁大聲問自己話。
“我說特護病房的那個小伙子命真苦!”王婆子直起身子,用方木木問話的音量回復(fù)方木木。
回完話的王婆子也沒想著方木木會再說什么,自顧自地彎下腰,打算把包里剛剛沒拿出來的蘋果香蕉趕緊拿出來,洗吧洗吧放一旁,等吃完飯,正好當飯后水果。
這回,王婆子的手都還沒挨到帆布包上,就聽見自己身后一陣金屬跟地面碰撞的聲音,她剛一直起身,方木木便抓住了她。
“他怎么了?又昏迷了嗎?還是出什么事了?”方木木聲音顫抖著,急切地問道。
“你嚇死我了!”王婆子被方木木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不輕,那顆年歲已高的心臟差點兒從嘴里蹦出來,“我老婆子的這條命差點兒讓你給嚇沒了!”
“對…對不起。”方木木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因為太敏感而表現(xiàn)得太激動,沒有想到王婆子也算是高齡,連忙松開王婆子,慌亂地開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沒事吧?”
“唉~””王婆子嘆了一口氣,她心中暗罵自己,怎么就忘了眼前這個平常看似木訥的姑娘,只要提到特護病房那個小伙子就會像變了一個人一般,“都怪我婆子多嘴?!?p> “不…不…是我沒控制好自己?!狈侥灸臼肿銦o措地站在王婆子面前,在愧疚里,不知道該怎么問出袁承樂的情況。
王婆子跟方木木處了幾個月的時間,多多少少也算了解一些方木木的性格,她拍著心口,緩緩坐在床邊,又嘆了一口氣。
“那小伙子也真是命苦?。 蓖跗抛訚M是同情地說道,“治了那么多年的病,才治好多久啊,又復(fù)發(fā)了,這還不算最糟的,據(jù)說眼睛還有可能會瞎,真的是世道上那么多惡人都好端端的,怎么好人就…”
“怎么會這樣?”方木木身體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仰著頭,楚楚可憐地看著王婆子,“他到底得的什么???”
“地上涼,就你這單薄的身子骨經(jīng)不起這么造,你先起來?!蓖跗抛右豢捶侥灸镜臉幼?,一下子急了,趕緊起身,將方木木往起拉。
說方木木單薄都是好聽的,她那四肢跟四根裹著人皮的掃地掃帚棍兒一樣,即使穿著衣服,也松松垮垮地,掩不住瘦。若不是她兩肩的肩骨寬一些,穿上衣服的她怕也就是細棍子模樣。
王婆子自打認識方木木這幾個月來,貴的營養(yǎng)品買不起,營養(yǎng)飯菜和水果倒是還能備得起,怪就怪在方木木沒長肉就算了,還給瘦脫相了。
“王姐,還請你告訴我,他到底得了個什么?。俊狈侥灸颈е跗抛訑v著她的手臂,眼眶里淚花盈眶。
“你先起來坐下!”單攙起方木木倒不用費多大力氣,可方木木這又是抱著她胳膊又是往下拽著她,著實讓王婆子吃力得緊,她厲聲說道,“你要是不起來,我什么也不會說!”
“我起來!我起來!”方木木一聽,立馬像是變換了一個人一般,嗖地一下站起身來,仍舊抓著王婆子,一張淚臉,急切地說,“王姐,我站起來了,你說,他到底得了什么病?!?p> “什么味兒???”王婆子吸了吸鼻子,努力嗅著。
“好王姐,沒什么味道,你快說?。 狈侥灸疽詾橥跗抛舆@個時候還有閑情逸致轉(zhuǎn)移話題,哪里會去在意有什么味道,焦急的面容皺在一起,眼眶里的眼淚花才流出去一波,這又泛上來另一波。
“你等等~”王婆子把身前的方木木拉到床邊,讓方木木坐在床邊,自己順著味道而去。
“王姐…”方木木剛一出聲,便被制止了。
“哎喲~我的鍋呀!”王婆子住的屋子并不大,任那爐子、鍋子再小,走兩步自然是將其囫圇模樣看清楚的,爐子上的火還在燒,鍋子里原本和油打架的白菜,這會兒陷在一小灘黑水里,一股焦味撲鼻而來。
王婆子趕忙上前,想要徒手把鍋從爐子上提下來,不小心被燙了一下,她正著急時,方木木一手拿著厚抹布已經(jīng)把鍋從爐子上拎下來,放在地上,沒了鍋壓著的爐火,躥出爐子,雖說躥得不高,但也是火光四射,一股熱氣向近旁的方木木和王婆子撲去。
王婆子拎起擰在爐蓋上的鐵絲,蓋在爐子上,松了一口氣,將爐子旁不遠處的木凳子拉過來,癱坐在上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驚魂未定的方木木沖著坐在自己面前的王婆子一個勁兒的鞠躬,邊鞠躬,邊道歉。
“行了。”王婆子一邊緩著氣,一邊舉起手示意方木木停下來。
方木木直起身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低頭看著地上的鐵鍋,鍋里的白菜就只剩下丁點兒的白了,剩下的部分基本上不是和黑水混雜,就是粘在鍋底。她怪自己只顧著關(guān)心袁承樂怎么樣,卻忘了鍋里還燒著菜,若不是王婆子發(fā)現(xiàn)的早,指不定鐵鍋會被燒成什么樣呢。
“也許就是命中注定有這么一遭。”王婆子嘆著氣說道,掃了一眼自己那塊小小案板上還放著兩樣菜,心想至少今天晚上不用吃白開水泡米飯了,也算是多少有點兒安慰,她轉(zhuǎn)過頭看向自己面前垂頭喪氣的方木木,繼續(xù)說著,“你不是想知道住在特護病房那小伙子的情況嘛?”
“我...”方木木內(nèi)心的愧疚還未消散,她以為她闖了這么大的禍,不要說袁承樂的病情能不能打聽得到,可能連晚飯都吃不上,聽到王婆子的話,她猛地抬起頭,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王婆子。
“我是心疼我的鍋,但我也不至于因為一個鍋變成吃人的妖怪啊?!蓖跗抛右姺侥灸灸樕系谋砬椋查g被逗樂了,扯著嘴角干笑著說,“你也找個凳子坐下。”
方木木點了點頭,快步走到窗戶前,把木凳子上的盆扣在腌菜壇子上,擦了擦凳子表面的水漬,拎著凳子,在王婆子跟前坐下,兩人正好圍在爐子旁,相對而坐。
“那小伙子也命苦。”看著方木木坐下來后,王婆子的目光望著爐蓋和爐子縫隙里的火苗,開口說道,像是在翻開落滿塵埃的回憶,“我也記不清那小伙子具體是什么時候住進特護病房的,畢竟你也看到了,就連特護病房用的床單被罩都跟別的病房是不一樣的,那里自然也不是我們這些普通的保潔能隨隨便便進出的?!?p> “嗯~”方木木的手放在膝蓋上,身子前傾,應(yīng)著聲。
“也跟上次一樣,當時護士長忙不過來,就想著讓我去換一換床單被罩,我哪兒正忙呢,但護士長交代的,又不好意思拒絕,畢竟人還是要活個圈子的嘛?!蓖跗抛佑行o奈地輕嘆著,而后繼續(xù)說道,“雖然嘴上是這么說,但心里沒點埋怨是不可能的,我想著特護病房也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直接請個什么都做的護工照顧不就行了么?!?p> “帶著這怨氣我就去了,進病房我才發(fā)現(xiàn),里面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我以為是家屬,就客客氣氣的,基本上就不讓她搭把手,后來才知道那位老大姐其實就是那家人請的護工?!蓖跗抛诱f著把自己逗樂了,邊笑著邊抬眼去看方木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話題岔得太遠。
于是,王婆子話鋒一轉(zhuǎn)說道,“不過,那個時候那個小伙子倒沒有昏迷,我去的時候,他去檢查了,等我走的時候,他坐著輪椅被推進來,面色蒼白得不行?!?p> “后來,我就私底下跟護士長打聽那特護病房的情況,才知道那小伙子小時候為了什么狗屁算命的話,”王婆子微哂,“還是個一個沒滿月的娃娃就背井離鄉(xiāng)地被送到一個小村子里,爹媽都不能見。蕭太太和蕭先生以為等了十幾年,終是能盼回來自己兒子的吧?!?p> “誰承想,千不能見、萬不能見的兒子,最后被直接送到了醫(yī)院,還說得了什么血管里的病?!蓖跗抛酉胍f出病名,奈何就記得一個‘血’字。
“這種病能治得好嗎?”方木木小心翼翼地問道。
“治應(yīng)該是能治得好的,應(yīng)該差不過將近十年,還是不到十年,我老婆子的這個腦子也不好使,記不住了。”王婆子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太陽穴,“那小伙子就出院了,當時除了有點憔悴之外,還挺精神,想來應(yīng)該是治好了?!?p> 方木木點了點頭,心里盤算著,如果說之前能治好,那么這次復(fù)發(fā)也是能夠治好的,想于此,她提著的心也算是稍稍放下一些。
“上次護士長還是因為忙,讓我去換床單被罩,你也跟著的,我以為那間特護病房又住進來別的病人,怎料想,竟然還是那個小伙子?!蓖跗抛訃@著氣。
“這不,今天快下班時,我聽護士站的護士們小聲地在說那個小伙子,這一聽,唉~”王婆子的氣嘆得更重,“說那小伙子那個什么血管病復(fù)發(fā)了,這次挺嚴重的,非得要什么別人的骨髓...你說那骨髓是骨頭里的東西,能隨便給人嗎?那不是要人命嗎?”
“要人骨髓?”方木木方才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懸了起來,撲通撲通地快要把她那單薄的身子撞破,“這...這...哪里去找???”
“是?。∥乙簿驼f呢。”王婆子自顧自地說罷,抬眼看著方木木瞬間慘白的臉,忙忙上前安撫道,“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婆子沒什么文化,聽岔了話,要不咱明天去問問護士長,她一定能說清楚?!?p>